返回第18章 归附(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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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将天地洗刷一新的同时,也仿佛给世间的纷扰与动荡划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对农业生产来说,春雨贵如油,然而对流离于河内的秦雍军民来说,却是又一场艰难与折磨。在距离河阳城不远的野地间,由贾虎统领的流民队伍,驻扎于此。

周遭湿漉漉的,许多流亡军民,都只能裹在泥泞之中歇息,压抑的气氛遍布简陋的营地,绝望之色几乎现于每个能够看清的面庞上,尤其是那些历尽千难万险、受尽千辛万苦,方走到河内的秦雍流民。

野王城下失利之后,部众溃散,贾虎只能于败退之际,尽量收拢军民,率领残部转战温县。然而,温县的豪强官民,早有防备,坚壁而御之。

士气衰落,饥疲交加,此前因求生与回家爆发出的能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关键在于,此前攻城、破堡所掠之兵器、粮食,都丢失了殆尽。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乞活求生,何其困难。在温县辗转两日,也曾尝试进攻当地堡壁,结果没有成功,再遭败绩。

无奈之下,为躲避河内郡兵、豪强的合力绞杀,贾虎又不得不率众西进。一路上,不断有人走散、饿亡,但只要还有余力的,便努力跟上。

倒不是贾虎有多高威望,让人军民依附,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也不可能建立真正的权威。只不过,对这些乱军流民来讲,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罢了,只是本能般地向西走。

等到了河阳境内,就再也走不动了,一方面为雨水所阻,一方面也因吃食口粮几乎耗尽,很多人难耐饥饿,已经吃草、啃树皮了。

到这个程度,由贾虎率领的这支秦雍流民,只剩四千余众了,但大概率是河内郡规模最大的一支流民部曲。身上满是泥泞,绝望的情绪就像一团团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自贾虎以下,大部分流民帅众,都基本认命了。

也幸得河内的地头蛇们,多只为自保,对待这些乱军、流民,更似面对一干瘟神,“礼”送出境即可,并没有过多的纠缠。

毕竟,不管是出人还是出力,成本都是高昂的,而在一干穷贼困兽身上,显然也不可能获得等价回报。一般的豪强,养自家族部,尚且艰难,只有那些大姓大堡,才可能趁机掳掠些人口,也充实势力。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并不是枭雄豪杰们意识不到人口的重要性,只不过在一个彻底崩溃的社会秩序下,在生产力严重破坏的背景下,乞活很难,活人更难,毕竟活命的资源是有限的.

再兼境内还散布着其他乱民,以及正在春耕的关键时节,方使河内豪强放松了对贾虎这支“作恶”最多的流民的追杀,否则,他们连河阳都到不了。

然而这样的现状与处境,接下来,结局也是可以想象的,即便不被那些官兵豪强消灭,也很大可能因冻、饿而死。能一路闯到河内郡的流民们,又有哪个见识少了,又有哪个不是从五倍、十倍的尸骨中幸运地挣脱出来的?

只不过,幸运似乎到河阳为止了......

一身破损严重的甲胄,上边全是刀痕剑印,正披在流民帅贾虎身上,雨一停歇,他便踩着泥泞,在营地内巡视,留一个个或深或浅的鞋印。

没有人起身迎接,很多人连眼皮子都不抬,已然失去了生气,而看着一众“泥猴子”般的流民军众,贾虎却也无法生出多少恼怒之情来。

贾虎是武功人,前者关中大乱,与兄弟贾豹一起,率领村众数百,结寨自保,以避乱事。但在麻秋自凉州东进的过程中,为其裹挟,然后身不由己,成为乱世波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一路东进,进过长安,见过洛阳,看到过关东的十室九空,然后在枋头,被蒲健率军,凶狠击破。麻秋都被擒拿了,贾虎等被裹挟的部众,也终于重获自由。

但自由,可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往往是沉重的。为了活命与饱暖,在兄弟乡众的支持下,贾虎登高一呼,趁机收拢流亡,组织部曲,集中力量,肆虐郡县。

当然,能成此事,还与贾虎本身出色的武力有关,他身长八尺,膂力不俗,善使长矛,马上功夫十分硬朗,在麻秋军中,就已经有些名声了,尤其在基层军队。

靠着武勇善战、悍不畏死,贾虎一路将依附、裹挟军民部众带到河阳,他也算尽心竭力了。

然而,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与计划,只是凭着本能,抢衣就食,抱着一个“求生与回家”的念想,向西流窜。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碰壁,碰的遍体鳞伤,以至穷途。

“大兄!”长着一张圆脸的兄弟贾豹找了过来,也是满身狼狈,眉带忧愁,看了看周遭部卒,欲言又止。

贾虎见状,将贾豹拉到一边,道:“二弟,四下无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贾豹也不客气,严肃地道:“大兄,局势艰难至此,我们必须设法脱困了!”

“你有什么办法?”贾虎有些期待地看着贾豹。

贾豹提了口气,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率领乡邻部曲,脱离大队,另谋生路!”

一听这话,贾虎脸色剧变,盯着贾豹,压抑着声音,怒道:“你想让我抛弃部众当逃兵,独自求生?”

“除此之外,小弟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贾豹语气坚定。

贾虎只稍一思索,即断然拒绝,道:“都是关西乡党,弃之有违道义,何况,若无众人依附,焉得自保之力,脱离了大队,只怕任一县兵,都可擒杀我等!”

“这些人何曾是我们部曲,相聚西向,不过抱团取暖罢了!能把他们带到河阳,已是仁至义尽,今生路已尽,不另谋生路,难道还要同他们一起死吗?如今这等处境,还讲什么道义礼法!”贾豹说道。

见贾虎眉头紧锁,贾豹略微平复心情,又道:“今粮草已荒,饥疲已极,若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还望大兄三思啊!”

一番话,说得贾虎哑口,凝眉沉思,纠结二字几乎就写在脸上。思虑良久,贾虎问道:“即便如你所言,弃众而逃,又往何处容身?”

贾豹当即道:“几千人的死活难管,但凭大兄本事,难道还不能带领几十上百人求生吗?亡命江湖,回乡避难,哪怕依附豪强,总有一条出路,唯独不能坐地待死!”

闻之,贾虎再度沉默了,思考良久,依旧以一副迟疑的态度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眼下是生死存亡,还望大兄早做决定,一旦误了时机,想走都走不了了!”贾豹道。

也许连贾虎自己都不清楚,他面对贾豹建议犹豫不定的原因,或许是他口头上所讲的“道义”,又或许源于丈夫心中本能的志向与野望,过去在乡里种地打猎没有机会,如今见了世面,享受过一呼百应的风光,哪里能够轻松放下......

而让贾虎感到沉重的是,持弃众意见的远不止他的弟弟贾豹,还包括那些从武功老家一路跟着出来的乡邻,最初有两三百,如今只剩几十了。

但大伙依旧愿意追随他,并且同心一致,支持贾豹的意见,原因还是两个字:活着。而对这,贾虎能够理解,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但他心里总觉有道关卡难过。

怀着一种极度郁闷且压抑的心情,贾虎将包括贾豹在内仅剩的几名流民帅召来,要求他们安抚好手下,自己则带着几名仍能动弹的部卒,前往河阳城方向打探。

河阳城,已经是贾虎最后的希望,如果能找到些破绽,拿下河阳,夺其积储,他们这干人,就仍有转机。

只可惜,河阳那边早有预备,对他们这些流民军,真似瘟神一般对待,城池周遭的民众早就连人带家产收容进城,做好防御的准备。

以河阳城的规模,若是几日之前,实力尚在时,贾虎或许还有信心攻他一攻,但现如今,只能望城兴叹......

带着一种更加郁闷的心情,贾虎返回了营地,还是那般混乱、泥泞,倒是阳光重临人间,让人少了几分寒意。疲惫与饥饿带来的低血糖,让贾虎都感到一阵目眩,直到贾豹与一干流民帅的迎接,方使他回了神。

“大兄,你终于回来了!”比起清晨时的阴沉与焦虑,此时的贾豹显得十分兴奋。

贾虎察其异状,不由讶然,问道:“二弟,出了何事?”

“好事!喜事!”贾豹两眼发亮:“我等有救了!”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贾虎闻之,两眼放光,不由伸手抓住了贾豹手臂。

贾豹被捏得生疼,不禁龇牙咧嘴,贾虎见状,赶忙松开,催促道:“快讲!”

贾豹这才说道:“二兄,适才有一队人马自西北而来,领头者前来拜访,言其乃龙骧将军、河东太守苟政的主簿......”

“可是那败石闵、杀刘秀离、夺河东、退张平的苟政苟元直?”贾虎眼神发亮,忍不住打断道。

这大抵就是苟政过去近一年努力成果最直观的体现了,至少在关西地区,他的名声已经有了相当广泛的传播。

“舍他何人?”

贾虎忽觉心跳有些加速,深吸一口气,问道:“可有表明来意?”

“那姓杨的主簿言,得知我秦雍军民,相率西归,路途坎坷,特引众来迎,让我们向轵关前进!”贾豹道。

“人呢?”听此言,贾虎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问道。

“正在营中等待!”

“快引我去见贵客!”

奉命前来招抚的,自然是苟政的主簿杨闿,在苟政抵达轵关,探明贾虎这支最大的流民军近况后,果断使其前来,说其归附。

“在下杨闿,忝为龙骧将军帐下主簿,见过贾首领!”面对一干狼狈至极的流民帅,杨闿从容间甚至带有几分优雅,作揖道。

见其状,贾虎甚至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拱手回礼道:“先生此来,济我部曲之困,解我大忧,不胜欣喜,某先行拜谢!”

“首领不必拘礼!”见贾虎态度还可以,杨闿心头微松,提前准备的一些话术,也迅速改了,笑道:“在下只是奉命而来,此皆我家主公之意!”

闻言,贾虎脸上笑意稍敛,打量了杨闿两眼,见其气度着实不俗,郑重地问道:“贾某是粗人,此前更是一无名小卒,与苟将军更是素不相识,毫无往来。

恕贾某直言,苟将军因何遣先生远来,又因何愿意出手援济我秦雍军民?”

对此,杨闿呵呵一笑,笑声很有感染力,将贾虎这一干人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方解释道:“对首领疑问,我家主公早有预料。

临出发前,主公命在下告诸位,苟氏出自略阳,部曲及麾下也多关西豪杰、流民,主公与诸位,实则同出一源,经历也相似,只是先尔等一步罢了。

既有此渊源,得知秦雍军民流离之苦难,以我家主公之仁德高义,又岂能坐视不理?”

听杨闿这么说,贾虎不禁回头同贾豹对视一眼,见自家二弟点了点头,方抱拳道:“苟将军之德义,某也早有所闻,今日际遇,果如传言,倘受接纳,感激不尽!”

“我家主公已亲自赶到轵关,翘首以盼贾首领率众西归!”杨闿语气亲切地说。

贾虎的戒心明显进一步消除了,舒出一口气,指着营地中惨淡的景象道:“先生也看到了,此地有我们数千军民众,不知苟将军可能尽数援济?”

对此,杨闿哈哈大笑,带着些傲然道:“我家主公总率河东之众,麾下何止数万,区区数千人,养之又有何难?主公让在下告知首领,轵关那边已然备好粮食,只待西归秦雍军民享用!”

见杨闿如此有底气,不只是贾虎,就连旁边几名流民帅,都露出了惊喜放松的表情。还是贾豹,相对克制,主动说道:

“苟将军大义,施以援手,我等必当感恩戴德,率众相投。只是,眼下我等已然断粮,军民皆嗷嗷待哺,前往轵关还有不短的脚程,以我军之力,恐怕难以坚持!

另外,我军一路辛苦西来,多有河内军民袭杀,他们的威胁,也不得不防!”

“这确是一个问题!”闻言,杨闿往四周看了看,事实上对这些流民军的情况,他已然洞若观火,但面子总要做一做。

思忖少许,杨闿道:“这样,我先回轵关向主公汇报,请求主公,遣军派粮,前来接应。诸位当鼓励军民,告以喜讯,做好准备,等待西行!”

“倘如此,一切拜托先生了!”贾虎当即道:“还请先生回复苟将军,得活命之恩,我等必当竭力报之!”

杨闿一行,策马快速去了,贾虎等人则站在泥地里,久久注目,不愿动弹,那毕竟代表着他们的希望,最后的希望。

“我还以为,大兄会再斟酌一番,未曾想,这干果断!”注意到贾虎沉凝的表情,贾豹笑道。

闻之,贾虎叹了口气,轻声说:“不论如何,也比带着部曲,飘零江湖要强吧!那苟政的名声,在长安就有所耳闻,如杨主簿所言,至少同为关中豪杰,还是值得前往一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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