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一座位于褒斜道出口处的小小台地，此时已成为了汉魏两军之间的残酷战场。

郭淮所部四万余魏军在五丈原外围，渭水和武功水交汇形成的夹角区域扎好了营帐，彻底把把五丈原汉军城营给包围了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魏军就按照平时里的部署排好了阵型，立在汉军营垒外围的广阔空地之上，等待着最后的进攻命令。

郭淮、费曜等魏军众将站在五丈原外一处小高地上，此处搭起了主帅营垒，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战场。

“雍州军还是一如既往的阵型严明。”鲁芝在一侧感叹道。

费曜咧嘴一笑：“雍州大军久经战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小小的五丈原上不过万余汉军，想来攻克五丈原营垒不在话下！”

周围其他魏军将校也都哈哈大笑起来，在他们眼中，褒斜口之战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汉军坚固的北原和渭水城营已经被攻克，而雍州大军的后续部队也已经从三辅地区赶来褒斜口汇合，如今魏军可谓是兵强马壮、势头正劲。

郭淮此刻同样意气风发，但他看着远处五丈原上矗立不动的汉军城营，心中却浮现出了一丝担忧，这种类型的营垒他之前从没有见过，营垒外围的壕沟、城墙与坚固的城池别无二致，城墙之上的战楼、瞭望哨，以及城墙之内兵卒的营帐、内部的鹿角、拒马等设施都布置的很是齐整完备，这些细节都显示这座城营并不简单。

只不过，此时的郭淮同样坚信，魏军很快就能拿下汉军这最后一座阵地。

“出击！”郭淮盯着前方，下达了出击的命令，随后，沉重的鼓声响起震撼着大地，刚刚还纹丝不动的魏军军阵突然间像活过来一般，迅速朝着更远处的汉军五丈原城营冲了过去，喊杀声响彻整个天地间。

魏军在之前围攻北原等地时就打造了众多的霹雳车、云梯、冲车等攻城工具，此刻被直接投入了战场。

霹雳车是魏军在传统砲车基础上改造而成的抛石车，抛射的石块更大更远，威力巨大，郭淮军中在进攻北原时打造了数架霹雳车，发挥了重要作用，只不过由于渭水的阻隔，暂时没有全部运送到渭水南岸。

姜维的前期进攻对汉军五丈原城营造成了相当的损伤，不过在汉军外围阵地兵力回撤之后，汉军人手更加充足，趁着魏军主力到来前的间隙重新开挖了壕沟，并且搭建了临时的角楼，巩固了城防。

魏军在霹雳车抛射石块之后，迅速扛着云梯等器械在壕沟中填土，随即蚁附攻城、攀爬城墙，汉军则使用弓箭、石块等武器进行反击，双方的战斗做去进入了惨烈的短兵相接。

借鉴着姜维在前几天攻城时的经验，魏军最精锐的先登营继续选择姜维上次的进攻之处发起了猛攻，希望能够在此处打开一个缺口，汉军则依靠着前几天在战斗间隙补强的防御设施，顽强地阻击着魏军。

第一日的进攻在傍晚时分达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费曜亲自督战的先登营在东侧营门处打开了一个关键的突破口，部分魏军冲上了城墙后纵身翻入汉军城营之内，随即在城门处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汉军一时间失去了对城营东侧营门的控制！

费曜在后方督战时发现了这一情况，当下心中狂喜，不顾身边亲信侍从的劝阻，带领一彪人马直冲东侧营门而来，试图彻底控制营门，从而让更多魏军直接冲进汉军城营。

但等费曜靠近营门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此刻东侧营门门外竟然有一队汉军正在拼命阻挡魏军入城。

这队汉军背靠营门，把营门内外的魏军隔开，费曜见状大怒，嘶吼着催促魏军迅速击穿这一队汉军构成的薄薄防线，好赶紧支援翻入城营的魏军，阻止汉军重新控制营门。

但这队汉军即使一个个倒下，依然死战不退，东门外横七竖八躺满了汉魏两军的尸体。

费曜也杀红了眼，他能看到东门内的魏军越战越少，他现在距离打开通向胜利的大门是如此近！

“冲破东门者赏百金！赏百金！”费曜翻身下马，亲自手握环首大刀拼命督战，用威胁和巨大的奖赏催促着魏军继续冲击，但却始终没法突破那一队汉军相互支撑构筑起的防线。

“关城门！关城门！”汉军刺倒了最后一个抵在东侧营门的魏军，此时东门外的那队汉军还剩下十多人，但他们已经在高声提醒门内的同伴关闭营门了。

费曜眼睁睁看着东侧营门的缝隙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关闭，而太阳也在营门被汉军重新关上的一瞬间落山了。

“一群废物！”费曜怒吼一声，扯过亲兵的弓箭抬手就朝着东侧营门外被大门挡在城营之外的汉军射去。

但这已经无济于事了，这一队汉军用无异于自杀的方式，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门外，也堵住了魏军通向成功的道路。

夜幕终于降临，第一日的攻防汉魏双方都用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所以夜幕一降临，双方就都选择了暂时休整。

费曜也回到了魏军中军大帐，郭淮并不在，只有其余魏军高层将领在这里休息，等待着新的命令。

费曜一仰头灌下了一大杯酒，随后重重地把漆卮杯狠狠拍在了几案之上，他心中懊恼不已，今天他距离冲进城营就差了一点点。

但他心中又有了隐隐的不安，那一队冲出营门外的汉军拼命厮杀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和被督战拼命作战不同，这一队汉军孤身在一群魏军中间，甚至主动提醒同伴尽快关闭营门，坦然面对死地，这让费曜觉得，这最后一仗恐怕打起来并不简单。

在接下来的数天中，汉魏双方的交战伴随着第二日太阳的升起频频展开，双方都拳拳到肉、刀刀见血，拼杀的非常惨烈，但五丈原汉军城营就如同大海中的一块礁石，虽然被海浪频频冲击，但依然屹立不倒。

郭淮心中越发焦急，他逐渐觉得这最后一战越打越偏离了他的设想了，除了第一天魏军差点攻破城营之外，后续进展的成效微乎其微，反而汉军在最近几天多次发起了反冲锋或者夜袭，频频打乱郭淮部署。

现在郭淮有些担心，目前魏军身处渭水南岸，交通并不便利，若是汉军东西两侧军队果真如同之前设想包抄过来，他就从包围方变成被包围方了！

逐渐的，五丈原打成了一场残酷的阵地战，魏军众将逐渐从汉军无力只能退守最后据点的乐观，变成了有可能被汉军包抄部队包围的悲观。

……

汉军城营之中，杨仪等人踏着月色快步回到了诸葛亮的大帐之中汇报战况。

“丞相，今日我军守住了城营，但东侧营门继第一日之后再次差点失守，幸亏有白毦兵冲出城外以身阻敌，堪堪守住了城营。”

诸葛亮默默点了点头，和熬夜推演下一步行动，或是细细思索粮草辎重安排相比，听到汉军遭遇的损失是一件让他更加难过的事情。

“阵亡将士都登记在册，做好抚恤遗孤等事。”诸葛亮轻轻说道。

“已经安排好了。”霍弋施礼说道。

诸葛亮再次负手走到了地图前，如今魏军大军压境，给五丈原城营造成了巨大压力，但现在事情还在诸葛亮的推演范围之内。

此刻的五丈原城营看似被魏军包围，实际上同样也是咬住了郭淮这批魏军。

只要汉军守好城营，郭淮部就难以迅速抽身退出战场，而等到汉军包抄部队赶赴五丈原，包围五丈原的魏军转而又会成为被包围的对象。

上次陈仓城之战时并没有堵住姜维，但这次不会了。

这次诸葛亮主动撤回褒斜口北部防线汉军，以身为饵诱使魏军全部压向五丈原战场，若是形势逆转魏军撤退之时，姜维在雍州军中并无根基，有极大可能性将担任断后之任，到时候诸葛亮有极大把握截留姜维。

而且，诸葛亮还收到了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之前在陈仓城时安排向朗联络马谡、马岱等人，看能否在陇右天水郡寻得姜母，说服她同意劝说姜维之事已经有了突出成效。

前些日子，身处沔阳城的向朗终于收到了陇右来信，马谡等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果真在天水郡找到了姜母。

向朗在信中说，马谡并没有直接从大汉求贤若渴处去劝说姜母，而是先细细介绍了姜维在天水郡以及率军东出时种种委屈挫折。

做母亲的并不会希望儿女功成名就，但总会担心儿女是否顺遂，姜维平时在天水郡时的遭遇姜母已经有所耳闻，如今听了马谡所讲心中很是心疼。

这时候，马谡才把大汉丞相、镇东将军等人信任仰慕姜维才能天赋，邀姜维归顺大汉，共同为匡扶汉室尽力之事合盘托出，终于打动了姜母，姜母同意动身经上邽等地赶赴陈仓城！

“如今诸事皆备，只差伯约来归了！”诸葛亮轻摇羽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