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宋忠所说,纪纲方才明白此番任务的重要性,他忙朝那院子看了一眼,随即又蹙起眉头来:“说来也怪,这老酸儒……倒挺能熬啊!这大半夜的还不睡觉,也不怕熬死呢?”
闻言,宋忠也朝院中望去,金文征的书房仍然亮着灯火,显然他还未就寝。
宋忠有些疑惑道:“这家伙怎么搞的,难不成是先前在那吴状元那儿吃了瘪,心中郁闷睡不着觉?”
纪纲也点了点头道:“说来也怪,他打从吴状元府邸回来,便不大对劲了,整个人蔫儿巴唧的,像被人抽了魂儿……”
正自嘟囔着,纪纲忽地神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他再朝那书房看了眼,霍地从树上窜下,直朝那院中奔去。
还没等宋忠反应过来,纪纲已翻身进院,朝书房冲了去,见此情状,宋忠自也跃下树,跟着冲了上去。
……
将那瓷瓶握紧,金文征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犹豫许久,终是做好赴死准备。
他将那瓷瓶打开,随即张开嘴,紧闭上眼,接着,将那瓷瓶递到嘴边,仰头便要往嘴里灌。
“咚隆!”
却在这时,一声震天巨响,书房正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手中还提着腰刀。
金文征心下一慌,顾不得问来人是何身份,忙将那瓷瓶往嘴里倒。
可他没料对方动作竟如此迅捷,不待他饮下毒液,那人已一阵风般掠了过来,一脚踢了上来,这一脚正踢在金文征胳膊上,直将他手中瓷瓶踢飞出去。
随即那人欺身压上,直将金文征制得动弹不得。
“你……你是何人?”金文征被压得龇牙咧嘴,挣扎着问道。
“锦衣卫纪纲!”纪纲冷笑着,然后扭头望向刚奔到门口的宋忠道:“快去通知百户,这金文征要自杀!”
刚赶过来的宋忠闻言,立马回头,朝锦衣卫衙司跑去。
听到对方报上锦衣卫的名号,金文征心里一个咯噔,完了,不过他还是强行挣扎着想要挣脱纪纲,只要自己死了,那就一切无忧,可惜就他一个文人怎么能挣脱得开呢?
而此时的纪纲望着金文征咧嘴直笑,只要这金文征不死,他就算立下大功,回头报到秦王那边,他纪纲荣华富贵,不就指日可待了?
……
“先生,人已拿下了,还是我亲自带人去他府上拿下的,这老小子,竟还想着自杀脱罪,幸亏咱派人守着,否则真叫他一命呜呼了!”大半夜赶到锦衣卫衙司,陆羽还没进门,就听见朱樉的爽朗笑声。
顾不得朱樉的邀功,陆羽赶忙迎上去,问道:“人呢?”
朱樉一拍胸脯道:“就关在诏狱里,这老小子也是个怂货,一开始还抵死不认,可咱刚拿出几套家伙事来,他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快带我去看看!”
陆羽赶忙进门,在朱樉带领下到了诏狱大牢。
刚一进牢房,就见老远处木架上挂着个人,正是垂头丧气的金文征。
在他身旁,正有两个小旗官严加看管。
那小旗官一见陆羽等人进来,忙迎上前躬身行礼,递了份口供上来:“禀殿下,人犯口供呈上!”
口供是递向朱樉的,但陆羽抢先一步接了过去,扫了两眼,小旗官惊得一愣,忙翻眼朝朱樉望了望,见朱樉神色如常,方才稳住心神。
陆羽看了眼口供,仍不放心,因而走到那金文征身旁,问道:“金文征,你说这一切,都是吴状元指使的?”
口供中写得明明白白,金文征交代自己所做一切,俱是吴伯宗授意,便连他今日自杀,也是受吴伯宗威逼。
金文征此刻垂头丧气,连抬眼看陆羽的胆气都没了,只埋着脑袋点了点头,交代道:“吴状元老早就盯上这司业一职,他也向我夸下海口,司业一职已是他囊中之物,却没想……”
陆羽冷笑一声,接上话道:“却没想我陆羽从天而降,抢了他吴伯宗的位置?”
金文征点了点头,继续道:“吴状元出身江西仕族,他吴家在江西屯田众多,此前陆司业在江西税改,他吴家损失惨重,这次再听说司业一职被陆司业抢占,新仇旧恨叠加,吴状元恨你入骨,这才策划了此次事件。”
陆羽冷冷一笑,这金文征所招供内容,倒大体与他先前猜测相当,只是,他先前不知有吴伯宗这号人物,只将这一切都怪到金文征头上。
“这吴伯宗真是个缩头乌龟,他分明恨我入骨,却叫你金文征出头,竟还因此,牵累了生员丧命!”
想到这种种劣行,陆羽恨得咬牙切齿。
金文征倒抬起头来,连连摇头道:“原本……原本也没想闹出人命来……只不知那沈渊如此想不开……”
他叹了口气,旋又解释道:“吴伯宗让我在生员档案上做手脚,给那些考核劣等的生员平添上劣迹,以此诱导你加重判罚,原本是打算引起生员不满,闹将起来,赶走你陆司业,却没料……”
许是为了缓解对那沈渊之死的愧疚,又或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金文征强行辩解道:“其实,生员们对那学规早有不满,早迟会闹出乱子,此次事件,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你倒还有脸叫屈?若非你们为了一己私利篡改档案,岂会闹出人命?”陆羽冷哼一声。
一句话驳得金文征哑口无言,陆羽再没心情看他这垂丧模样。
径自走回来,正撞上一脸兴奋的朱樉。
朱樉得意道:“先生,咱亲自审的口供,当是分毫没差吧?”
先前见陆羽亲自审问,朱樉心下还有些小郁闷,陆先生这是不相信咱的水平咋的。
这会儿见陆羽一没问出啥新东西,朱樉暗暗得意,忙上前邀起功来。
“倒也大差不差。”陆羽自能看出他小心思,点了点头。
正当朱樉得瑟着摇头晃脑时,陆羽却又补充道:“只是……如今此事已经不仅仅是国子监学子自杀了,还涉及到更大的案情,必须要陛下才能作主。”
“还涉及什么案子,居然要惊动父皇?”朱樉一惊道。
陆羽叹了口气,冷眼望向朱樉道:“殿下觉得,那吴伯宗区区一介赋闲状元郎,缘何有如此底气,能视国子学司业一职为囊中之物?”
“先生这话我听不懂,吴伯宗好歹是我大明第一个状元,凭他的身份,倒也配得上这国子学司业之职。”对陆羽所提的疑问,朱樉很是不以为然。
吴伯宗早年间考中状元,很得朱天子赏识,被赐下冠带、袍笏,授礼部员外郎。
虽说这两年赋闲在家,可资历威望犹在,在读书人中很有些地位,凭他的资质,担当这司业一职,算不上高攀。
“你没懂我话中意思,他吴伯宗的确配得上司业一职,可这官是他想当就能当的,国子学司业虽然只是从四品,但也是朝廷官员。
任命何职,自有吏部遴选调配,哪轮得到他吴伯宗做主?即便他吴伯宗胸怀机杼,才学无双,可吏部就不能将他派往别任,独独非要定他个司业之职?”陆羽解释道。
朱樉这才恍然明白:“先生的意思是,这吴伯宗老早就知道自己要担当司业郎之职……”他稍一思索,顿又一拍脑门道:“您的意思是,他与那吏部中人有勾结,私相授受官职?”
“正是,依我猜测,吴伯宗早与吏部中人达成协作,被许以司业一职,也正因如此,当他得知司业一职落到我头上时,才会恼羞成怒,以致暗动手脚!”
照常理,没得到心仪官职,在官场极为常见,当事者顶多因梦想幻灭而懊恼沮丧,绝不该愤懑恼怒,而惟有他早已认定此职非他莫属,才会因官职旁落而愤怒。
毕竟,比之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才最惹人动怒。
换个更通俗易懂的例子,孩童在渴望一根糖葫芦而未能得到时,看见旁人吃糖葫芦,多半会心生嫉羡;而当这孩子被家长许诺了糖葫芦,最终这糖葫芦却花落旁人手中,才会恼怒记恨。
听了陆羽的解释,朱樉脸色大变道:“哎呀,这可不是小事啊!”
“是呀!这事说得好听点叫私相授受官位,说的严重点就叫卖官鬻爵,要知道陛下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事了!”陆羽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血雨腥风了。
闻言,朱樉立马道:“我现在就去将吴伯宗抓起来,严加审问,定要将与他勾结的吏部官员,统统抓获!”
“不妥!”
陆羽抬手拦住了朱樉道:“吴伯宗可是大明第一个状元,他比金文征能耐多了,要想抓他,怕还要请示过陛下。”
吴伯宗是大明第一个状元,深得天下读书人崇拜。贸然抓了他,怕会引起仕坛动荡。
朱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先生你随咱一道进宫吧!咱这笨嘴笨舌,怕是解释不清,还得先生从旁襄助。”
陆羽原本也要通报这自杀案的结果,自然点头应下。
二人怕吴伯宗得知消息后败逃,因此不敢耽搁,摸黑便入了宫。
这时已近天亮,朱天子早已就寝,好在朱樉立功心切,吵吵嚷嚷将朱天子闹了个早起。
美梦被搅扰,朱天子的脸色自是不好看的,可当他听完陆羽二人的禀报,脸色更变得难看百倍。
“竟有人私通吏部,暗中授受官位?反了反了,都特娘的翻了天了!”
“原来我大明朝的官员,竟都是私底下买卖商量得来的?”
“这吏部的官员,就是这么给我大明朝选官的?”
朱元璋的咆哮声,直震得武英殿内隆隆回响,陆羽二人直感觉身边又无数个朱天子在四面八方呼啸。
也难怪他这么生气,吏部乃六部之首,选任官员又是朝中顶天的大事,连这种事都为他人所把控,岂不意味着他朱天子失去了对朝政的掌控权?
之前胡天赐的事件,已让朱元璋大感震怒。
人在天牢都能替换,足可见刑部已烂到根了,现今看来,这吏部怕也差不多了。
六部乃是朱天子的臂膀,代替他执掌天下,这刑、吏二部如此腐败,等于废了他朱天子一条胳膊。
“陛下,那吴伯宗……”趁着朱天子骂累了喘气的功夫,陆羽赶忙询问意见。
不待他将问题问完,朱元璋立即挥手,直瞪着眼睛道:“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先将那吴伯宗抓了,此事……定要一查到底,咱倒要看看,这案子最终还要牵涉到哪些朝堂要员!”
既得了朱天子授意,此行目的已经达到。
陆羽心急不已,赶忙拱手作别:“臣领……”
告别的话还没说出口,却不料一旁的朱樉已截口道:“父皇放心,儿臣知道怎么做了!”说着,他竟不理会陆羽正拱手行礼,拉着陆羽就直往外跑。
好嘛,这还有个更心急的。
………………
“这金文征……到底死了没有?”
虽在身后的人面前打了包票,可吴伯宗对于金文征是否会自杀,仍有所担忧。
送走客人已是深夜,吴伯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这一想,便是一整夜。
当第二天鸡鸣破晓,顶着对黑眼圈的吴伯宗又忙不迭爬起床来,招来随从道:“可有收到金学丞的死讯?”
这随从是他自家老奴,自是信得过的心腹。
随从闻言,苦着脸摇头道:“没听见这消息,这天才刚亮,想来尚还无人发现那金学丞的尸体吧?”
吴伯宗脸色顿然垮了下来,那眼底黑圈更泛憔悴。
随从赶忙劝道:“老爷,要不您先睡一会儿?”
“睡什么睡,如何能睡得踏实?”吴伯宗摆摆手,他心急难耐,挥手道:“你速去金学丞住处附近逛逛,若是得其死讯,第一时间回来通知我!”
随从无奈,只好点头退下。
左右睡不踏实,吴伯宗索性起床换了身衣裳,坐到书桌前捡了几本经史子集,看了起来。
这些书,陪伴他度过多少年科考生涯,从前那般清苦日子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可这会儿,左翻两页,右看两眼,怎么都看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