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大汉丞相府行营驻地，汉军也在有条不紊地加固营地，抓紧备战。

吴班率领的六千兵马预计还有十天左右可以抵达五丈原，队友宋白分享的珍贵的粟米、鱼肉、野味等物资已经陆陆续续运抵褒斜口，补充了汉军略显单薄的粮仓。

因为陈仓城储粮相对多一些，所以这批新运送而来的粮草优先运送到魏延所在的东线。

这段时间，汉军在东线进展缓慢，武功城魏军龟缩不出，魏延前锋已经前出到小槐里等地，但由于武功未下，所以并不能贸然东进，魏延驻军郿坞，仗打的很是艰苦。

而褒斜口处汉军一直在诸葛亮调度下不断加强防御。

现在，五丈原、马冢和北原构成了一个三角状的防御体系，其中北原是诸葛亮防御的重点，北原位于五丈原之北，隔着渭水和南部的五丈原遥遥相望，是褒斜口外围的最重要防御据点。

但这些措施诸葛亮觉得还略显不够。

他登上了五丈原之上一处小台地，眺望着五丈原远处的渭水、武功水以及连绵的台地，思虑着下一步魏军可能的行动。

这时候，杨仪走了过来，轻声施礼说道：“丞相，我军已经在北原以南、渭水北岸修筑了两座小型壕营，作为北原之后第二道防御。”

诸葛亮点点头，临水修筑坚固的营盘是上次王平驻守上庸城时采用的战术。

背水而营历来是兵家大忌，因为背靠河水就导致没有退路，但诸葛亮发现，背水而营有种情况下会很适用，那就是主城在水后、营盘在水前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水后的主城可以依托水路及时补充水前营盘的兵员补给，背水而营没有退路的缺陷反而成为了一种优势，因为敌军也很难包抄水前营盘的后路。

诸葛亮听了杨仪的话点点头说道：“五丈原大营也需要重新加固一番，我军虽以北原、马冢等地为外围防御，但五丈原紧靠褒斜道出口，是我军大后方，如今元雄还有十余日才能率军抵达，五丈原不可出现任何问题。”

杨仪点了点头，现在五丈原营垒是在原先镇东将军驻地基础上修筑而成的。

汉军营垒很有章法，最开始是在先帝、前将军、镇东将军等人行军作战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些经验做法。

荆州时期，随着丞相的加入，以及大汉练兵的需要，汉军从行军作战再到营垒修筑都越来越规范，出战有阵式，是兵将排列之法，营垒有营式，则是兵士营帐排列之法，讲究很多。

现在，杨仪、霍弋等人除了后勤辎重调度，也在努力学习营式之法、筑营之法，只不过这个过程并不简单。

“镇东将军在时只修筑了一座栅营主营，外围则是车营、枪营，如今我军已经在五丈原外围加强了防御，是否可以就着镇东将军的营垒加以补强？”

诸葛亮摇摇头说道：“我心中总有些担心，魏军不仅从北方南下，也会顺着渭水东来。”诸葛亮对军力、民力的使用很谨慎，总是选择自己多想一些，避免辛苦军民，但这次他想着还是得加强一下五丈原营垒。

“沿渭水东来？！”杨仪又有些吃惊，“褒斜口以上，陈仓城以下渭水有了汧水注入，水流湍急，难以逾越，如今褒斜口和陈仓城都在我军手中，魏军难以顺渭水东下吧。”

“姜伯约在，我心中总有这种预感，若是有一支魏军果真从陈仓城与褒斜口之间的渭水渡河，再沿着渭水东下，那他们就可以直逼我军褒斜口防御中最薄弱又最致命之关节，也就是丞相府行营所在的五丈原。”

杨仪听到这里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如今褒斜口防御确实有些外重内轻的情况，吴班率领的六千兵马十多天后才能赶来五丈原，此时的五丈原很是脆弱。

“我这便安排人手，加急加固营垒！”杨仪施礼朗声说道。

“好威公，这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去做吧。”诸葛亮转身说道，“五丈原营垒需修筑成城营。”

“城营！”杨仪心中听了一阵紧张，和车营、枪营直接用大车或者兵器摆在外围充当防御不同，城营防御更加坚固，可以长期驻扎。

按照之前丞相编写的章法，汉军的城营一般需要墙高四尺、底部厚三尺，营墙之上每隔一里左右要修建一座战楼，战楼中装备各种守装备，再上一层则是瞭望敌情的望楼。

挖土修筑城墙之后，城营外围正好构筑一圈壕沟，所谓深沟高垒，城外挖壕之后还要设置鹿寨、陷马坑等防护措施，这样才算修筑成一座合格的城营，这还不算城营之内营式的布置。

杨仪之前虽然也曾经参与过一些营垒修筑，认真学习丞相筑城之法，但真全部由他自己负责一整座大规模城营的修筑，这还是第一次。

“威公，你无需紧张，放手去做即可，我自会在一边为你保驾护航。”诸葛亮笑笑说道。

“领命！”杨仪很是激动，赶紧施礼说道。

……

褒斜口汉军的紧急备战收到了回报，四月底，郭淮三万雍州大军的前锋已经接近了北原，汉魏在关中的第三战，褒斜口之战爆发了。

郭淮率领的雍州军出现后并没有任何迟疑，迅速包围了北原，并安排部分兵力前出至渭水北岸，阻止褒斜口南部地区的汉军援军。

这是关中之战中魏军第一次主动的反击，郭淮带来的原先三辅地区雍州军实力强劲，对北原、渭水北岸汉军营垒展开了迅猛的进攻，只不过汉军在渭水北岸背水而营的设置，让魏军很是意外且头痛。

“你说汉军在渭水北岸设置了两座营垒？”收到消息的郭淮眉头一皱，心中在迅速盘算。

费曜听了汇报说道：“背水而营本来是兵家大忌，但诸葛亮这样排兵布阵却暗藏玄机，他的主力在渭水南岸的五丈原，以及我军包围的北原等地，渭水北岸这两座营垒可以依靠渭水从南岸获得兵员辎重补给，我军渡河或是围攻营垒都很是麻烦。”

郭淮点了点头，也意识到了汉军这次布置的精妙之处：“诸葛亮确实是知兵者，这褒斜口果真被他布置地和铁桶一般，如果真的直接南下，想来不会有什么效果。”

“幸好，前几天姜维已经传回来消息，他率领本部兵马已经渡过了渭水，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兵卒，但依然有三千多兵力，正沿着渭水东进，我军这些日子务必猛攻北原等地，好调动诸葛亮五丈原处兵力北上支援，给姜维部进攻创造条件！”

“领命！”费曜等人听罢，朗声施礼说道。

郭淮布置的进攻先后手已经就位，随即就大胆安排雍州大军加紧进攻北原以及渭水北岸的汉军营垒。

郭淮部雍州大军战斗力很高，跟随他率先到达雍县又南下的先锋更是雍州大军中的精锐，所以一开始攻城，就给汉军造成了巨大压力。

而此时的姜维，其实已经接近了褒斜口汉军防御体系外围，但他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在安全的范围之外，选择了按兵不动。

此时姜维军中的军粮最多能支持二十多天，他们渡过渭水，一路东进顺利抵达褒斜口外围，距离实现作战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属下都在强烈请战，但姜维选择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他知道，此时汉军北部正在承受雍州主力巨大的压力，身在大后方五丈原的诸葛亮一定在斟酌是否安排五丈原汉军北上支援北原。

战场上所有人都在结合手上的情报，推测下一步对手的行动，并做出己方的最终行动选择。

这个过程中会伴随着激烈的心理博弈，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你的选择和行动将直接导致成功或是失败，生存或是死亡。

如今，姜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在等待五丈原部汉军北上支援的那一个契机，下一步就要看汉军的行动了。

……

五丈原丞相府行营之中，诸葛亮正在紧盯着地图。

郭淮部魏军的战力他有所预计，但确实没想到他们的攻势如此之猛烈。

目前这支关中魏军中，依然有非常多经历了河西战事、汉中之战的百战老兵，他们此时大多担任着曲长、伍长等职，串联着魏军的高层部署和一线兵卒的行动，让魏军战斗力非常强大。

“丞相，北原守军已经多次发出信号，说北原遭受了魏军接连不断的进攻，伤亡惨重。”霍弋脸色严峻，施礼说道。

杨仪在一边也心中焦急，魏军一来就发起了进攻，这行动能力超过了汉军，他补充说道：“如今我们已经向东部陈仓城和西部郿县发去了战报，再过一段时间估计镇东将军和魏延就会收到消息。”

但杨仪知道，这第一批战报之中给东西汉军的命令并非让他们现在就救援褒斜口，丞相还没有做出最后的抉择。

“渭水北岸城营战况如何？”诸葛亮问道。

“城营仅遭受了魏军一日进攻，看来我军这背水设置子营的战术很是成功。”霍弋说道，渭水北岸壕营的修建是让汉军依然还掌握着主动的关键。

“但这几日我军已经探查到，魏军正在战场西侧打造船只，估计他们接下来要截断五丈原与渭水北岸的水运联系，水运联系是这两座城营发挥作用的关键，若是水路被切断，我军将失去对渭水北岸及北原等地的控制……”杨仪忧心忡忡又说道。

诸葛亮一言不发，他现在手里还捏着一支机动偏师一直没有投入战场，这支部队是在吴班部北上之前拱卫五丈原的关键。

他一直担心，渭水上游会有魏军奇兵杀出，所以虽然褒斜口北部战况惨烈，他依然没有出兵。

但现在的情况确实很危急了，北上汉军并不擅长水战，唯一有水战经历的陈式还在陈仓城，若是郭淮部真切断了渭水两岸的交通，那形势就太危急了。

而沿着渭水西进的前哨并没有发现魏军的痕迹，也许这说明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此刻杨仪眼睁睁地看着诸葛亮，此时他什么也做不了。

有时候他不得不相信，每个人都有其天赋，丞相可以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准确推测出敌军的下一步行动，但他却很难做到。

每次他把自己放到丞相的角色就会发现，他觉得敌人有几种甚至几十种可能的行动，而他难以分辨出到底哪个才是敌人最可能的选择。

“命五丈原城营中机动部队即刻赴渭水南岸，与渭水北岸城营一起阻击魏军切断水道之企图，并伺机北上，支援北原！”诸葛亮转过身来，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

“姜维在哪！”北原西侧魏军中军营垒之中，费曜一边冲进中军大帐，一边高声吼道。

费曜担任主攻北原的任务，但如今攻城已经七八天了，他手下的魏军伤亡惨重。

而且从昨天开始，五丈原汉军大营中又有数千汉军北上支援渭水，魏军截断渭水包围渭水以北汉军的任务也变得更加艰难了。

费曜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怒目圆睁，重重坐到了一边：“本来要让姜维做先锋，吸引北边汉军南下，好给我创造机会，如今反而成了我给他当垫背的了？！”

费曜感觉自己要气炸了，他竟然拼着命，成了姜维这个小小参军的副攻了。

郭淮看了一眼费曜，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成了姜维的副攻，但他对于这一点反而没什么生气的地方。

有时候名将的想法都是共通的，姜维看到雍州军主力先与汉军交战，所以他直接把自己的先锋变成了后手，熬着诸葛亮把五丈原最后的机动兵力投入战场之后再发出致命一击。

郭淮嘴角带笑，举起了一杯酒仰头灌了进去，心中在想此子心志如铁，将来可以说不可限量。

“使君！你这还管不管了！我手下兄弟就要和那北原汉军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了！”费曜顾不上施礼，焦急吼道。

“费曜！给你的命令是进攻北原，除此之外你不需要再有其他想法，你部下兵卒打完了，你自己去我帐下司马处补充兵卒就行！”郭淮啪一声把酒杯拍到几案上，怒吼一声。

费曜一哆嗦，重重叹口气，知道现在他也没什么办法了，只好重新站起身来，草草朝着郭淮一施礼，随即就大踏步走出营帐而去。

费曜出了营帐，郭淮慢慢起身走到了旁边的地图前，负手细细去看地图上的魏军、汉军形势。

“五丈原机动兵力北上的消息递给姜维了吧。”过了良久，郭淮慢慢转过身问道。

“已经加急递给伯约了。”鲁芝端坐在大帐几案之后，朗声施礼说道。

“嗯。”郭淮又坐回到了几案之后，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好像把自己这段时间的苦涩都喝到了肚子里。

“姜维按兵不动这么多天，终于是有了回报，如今五丈原汉军机动兵力北上，五丈原就像一座空营，汉军最薄弱的一面已经暴露在姜维兵锋之下，姜维出兵，那两军就要分出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