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崭新的沃尔沃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前往市区的公路上。

开车的人是李乘欢，但车上的乘客并不止他们母子母女三人。

副驾驶座位上是爷爷李动江，此时他一语不发，认真地盯着前面的道路，时不时看一下开车的李乘欢，偶尔表现出一些紧张的神态……毕竟孙子开车时间不长。

后排有老妈，霞宝，姜云妙和奶奶。

李动江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人，她们四个倒是都不胖，况且这个车子的空间也很大，坐在里面一点都不显得拥挤。

但无论怎么说……超载了一个人啊。

李动江回过头，微微叹了口气，心里一直在想着，要是在路上被交警逮住了怎么办的问题。

曾经也是当过领导的人物，如果真的遇到了，那实在是一件尴尬的事情，然而无论是李乘欢还是舒兰，都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终于，李动江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乘欢啊，你开车……挺稳啊。”

姜云妙在后面笑嘻嘻地说：“乘欢自称是清河县六回头车神呢。”

李乘欢咳嗽了两声，说：“瞎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什么六回头车神，最多算个靠谱小司机。”

李动江顿了顿，说：“开车是一方面，要开得稳，胆大心细，但更重要的还是要安全，尊重交通法规。”

李乘欢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自打开车以来，还一次都没有违过章呢。”

老妈点头，补充道：“可不是么，拿到驾照都整整一两个月了。”

李乘欢没好气地说：“老妈，又顽皮了哈！”

姜云妙听着他们的互动，忍不住笑个不停，看了看旁边刚刚睡着的霞宝，偷偷捡起来她好不容易还原的一面魔方，给弄乱了。

李动江终于切入主题，咳嗽一声，“刚才上车的时候我就想提一下，我们这个算是超载了吧？”

这个问题问得李乘欢和舒兰微微一怔，李乘欢摇摇头说：“没事的爷爷，还从来没遇到过检查超载的呢。”

而舒兰则更加无所谓，说：“没事的爸，霞宝不算人。”

迷迷糊糊中，霞宝醒来，她似乎听到了老妈说什么“霞宝不是人……”的惊悚言论，脑袋正在发懵，又突然看到自己刚才好不容易弄好的一面魔方又乱了，眨了眨眼睛……咦？我记错了吗？

霞宝揉了揉眼睛，清醒了许多，左看右看，旁边的姜云妙姐姐注意力并不在这里，而其他人更不可能把自己的魔方弄乱了，她想了想，那肯定是自己记错了吧……

摇了摇头，又继续弄起魔方。

姜云妙这才偷偷地瞧瞧霞宝，忍不住轻笑一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即将进入城区，前面出现了一个交通卡点，交警手势示意停车。

李乘欢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而李动江也明显有些慌乱了，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后排的舒兰。

舒兰则一脸懵逼，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又想起来，李乘欢还在实习期，貌似实习期违章，要被吊销驾驶证？

嗯……那就让他重新考一个吧。

车窗降下来，尽管内心紧张，李乘欢觉得不能自乱阵脚，假装一切正常，等对方处罚了再说吧。

交警敬了个礼，说：“你好，例行检查，请出示行驶证和驾驶证。”

李乘欢将证件递过去，交警看了看，有些意外地瞟了一眼李乘欢，证件上年龄很小，才十八岁，没想到已经可以开这样的高档车了。

随后将证件还给李乘欢，又扫了一眼后排，才说：“小心驾驶，尽量把行李袋放在后备箱。”

李乘欢和李动江都有些奇怪，迟疑了一下，李乘欢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交警点点头，李乘欢这才驾车驶离。

李动江奇怪地问：“难道小孩子超载真的不算超载了？”

李乘欢则说：“他说行李尽量放在后备箱，我们什么行李放在座位上啦？”

这时姜云妙才微微一笑，说：“你们朝后面看一眼啊。”

李动江扭过头一瞧，顿时表情佩服。

只见霞宝蜷缩着身子，脑袋上套了一个塑料口袋，颜色和衣服差不多，猛地一看，还真像是一个袋子里装着行李。

姜云妙此时拍拍霞宝，说：“好啦霞宝，可以起来了。”

霞宝这才坐好，笑嘻嘻地乐个不停。

李动江说：“不错不错，小姜临危不惧，机智过人，刚才我都吓了一跳，哈哈……”

姜云妙跟着笑起来，说：“主要还是因为爷爷你提醒得好，我才有时间准备呢。”

李动江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

爷爷奶奶会出现在车上，是因为李乘欢和老妈商量了一下，计划把爷爷奶奶接到市里的家去住。

相比于外公，爷爷奶奶长期生活在县城，虽然是小县城，但生活的模式上和市里差别不会很大，所以相比之下他们更容易接受在市里生活。

一方面两位老人在县城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总得来说还是闲，去一趟市里，如果住的惯就长住，住不惯的话，就当是旅游好了。

李乘欢能够感受得到，爷爷和奶奶嘴上虽然说着不愿意去市里，觉得不方便，没朋友，但内心还是很开心的。

他想，无论嘴上再怎么说市里住不惯，老家朋友多的老人，如果有的选，他们大概都愿意和亲人待在一起。

那些住不惯城市的老人，大多不仅生活不习惯，子女也很忙，虽然在城里，不过是换个地方空巢罢了。

当李乘欢带着霞宝去请爷爷奶奶的时候，他们嘴上推辞了一下，收拾东西却是挺快的，一路上还时不时问起那边的种种生活细节。

看到这一幕，李乘欢的心里自然就更有底了。

他的想法，或者说是目标，就是在市里买一套足够大的房子，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接过来一起住，最亲最近的亲人都在一起了。

冬天的时候，就在市里住，相比之下，清河县要冷得多，也冷清得多。

而夏天呢，则到安平乡去，把外公的家给重新捯饬一下，两个老人可以去钓钓鱼，外婆和奶奶呢，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老爸画画，老妈则跟霞宝一起学习。

老人年龄一大，追求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了，平平淡淡就是幸福。

前一世外公外婆也好，爷爷奶奶也好，都为了自己的事情操碎了心，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给予了最大限度的支持，没能享受到一个平安喜乐的晚年，那一世的亏欠，这一世报答。

这些想法随意时间节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具体，李乘欢想着，要实现它们越来越近了，但与此同时，老人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所以不能一直拖下去，要让想法照进现实。

……

晚上，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聊天。

这套住宅本身面积很大，尤其是客厅和饭厅，长期以来只有他们母子妹三人，总显得空荡荡的，而今天多了两位老人，还有一个姜云妙，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起来，李乘欢觉得，这个才叫烟火气息。

一个星期后，姜云妙的假期也即将到点了，前一天晚上让李乘欢出去散散步。

高档小区，小区里景观很多，人工水潭，亭台，走廊，小桥流水，周围路灯光线柔和，今天的气温凉爽，散步的人很多，大家慢慢悠悠地踱步，远远望去，变成一张张名为闲静的剪影。

姜云妙没有说话，李乘欢便兀自想着一些事。

房间自然是够的，霞宝的琴房稍微打理了一下，就给爷爷奶奶住了。

他们也是第一次到市里的房子来住，相比于他们住了很多年的单位房，市里现代化的装修风格让他们感到惬意。

但一些不方便的事情自然也有的，比如小区还是有些大了，爷爷奶奶竟然会在里面迷路……这个倒是好解决，以后多转转，也就熟悉了，其实大一点也好，多转两圈，身心放松了，身体也锻炼了，还不会无聊。

小区里的退休老人不少，相信再过一段时间，爷爷奶奶也能认识一些朋友，比如水潭上的那个亭子，总有一群老头儿下象棋，爷爷也喜欢这个，将来介绍他们认识认识……一群臭棋篓子好好交流一下心得。

奶奶呢，性子比较害羞内向，倒是居委会有个老太太，妇联领导退下来的，经常组织小区里的老太太们搞一些活动，到时候介绍奶奶给她们认识，总能玩儿到一起。

如此想着的时候，姜云妙突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前面的石椅，笑着说：“过去休息一下。”

李乘欢点点头。

姜云妙看了看李乘欢，突然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个怪人。”

李乘欢哑然失笑，“怎么这么说？”

姜云妙今天穿着一件长长的连衣裙，清淡素雅，柔和的灯光下，莫名给人一种知性温柔的感觉。

姜云妙说：“你在做的事情，想得事情，完全不像你这个岁数的人，甚至我这个岁数的人，更大一点的人……”

李乘欢做了个捋山羊胡的动作：“明白了，你是想说，我应该自称老夫……”

“老夫……”

“你是我见过最重视家人的男生。”

李乘欢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姜云妙继续说：“不仅是现实中，似乎在各种各样的电视剧，小说里也很难见到。”

“你爱护小孩子，做哥哥的时候，差不多要把妹妹宠上天了，但又不是一位的溺爱，霞宝情绪稳定，有教养，心地善良，你有很大的功劳。”

“你做儿子的时候，帮妈妈分担了很多很多责任，我记得，你好像从来没有让你妈妈生过气，大概是这个原因吧，你妈妈看上去真的好年轻，她真幸福。”

“而最让我惊讶的，还是你对老人的态度。”

“你用在操心，爷爷奶奶吃的好不好啦，睡得好不好啦，甚至他们玩的好不好，你都在认真思考……”

李乘欢哑然一笑，打断姜云妙说：“这些……没什么吧？不是很常见吗？”

姜云妙摇摇头，“哪里常见啊……”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一种说法，尤其是在学生群里，喜欢把自己人生的困境归咎于家庭。”

“性格不好，是家庭的原因，是父母的原因。”

“条件不好，是家庭的原因，是父母的原因。”

“见识短浅，是家庭的原因，是父母的原因……”

“反正，不是自己的原因。”

“虽然，的确成长环境的确会塑造一个人的轮廓……但这本质上不是一个对错的问题。”

“哦对了，还取了一个很奇怪的名次，叫……原生家庭。”

姜云妙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个词语，我更喜欢称之为家，而不是原生家庭……”

随后她苦笑一声，“当然啦，我的家庭已经破裂啦……唉，但是，我不恨他们，我依旧爱我的家……我也不会因此而放弃爱别人，怀疑人与人之间存在真挚的感情。”

姜云妙看向李乘欢，“话题说回来，很多电视剧也好，闲谈也好，上一辈的人总是反派，他们总是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下一代，他们的生活习惯，总是愚昧和自私的代表……就比如，在花园里种菜这件事……”

李乘欢眨了眨眼睛。

哦，说这个啊。

今天上午，奶奶问他，能不能在赠送的那个小花园里面划一点地出来种点菜，比如葱啦，小白菜什么的，平时煮个面条或者炒个菜，揪两把洗洗就能用。

李乘欢当时很高兴，因为这说明奶奶在这里生活适应得不错，甚至有了长住的打算。

至于花么……铲了送人就是了，一举两得，能让奶奶高兴，几簇花算什么？

李乘欢没想到，就这么一件小事，还让姜云妙生出来这么多感慨。

但是呢，这些话他爱听，爱听就让她多说点。

所以他没有接话。

姜云妙感慨地说：“在你家生活了这些天，其实时间不算很长，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氛围。”

“每个人都爱着对方，每个人都愿意为了这个家付出，而不是为了自己。”

说到情绪敏感处，姜云妙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大概是又想到自己家的情况了。

她又一次看了看李乘欢，脑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念头。

如果是他这样的男人，肯定不会把老婆丢下，去忙工作的。

更重要的是，他将来肯定有足够的底气把更多的重心放在家庭上。

这样的男生，真好。

姜云妙起身，“真是没劲，一直都是我在说，你也不说一句话，算了，走吧。”

李乘欢问：“去哪儿？”

姜云妙哼了一声，“再散散步吧，明天我就回东海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李乘欢哑然一笑，“行，那再走走吧。”

“多走走……”

月牙弯弯，高挂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