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听了诸葛亮的话，知道了丞相心中已经有了谋划，也就不再多言，赶紧安排去了。

诸葛亮平复了平复心情，又返回了大帐之中。

姜维这强渡渭水直击五丈原之计，是近些年诸葛亮很少见的临阵对敌时的错算，但诸葛亮此时心中依然很是矛盾，不知道该为麒麟儿姜维顶级的天赋开心，还是该为姜维直插五丈原对汉军造成的巨大威胁心忧。

诸葛亮苦笑着摇摇头，驱散了脑海中混乱的想法，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波澜，可以从容应对任何事情，没想到这次却又有了一些忙乱。

这时候，杨仪、霍弋、阎芝等人鱼贯而入站定，杨仪面色紧张，但依然努力镇定下来施礼说道：“丞相，本部城营各守军已经安排妥当，刚刚斥候传来消息，姜维部在五丈原西十里外扎下了枪营，暂时没有下一步举动。”

“与渭水北岸城营、北原、马冢等处信号也已经发出，马冢守军暂不对敌，明日一早即可撤回本营，北原及渭水北岸守军近几日将择机南撤。”

诸葛亮点了点头，看出了他们几人现在心中有些紧张，诸葛亮明白这是他们成长必须经历的磨砺，所以还是得首先安抚一下众人的情绪，不然杨仪等人作为如今五丈原城营中的核心人物，他们紧张的状态会影响汉军中其他人。

诸葛亮朗声说道：“五丈原处营垒这些日子由威公主持，在子龙将军原先简易的壕营基础上加固为了城营，沟深墙高，姜伯约虽然意外出现在五丈原外，但现在咱们的城营像个铁疙瘩一样，姜伯约一时半会也咬不动，所以大家不用担心。”

诸葛亮一边讲，一边示意几人坐下来，杨仪等人听了诸葛亮的话，心也稍稍放了下来，依次坐在了几案之后。

诸葛亮起身走到了地图前，轻轻伸出羽扇对着地图说道：“如今五丈原处虽然情况紧急，但我军并没有坠入绝境，丞相府行营自从北上褒斜口以来，都会定期与陈仓子龙将军部、文长部联络。”

“如今西进联络子龙将军的道路被魏军切断，子龙将军不日就会派人东进探查，发现魏军强渡渭水之后，很快就会安排陈仓城守军东进。再加上元雄带领的原西城郡驻军过几天就会抵达，所以只要我们渡过这几日的艰难之后，我军定能守住褒斜口。”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点了点头。

这时候，霍弋挺直腰杆施礼说道：“丞相，如今我军在褒斜口的布置，内以五丈原为核心，外则以马冢、北原以及渭水北岸两座城营为核心，互相之间成犄角之势，可以互为依托。”

“如今马冢守军并不对敌，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把马冢部守军回撤至五丈原，而保留渭水北岸两座城营、北原等部守军，这样五丈原不至于直接面对魏军全部兵力的压力。”

杨仪点点头，这其实也是他上午比较担心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主动放弃北原、渭水北岸等坚固阵地，反而会把魏军主力也放到了五丈原城营之下，这样五丈原就将直面所有魏军了。

诸葛亮点了点头，对霍弋提出的这一问题很是赞赏：“绍先这一想法，以及上午威公所讲的，都很有道理，保留北原、渭水北岸两座城营是很正确的建议，可以拓展我军防御空间，充分利用我军整个褒斜口防御体系，坚决抵住魏军兵锋。”

“不过，这一仗我并不仅仅要守住五丈原，还要更进一步，反客为主、反守为攻。”

“反守为攻？”杨仪等人看了看地图，对诸葛亮这一说法一时间还无法理解。

诸葛亮指了指北原等地说道：“北原及渭水北岸城营组成的北部防线，确实非常牢固，我军直接回撤至五丈原，就是要给魏军一个难以拒绝的进攻机会。”

“难以拒绝的进攻机会？”阎芝抬头问道，纵敌进攻这一做法他也不是很理解。

诸葛亮继续说道：“正如威公和绍先你们两人所言，若是继续保持在褒斜口北线的防御，我军整个防御体系毫无疑问是更加完整的，但这样我军在南北两处防守阵地的兵力也会因此而分散，力量并不能集合在一处，处处防守，但处处存在漏洞，可能会被同时突破，这是姜伯约强渡渭水直击五丈原之计的厉害之处。”

“但如果我军撤去了外围的防守，我军在五丈原处的防御力量就能够得到加强，更重要的是，魏军进入渭水以南，将直面我军最后一处城营，在这种情况下，我军示敌以弱、以身作饵，魏军就不会放弃进攻的机会。”

“只要魏军在渭水南岸发起进攻，那他们就再无法轻易撤出五丈原战场，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魏军数量并不占绝对优势，只要我们能坚守住五丈原城营，等到后续我军援军东来，就能围住这支魏军部队，为我军歼灭郭淮率领的雍州精锐、围堵姜维创造条件！”

诸葛亮讲完，众人都反应过来，原来五丈原这一仗，丞相并不是要打防守，而是要打进攻了！

确定了这次作战的策略，褒斜口的汉军迅速行动起来，紧急重新分配了五丈原城营的兵力配置，除了正式兵卒，还把所有运送辎重的丁壮也动员起来组成城防部队，这样才堪堪挤出来一支八九百人的队伍，用作城营内的机动部队。

当天下午，姜维就率领本部人马开始了进攻五丈原的作战，这一整军进攻的速度确实非常快。

姜维在蛰伏等待五丈原最后一支机动部队出动时就已经打造好了云梯等攻城器械，所以这才能做到抵达五丈原外围后直接发起了进攻。

这一仗虽然规模不大，但一场千余人规模的战斗反而打的很是激烈，因为在这一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双方竟然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兵力可以投入战场。

在进攻中，姜维敏锐地发现了杨仪筑城时候的一个缺漏，那就是有两座战楼设置的距离偏远，中间的城营有一段城墙受不到两座战楼上弓箭手的完全覆盖。

所以姜维明智地选择了猛攻这一段城墙，这段城墙外的壕沟首先被填平，云梯也直接往这段城墙上招呼，而且因为人数少，所以汉魏双方兵力可以在这一小段城墙充分展开，因此双方在这里爆发了最激烈的战斗。

这一仗毫无疑问给杨仪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当他看着姜维瞅准了他的疏忽导致的这一防守缺漏发起迅猛攻击时，他感到整个人都浑身发冷。

这种人与人你死我活斗争时，却被对手抓住了弱点猛击的情景，让杨仪难以忘却。

尤其是这个时候他只能无力地握着刀把，远远地看着姜维带领魏军一下一下冲击着城墙上那个豁口，却没法做什么，这时候，好像有人在拿着铁锤一下一下重重锤着他的胸口，让他疼痛难忍、呼吸困难。

这时候，杨仪好像突然理解了魏延为何一直骂他只是个只能动嘴皮子的刀笔吏。

是啊，要是这时候魏延在，他早就手持长枪冲上去了吧，而不是和他自己一样只能远远地看着。

杨仪握紧了刀把，缺乏实际的战场经验也是他杨仪的弱点，就像这处无法被战楼完全覆盖的城墙一样，真到了决胜之时，对手一定会猛攻他的弱点，也许他是时候考虑补强这个弱点了。

汉魏双方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入夜，到魏军最终撤出战场时，这段城墙已经被魏军破坏了一半，幸亏汉军临时组织的几百人机动部队拼命抵挡，才阻止了姜维由此突破五丈原的汉军城营。

虽然没有被魏军突破五丈原城营，但这一仗打的可谓是非常凶险。

不过从郭淮等人的视角来看，他们两路夹击褒斜口的战略毫无疑问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因为就在姜维发起进攻后不久，汉军在渭水以北、武功水以东的防御阵地都出现了松动！

“将军！北原城被攻克了！”费曜再次冲进了郭淮的中军大帐，不过这次他喜笑颜开。

“姜维这小子确实立功了，这几天猛攻五丈原，诸葛亮撑不住了，把北原、渭水北岸的汉军都撤回去保住五丈原了！”

费曜一屁股坐在了几案之后，脸上抑制不住满是笑容，这半个多月北原和渭水北岸的城营让他吃尽了苦头，如今终于是拨云见日，他终于把这几处坚固的城防给打下来了。

“费将军辛苦了，连日征战颇为辛苦，你部也损失惨重，可以率军先休整一下。”郭淮点了点头说道。

“使君客气了，如今我部兵卒正气势高昂，跨越渭水直击五丈原，我军愿继续做先锋！”费曜挺直腰杆朗声说道。

“费将军前些日子还说属下损失惨重，要使君把你们撤下来，换刚赶到的雍州后续部队去打北原呢？”鲁芝在一边笑说道。

费曜赶紧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我前些日子得到使君和世英关照，补充了不少精锐兵卒，现在打下了北原和渭水北岸的城营士气正旺呢，由我部跨过渭水进攻五丈原正合适！”

“哈哈，好啊，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下一仗就还由你做先锋，务必击破五丈原城营，断掉汉军南下之路！”郭淮目光如炬，朗声说道。

“领命！末将定不辱使命！”费曜立刻施礼说道。

五月初，褒斜口之战的战火燃烧到了五丈原，魏军接连跨过北原和渭水两道防线，气势如虹跨越渭水，把五丈原围了个水泄不通。

郭淮意气风发，亲临五丈原城营包围圈的一线，细细探查汉军的防守布置。

五丈原是一处高出周围平原的台地，魏军进攻需要仰面而上，确实是一处易守难攻的阵地。

郭淮探查了一圈说道：“这诸葛亮修筑的城营颇为坚固，《兵法》中言‘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处实，军无百疾，是谓必胜’，这五丈原处于较高之处便于防御敌人的进攻，又便于发起对敌人的进攻，这处台地我军之前并没有重视，如此看来诸葛亮领军作战确实颇为严整啊。”

周围侍从亲随都频频点头，费曜说道：“再坚固的营垒也挡不住我军的兵锋，如今五丈原外围的据点都被我军突破，下一步拿下这小小的五丈原不在话下！”

鲁芝和姜维看了一眼费曜，心想这是汉军主动弃守的北原等地，和费曜也没什么关系。

但郭淮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不管如何，魏军终于接近实现一开始的作战目标了，如今汉军在褒斜口的防御阵地只剩下了五丈原一处，汉军已经陷入了死地，下一步，就是要一举拿下五丈原，堵住汉军南下最后的通道，证明一下他郭淮假节之权的成色了！

“传我命令，大军明日一早即可进攻五丈原！”郭淮一扬马鞭，朗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