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渡渭水上游？”郭淮看了一眼姜维，发现他一脸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

渭水上游河流湍急，渡口不多而且大多都很简陋，如果从渭水上游去渡河将会非常的凶险，而且现在魏军的船只并不很足。

鲁芝听了姜维的话思忖之后说道：“如今魏军船只不足，若是按照目前雍县城中这三万大军的数量，再加上另外几万从长安出发而来的雍州精锐计算，要想顺利安排渡河，还需要至少再打造数百只船只才行。”

“所以如今之计，最好是一边等待后续长安而来的雍州大军，一边安排人手加紧打造船只，等雍州大军一到再南下。”

这时候姜维又说道：“兵贵神速，如今汉军北上领兵者，如诸葛亮、赵云、魏延等人都是知兵者，如今我军最大优势就是汉军对我们直接南下之计还没有什么防备，这时候早出发一天，就多一点胜算。”

“而且现在雍县城内已经有三万多大军，我等先行出发南下，后续雍州精锐跟进，等杀到褒斜口之后再兵合一处与汉军决战，如此就能盘活我军在关中之布置。”

姜维讲完话郭淮等人都沉默不语，费曜更是一脸鄙夷地看着姜维说道：“你不过是天水郡的一个小小参军，莫要把自己看的太重。”

“褒斜口是汉军南下撤退的唯一通道，就如同你讲的汉军也算有些知兵者，他们一定会把整个褒斜口防御的滴水不漏，大军贸然强渡渭水之后，若是汉军已经有了防备，那我军就会被堵在渭水以南，那我们不就陷入了被汉军全灭的绝境了吗！”

“要我看，如今要不就继续打陈仓，先把陈仓城打下来，要不就汇合后续大军之后再南下，然后依次进攻汉军控制的北原、渭水等地，如此才是稳妥持重之计。”

姜维听了费曜的话没有言语，他确实人微言轻，涉及到数万大军调度之事，他确实是不能多言。

不过此时郭淮心中却有其他想法。

朝廷颁给他旌节，是要让他破开如今关中的困局的，如今汉军肆虐关中，他身为雍州刺史，又刚获得假节之权，必须要有一些功绩才行。

进攻陈仓确实有助于打通关中与陇右的通道，但如姜维所言，汉军在围困陈仓城时候的兵力众多，再加上陈仓城中的储存的粮草，汉军估计支撑一个多月并没有问题。

赵云并不像是王双那般鲁莽无脑，说实话郭淮对一个月内拿下陈仓城没有什么信心，而且还得考虑到汉军继续从褒斜道运送兵粮，支持陈仓城等因素。

一个多月，大将军曹真就已经兵临关中了，这时候若是关中的局势依然这般僵持，到时候他郭淮就承受更大压力了。

而打褒斜口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魏军出现在褒斜口外围，汉军东部和西部的魏延部、赵云部一定会动，汉军在关中的布置也一定会调整，从而给魏军中军创造更大的进攻机会。

既然进攻陈仓城和褒斜口，都会遭遇另一处据点汉军的外围支援，还不如直接进攻褒斜口来的收益大一些。

甚至于魏军若是能突破褒斜口外围汉军防线，那就直接断掉汉军退路，一战扭转整个关中局势了。

所以，这时候的郭淮对走姜维讲的这条路很感兴趣，只不过正如费曜所讲的，此刻雍县城中所有魏军都绕道渭水上游强渡渭水风险有些大，郭淮并不想把所有手下兵卒都赌在强渡渭水上游之上。

想到这里，郭淮咳嗽一声，等众人安静下来之后他说道：“姜维，若是由你带领一支偏师强渡渭水上游直击五丈原，你可有信心完成任务？”

郭淮此言一出，其余众人都看向了姜维，若是由姜维带领偏师执行强渡渭水之计划，剩余魏军主力再正常南下进攻，那魏军主力风险就会小很多。

若是姜维真的成功了，汉军在褒斜口的防御必定要被打乱，到时候魏军主力可以借机突破汉军防御。

即使姜维这一偏师失败了，魏军依然可以继续执行南下任务，同时等待后续长安城魏军赶来与郭淮部汇合。

这个方案最大的风险，在于姜维的偏师。

这支部队将面临最大的危险，如过河之卒一样没有退路可言。

“使君，我愿意领兵前往。”姜维平静地施礼说道。

此时此刻，姜维心中没有了太大的波澜，在他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将要执行最为危险的强渡渭水任务。

但他并没有其他选择，如今在雍县城中他孤立无援，天水太守马遵已经下狱，而且姜维相信即使马遵在，也并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关照，而剩余的人更不会有人在乎他一个小小的参军。

他前番日子参与了陈仓城保卫战，虽然目前郭淮并没有处罚他，但姜维也知道很多人都觉得他是戴罪之身，是丢掉陈仓城的罪人。

他必须要有一次大的功劳，才能摆脱目前的窘境，所以，他只能拼一次。

“好！既然你有心做这先锋，那除了你麾下的一千余天水郡兵，我再给你三千人、十五天的时间，粮草辎重你可以自行取用，由你率军强渡渭水，顺渭水东进直逼汉军五丈原，配合我军主力南下进攻褒斜口外围！”郭淮一拍桌子朗声说道，对姜维的表态很开心。

但随即他又瞥了一眼这个年轻人补充道：“军中无戏言，若是你失期未至，可不要埋怨我军法无情！”

“领命！”姜维看了一眼郭淮，朗声施礼说道。

……

姜维临行前，雍县只有鲁芝前来相送。

鲁芝出身西州大户，又久在雍州，加上两人年龄相仿，所以鲁芝对出身天水的姜维颇有好感。

鲁芝送姜维到了雍县城外长亭，此时关中黄土地上已经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很快生机勃发的夏季就要到来了，但姜维这一行却注定非常凶险。

“伯约，我虽向使君建言，为你南下大军中补充更多木料，以作为泅渡、打造攻城器械之用，但使君应该自有他的想法，并没有同意。”鲁芝和姜维并肩而行，缓缓说道。

姜维笑说道：“世英兄劳心了，我姜维前番在陈仓城中并没能阻止汉军攻城，如今使君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不敢再要求更多了。”

鲁芝看着姜维，心中很是感慨，从来到雍县城调查陈仓城之战的情况开始，鲁芝就知道了姜维，也了解到了他在陈仓城之战中几次提出的正确的建议。

再加上这几日与姜维当面接触，鲁芝觉得姜维确实是一块璞玉，至少他觉得自己除了出身，其他的文采武技、领军作战能力都是比不过姜维的。

只不过姜维现在确实有些仕途坎坷，主动提出要尽快救援陈仓城的建议，而且亲自率军赴陈仓城救援，但马遵却又没有遵守郭淮的命令，率领后续天水大军支援陈仓城。

在陈仓城中姜维也努力支撑局面，却又被王双坏了守城之事。

鲁芝觉得姜维一直在做正确的决定，但很悲剧的是，姜维却一直在承担错误决定的后果。

“你若是没有足够木料，强渡渭水就会生出很多变数来，这一点不可不察啊。”鲁芝有些担心地说道。

从雍县南下，再从褒斜口上游强渡渭水，东击五丈原的计策很是凶险，第一关就是如何渡过渭水。

此时魏军造船木料并不充足，而且大部分都被郭淮留在了自己手中供魏军大部队下一步使用，姜维军中可用的并不多。

姜维笑着摆摆手：“世英兄不必多虑，这次虽然没有带木头，但我从雍县城带了不少牛羊牲畜和皮革，用这个就可以渡河。”

“牛羊牲畜和皮革？”鲁芝有些疑惑。

姜维解释说道：“以前我在天水郡的时候，经常看泅渡客浮水过河，他们不用船，就用革囊，这革囊是用皮革缝起来的，或者用牛羊皮洗干净吹入空气扎起来的，几个革囊绑在一起，人就可以抓着革囊顺水漂过河去。”

“竟然还有这种渡河的办法，但这种法子听着很是危险啊。”鲁芝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法子很好用，我之前就曾经用过，我带的一千天水郡兵也大多有制作使用革囊的经验，所以我才敢没带够木料就出发。”

鲁芝钦佩地点点头，姜维确实是有激情也有筹划，听了姜维的话，鲁芝觉得这次冒险的行动一定能成功。

“伯约，等你得胜归来，我必定在雍县城为你摆一酒席接风洗尘，庆贺庆贺！”

姜维苦笑一声，他现在已经不敢奢求什么接风洗尘了，在天水郡时他就自觉地满腔热血无处倾洒，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他更是觉得世间险恶之事不一定在战场之上，这让姜维对未来有一些迷茫。

“好了世英兄，你已经送我到了长亭，这份长亭送别之情我姜维必定记在心里，只希望我姜维以后若是有机会出人头地，必定报答你这份患难提携的恩情。”姜维也感慨万千，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郑重与鲁芝施礼告别。

鲁芝点点头，目送姜维翻身上马。

姜维上马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鲁芝，看了一样远处的雍县城，一时间姜维心中也涌上了一股悲凉，这一去生死难料，不知道何时能再回到这里。

但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没用了，姜维朗声朝着鲁芝道了一声保重，随即就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打马向着远处缓缓前行的队伍而去，开启了他新的征程。

……

姜维带领部队日夜兼程，数日之后，终于赶到了渭水边。

这里正处在陈仓城与褒斜口中间，姜维命令手下兵士扎营休整、埋锅做饭，他自己则带着一队亲随打马到了水边一处台地上，查看着水边的情势。

西边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银带逶迤注入渭水，那是汧水。

这里渭水的流速已经相对缓慢了，但要想渡河却依然很不容易，他已经提前命令兵士在渭水上下河边寻找渔翁水民，看看能不能搜罗一些可用的船只。

不过渡河所用的船只皮筏，主要就得军中打造了，若是他能率军渡过这浩浩荡荡的渭水，那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了！

探查完了水边情势，姜维带领兵卒返回了营地，在赶来这里的路上，姜维心中已经大概敲定这次渡河之安排，那就是要“马乘船、人抱囊”，珍贵的战马必须要坐船或者皮筏过河，而兵卒主要抱着革囊渡河。

其实若是时间允许，他大可以让船多来几个来回把兵卒载过去，但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即使隐藏行迹，他预计在抵达五丈原外围就会被汉军发现，随后他就得预备着西边褒斜口汉军以及东边赵云部汉军两边的夹击的危险境地。

经过陈仓城一战，姜维已经很了解赵云的能力，上次他和赵云交手，赵云在他身后时已经放他一马了，他可不希望再被赵云包抄后路。

“参军，这些牛羊肉这几日怕是吃不掉，要不要处理之后再带走？”姜维刚回营，就有营都督赶过来向姜维汇报情况。

“每人带一些，其余的全部丢掉。”姜维斩钉截铁说道。

“可这样我军粮草怕是有些不足……”

“我部只剩十余天的时间赶到五丈原，策应我军主力进攻北原等地，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现在就让全军整理辎重、打造船只皮筏，打造完毕之后迅速渡河，不得有误！”姜维朗声说道。

“是。”营都督看姜维态度坚定，心中虽然可惜那些牛羊肉，但也领命而去。

在姜维的监督下，四千魏军几班倒连续打造船只皮筏，第二日傍晚终于做好了可以供全军使用的数量。

“参军，我军是否休整一晚，明日一早渡河？”

“今晚渡河，在渭水对岸休整！”姜维抬头看了一眼皎洁的月光说道，下达了最新的命令。

下令之后，整个营地中的魏军都开始行动起来，把船只、皮筏和革囊有条不紊地运送到了渭水边。

姜维也伴着月光来到了渭水边，月光之下，粼粼渭水反射的银白色的月光，让姜维心潮澎湃。

嘭！嘭！嘭！

船只、皮筏和革囊被投入到了水中，激起了一片浪花。

姜维也拿起了一只革囊，慢慢走到了水边，这熟悉的革囊，他小时候经常当做玩具玩耍，如今这批童年玩具即将搭载着他的大军渡过渭水。

“出发！”姜维高声喊道，随即也把革囊丢出去，率先迈步走到了水中。

他的身后，天水郡兵和识水性的魏军或坐船和皮筏，或抱着革囊泅渡，带着第一批马匹、铠甲、兵器，以及粗大的麻绳，踏入了渭水之中。

姜维部的强渡渭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