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下午,周志刚回来了。
曹和平没有去接他,因为要上班,周秉义这个大孝子主动请缨,去吉春火车站接人,下午他带着老婆把人接了回来,但是周志刚到家之后很不开心。
等到7点半,曹和平到家的时候,周志刚还在拉着脸。
看他忍得难受,另外也想见识一下他这几年有没有变化,曹和平快速的吃完饭,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支烟。
“妈、郑娟、嫂子,你们上楼待会,爸有话对我说。”
周志刚看着曹和平这般安排,伸手接过烟,点燃之后,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喷了出去,连续吸了两口之后。
“好,孩他妈你带着孩子们上楼吧。”
人都走了之后,曹和平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老了不少的周志刚,等他说话,周志刚又狠狠地抽了两口,把烟使劲按在烟灰缸里,只留一缕青烟升腾。
“周秉坤,这几年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我只问你一句。
你还把我当成你爸吗?”
“爸,您26年生人,今年正好是50岁,到了知天命之年,您又是八级工,能力自然是超群的,按道理说,应该什么都能看得开。
所以您又何必拘泥一个称呼,还是说您比较在意场面上的面子,喜欢看着所有人围着你转,像周秉义、周蓉一样,嘴上、脸上挂着,心里却总想着自己?
我知道,打小我学习不好,生性顽劣,成了别人眼中周家拖油瓶,人嘛,都是感情动物,七情六欲之下,难免会有偏爱。
我不知道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结婚没告诉你,生孩子没告诉你,盖新房没告诉你,甚至周为民起名字也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这些吗?
还是说您觉得我离了您,一样能过的很好,甚至是超越了您,觉得拖油瓶变成顶梁柱,让您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如果是因为这个,我也只能说一句,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您确实是我爸,但是除此之外,呵呵,您跟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您瞪这么大的眼睛,想干什么,打我?
说实话,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要是您不愿意让我窝囊儿子可怜您,最好还是别动手,当然我不会还手,但是我会看不起您。
咱们这个家,我最可怜我妈,她为你苦守了六年,明明三年你就可以回来的,为了你所谓的理想抱负、情怀,一去就是六年。
一个女人一生有多少个六年,她缺的是你一个月寄来的几十块钱,还是三两个月的一封信,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她缺的是她男人在身边陪着。
是,您对这个家的贡献大,一家五口人靠着您的工资生活,所以当你们都走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家我来扛。
娶媳妇、生孩子、盖楼,让我妈过的好点,让你们一个个的追求自己的梦想,我这有错吗?您告诉我,我哪错了?
若有错,唯一有错的,那就是没有顾忌您的面子,可是我想问问您,您抛家舍业跑在双庆忙着事业,享受着荣誉。
周秉义带着女朋友在建设兵团风花雪月,还有那周蓉为了一己之私,私奔贵州,置全家于危险之地,这些您都能谅解,都能支持。
怎么就容不下我这个为家里做点事情的人呢?
另外,所有人千里迢迢的回来,不就是为了一家人团聚高兴,即便是再不高兴,也忍着,连周秉义都明白的道理,您怎么就不懂呢?
让我那个盼团圆盼了六年、苦等他男人孩子六年的妈,高兴一点怎么了,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她吗?
如果是这样,你不是我爸。”
曹和平的话就像是加特林,七八百字,噼里啪啦的说了五六分钟,直接就把周志刚说的从怒目圆睁,到泪流满面。
甚至有点泣不成声,心里是一团乱麻,几度张口,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自己一回来看着家里天翻地覆,很不痛快。
可是自己只顾着自己不痛快,完全忽略别人的感受,忙前忙后的两个儿媳妇,还有看着自己有点害怕的孙子,还有一直傻乐的老婆。
可是你也不能这么说我啊,越想心里越堵得慌,手直接拍在桌子上。
“周秉坤,你想干什么?
我是你爸,是你说不认就不认的。
你是我儿子,我不能说你啊,没有我能有你今天,咋了,你干的这些事情不告诉我,你心里就是没有我这个爸,我说错了吗?
你不要打着周蓉、周秉义的幌子,他们是你哥哥、姐姐,就算是他们有错,你这个当弟弟的不能让让他们。
咋了,当上大医院的大夫,就翘尾巴了,打算跟我们脱离关系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是我儿子,永远是我儿子。”
“我没想干什么,是您想干什么吧?
从一回来,您就拉拉个脸,是您欠这个家的,欠我妈的,凭什么您回来就发脾气,就因为您是一家之主?
该担当的时候不担当,不该耍威风的时候耍威风,这是一家之主该做的事情,在您眼里,我永远都是个不成器的窝囊废。
就连那私奔的周蓉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我没让他们吗?
要不是我,周蓉这会不知道在哪吃沙子呢,周秉义也会被连累,还想跟人家高官子女结婚,做梦吧。
从我17岁那年,到今天六年了,我所有得到的成就,都是我自己一手一脚拼来的,翘不翘尾巴,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您管。
我是您儿子,但不是您的傀儡,既然您这么喜欢当一家之主,过完年我就搬家,把这里还给您,好好当您这个一家之主好了。
要不今天趁着周秉义也在,咱们把家分了,房子、钱,我什么都不要,逗留给你们,我就带我妈走,从今往后,各过各的。
放心,等您老的走不动的时候,该我尽的义务和出的钱,我一样都不会少,至于我的生活是吃糠咽菜,还是什么,都与您无关。”
“周秉坤,你到底要干什么,分家,你凭什么分家,我。。。”
还没说完,房门就被推开了,李素华和周秉义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郑娟和郝冬梅,每人个都是一脸的焦急。
“你们父子要干什么啊?
大过年的,你们非要闹成这样吗?
秉坤啊,他是你爸,你不能这么跟他说话,快点,听妈的,给你爸道歉。”
“不用他道歉,我不是他爸,他是我爸,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浑话,数落我跟数落孩子一样,还分家,有我在,你就别想这个事儿。”
“呵呵,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连小孩子都知道过年的要开心一点,这一点您确实连个孩子都不如。
还有,所谓不分家,现在跟分家有什么区别,你们放心吧,我会把妈接走,好好的照顾她、孝顺她。
原来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喜欢周秉义、周蓉,现在我知道了,你们都一样,都喜欢站在所谓的道德的制高点批判别人。
从来都不想想,自己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双庆六年,早就可以申请调回来了,可是您为什么不回来?
别跟我提什么大家小家的,哪里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人奉献,不就是想落一个好名声嘛,这个家您要能当就当,不能当就让贤。
本来我想安安生生的过个年,您非要让我把这些都说出来,这就是您想看到的,看着所有人都不高兴,这样您就开心了?”
周志刚肺都快炸了,尤其是当着俩儿媳妇的面,被儿子说成连一个孩子都不如,都想上来打曹和平,但是被李素华死死的抱着,只能伸手指着他,又说不出来。
李素华知道过年回来可能出事,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周秉坤,你想干什么,你打算气死我吗?”
“秉坤,你怎么说话呢?”
“秉坤,你先别说了,秉义,你拉秉坤出去吧。”
只有郑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男人为家里做了多少,她心里很是清楚,尤其是这个公公回来一副不喜欢自己的样子,凭什么?
“秉坤,你跟我出来。”
周秉义上前去拉曹和平,刚伸手就被打落。
“不用你管,你做为家里长子,好好的想想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你们要想这个家好好的,都好好的想想吧。
郑娟,我们走。”
说罢,拉着郑娟就上楼去了。
李素华转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周秉义,又看了看郝冬梅。
“秉义,冬梅,你们也回房休息吧,我跟你爸说说话。”
“好的,爸妈,你们也早点休息,秉坤也不是有心的,你们别往心里去,秉义,咱们也上去休息吧。”
郝冬梅拉着周秉义出门而去,临走不忘记关上门。
等人都走了,李素华才松开抱住周志刚的手,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面前。
“老头子,你消消气,我来给你说说秉坤这几年都做了什么,你想听吗?”
“你说,他周秉坤是不是要造反,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咋了,我就不能说他几句了,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不认这个老子,还想分家,说我连小孩都不如,他想做什么?”
“老头子,记得你和秉义走的时候秉坤才17岁,你们走后的第二天周蓉就偷偷跑了,当时啊,我真的急坏了,一是怕周蓉出事,二是怕周蓉的事情连累到你和秉义。
是秉坤把这个事情扛起来的,经过这个事情他就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为了家里,他白天在工厂,晚上还想着法子赚钱。
自己找了对象,郑娟真的很好,虽然文化不高,但是对我、对家里是极好的,两个人在一起很般配,家里盖了楼,生活越来越好。
是他们两口子真的把周家扛了起来,还为周家延续了香火,再后来,秉坤去上大学,读研究生,最后被分配到省医工作。
为了这次全家团聚他付出了多少,秉义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这楼盖的合适不合适,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脸,没给郑娟一个好脸色。
老头子,不是我为秉坤说话,你做的真的好吗?”
“我是他老子,他是我儿子,为家里的做点事怎么了,难道还要我给他磕头道谢啊,有这样的道理吗?”
“好,要是你这么想,那我直说了,你回来前,我还在劝秉坤不要给你们吵架,你们三个是辛苦,为国家做贡献,做的都是大事。
可是秉坤也不容易啊,你不心疼他,我心疼他,因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在心疼我,心疼我这个妈,为了让我高兴,他忍着憋着,可是你们呢,可曾为他考虑过?
唉,从今往后您们就忙你们的大事吧,我跟秉坤走,或许秉坤是对的,咱们分家吧,分家之后大家都清净。”
“老婆子,你说什么胡话呢,我还没有死呢,分什么家?”
“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一去就是六年,我说什么了,你说想在那多干几年,我也答应了,可是你的心咋就这么偏呢?
三个孩子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我不心疼,你呢,为什么就不愿意承认秉坤做的好,总是带着偏见的目光看他,为什么?”
周志刚突然感到无比的失落和心酸,看着眼前同床共枕的老婆,又觉得无比的亏欠,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婆子,今天我突然觉得孩子长大了,你说咋就这么快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这样,我小时候脾气倔,跟秉坤一样喜欢惹祸。
唉,当年我爹也是动不动就打我,直到有一年他打我的时候,被我劈手夺过鞭子,当时他愣住了,抽了一晚上的烟袋,再后来家里就我说了算了。
说实话,咱们三个孩子,就秉坤最像我,越是像我,就越犯冲,看见他之前不成器的样子,真是喜欢不起来。
他们三个,我对秉义和周蓉我没动过手,唯独对秉坤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少揍他,今个他这么说我,我突然明白我爹当年抽了一晚上烟袋的感觉了。
老婆子,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啊?”
李素华伸手帮他抚平着额头上的皱纹,又看着他两鬓隐藏着的白发。
“老头子,人呐,要服老。
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这是你们老周家的传统,儿子不对爹动动手,都不叫成人了,其实秉坤的变化我也看着心惊。。。”
楼下老两口在聊,楼上的两个房间内,两对夫妻也在聊天。
“以前你说秉坤虎得很,我还不信,没想到真这样,看来他对你算是客气的了,咱爸这样的脾气都能让他给怼的下不来台。”
“说真的,自从69年那次之后,每一次见他我都觉得有点怵得慌,不是因为他会动手,而是因为他每次说话都像是小刀一样,你哪疼,他就往哪捅。”
“那依你看,咱爸被他这么说,会咋样?”
“放心吧,有咱妈在,出不了事。
不过,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敢相信秉坤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现在看来我比起他,哪哪都不如?”
“这话啥意思,你说我不如郑娟?”
“哎吆,我哪敢啊,这个咋能相互比较,娶到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英明的决定,冬梅,你觉得我能比秉坤更优秀吗?”
郝冬梅看这眼前的男人,自己的丈夫,好像真的有点被打击到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秉义,我突然发现你挺有意思的,为啥你总喜欢跟别人比呢,秉坤我虽然接触不多,他不是这样的,你想知道我妈是怎么评价他的吗?”
“哦,咱妈是咋说的?”
“昨天我跟着秉坤去了医院,见我妈这样的大事,他就一个电话就办到了,而且安排的人恰到好处。
我妈了解始末之后,就说了一句话,这孩子咋就这么妖孽,真不敢相信他父亲只是一个工人,若从政,必将前途无量。
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我妈这么评价一个人,当时我爸在旁边听完,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我明显感到他非常满意。”
周秉义听完,更是有点被打击到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曹和平会成为自己的背景,脸上挂着的笑容里,透出了几分苦涩。
“睡吧,我有些困了。”
郝冬梅看着有些丧气的丈夫,并没有说话,她清晰的记得,当年自己的妈妈对他的评价是还不错,能托付。
二楼另外一间房内,郑娟正在给曹和平洗脚。
“秉坤,你对爸发那么大脾气,他都几年没回来了,被你这么一说,会不会伤心难过,妈跟着肯定也不好受。”
“其实我也没有打算今天说这些话的,本来计划是等着周蓉一块回来说的,没想到提前了,这话早晚是要说的。
你来周家也三四年了,大概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这个家我在意的只有你和咱妈,我是看见他们三个就烦。
一个个都喜欢牺牲别人,成全自己不说,还觉得你牺牲的姿势不对,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点上批判你。
这些话早点说也好,反正我痛快了,至于他们痛快不痛快的,跟我有啥关系,总不能只让我们不得劲,他们见天的开心。”
“你啊,脾气就跟小孩子似的,为民都三岁了,可不能跟你学废了。”
“嘿,今个你这是要造反啊,看我咋收拾你。”
一把就把郑娟拽到了床上。
“哎呀,等会,还没给你擦脚呢。”
“不用擦,一会也得干。”
不一会,就演奏起了大生命和谐曲,冗长而有力,暴躁时犹如愤怒的黄河,狭窄的壶口,能吞噬每一个人,飞流直下,把泥沙裹在身子里,然后发出咆哮的声音。
寂静时就像是半山腰的岳麓书院,每一个学子都是那么的恬静,整座大山被文气所笼罩,静耳倾听的时候,只有朗朗的读书声。
隔壁的郝冬梅完全被这种动静皆宜的气氛感召,伸手推了推身边的周秉义,奈何他只是翻了翻身,嘟囔着说了一句。
“冬梅,早点歇着吧。”
郝冬梅突然想起曹和平的那句话,阴阳调和之时,阳气略微不足,这哪是不足啊,压根就是近乎于无,只能安慰自己文人的浪漫,更多的还是付之于纸端。
可隔壁的曹和平是硕士研究生学历,比自己男人可是高多了。
楼上楼下三对夫妻,都没有睡的很踏实,只有三岁的周为民睡的最香,腊月二十九的早上,一如往常,所有人的神情,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样也挺好。
吃罢早饭之后,曹和平对着郝冬梅说了一句。
“嫂子,等会你跟我出去一趟。”
郝冬梅也知道是说治病的事情,点了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
两人一起去了一处院子,三间房子带个小院,加在一起面积不到100平米,但是收拾的很是政界,曹和平拿出钥匙打开门。
“嫂子,因为有时候我要给一些领导们配点药,所以他们就拨了一个院子给我使用,这里平时也就我一个人,你稍等一下我先把火生起来,你随便转转。”
说完就去忙活了,郝冬梅看着屋里的摆设,档次不低,跟外面形象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西屋的墙壁三面都是斗柜,每一个抽屉上都写着名字,还有一张办公桌。
东屋的摆设更是比较简单,放了两张按摩床,被布幔隔开,墙壁上挂着经络图,完全就是一个中医小诊所。
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曹和平弄了一盆温水,和一条干净的毛巾,放到东屋。
“嫂子,今天主要是给你进行第一个疗程的治疗,所以咱们现在就是医生患者的关系,有什么事情我就直说了。
等下你进东屋之后,好好的把私密部分擦洗一下,因为那里也要施针,好了之后你叫我一声,我再进去给你进行治疗。”
郝冬梅闻言,脸上泛起一阵红云,再说是医生和患者,但面前这位也是自己的小叔子,可是为了将来,还是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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