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成都的阳光洒在了皇宫之外的竹园之中，刘禅静静听着自己的相父以自己为例，再次为他上了一堂课。

诸葛亮以自己目前的相府为例，详细解释了先帝走后大汉内外的紧张局势，以及当时他之所以选择这一相府结构的原因，和其中的优缺点。

刘禅认真地听着诸葛亮娓娓道来，这种臣子向皇帝解释自己权力过大，以及这种情况优缺点的事情可谓是罕见，其背后则是诸葛亮与刘禅半是君臣、半是父子的特殊关系。

除了府重宫轻，诸葛亮还向刘禅提及了不少其他略显残酷的事实。

“陛下，汉家法度称作霸王道杂之，外以儒学以重仁政讲究以伦理劝导，而内同样也要有法家法度重在政治事功。用人之法同样如此，帝王者要洞察深渊明白人性之恶，但与臣子相处又要持之以仁，不能过度以恶度之。”

诸葛亮轻摇羽扇，继续向刘禅解释用人识人之道：“譬如如今汉中、凉州之局势，子远镇守汉中，西以阳平关为界，沔阳则依然留驻有我大军中军。文长为凉州刺史，但老臣依然留子龙将军驻守武都郡，陛下以为为何？”

刘禅认真思考一道说道：“汉中是益州北边门户，阳平关有金牛道可直达益州，金牛道在汉中出入口，正好夹在阳平关与武都郡之间，如今相父这一布局，则金牛道这一关键通道分别由汉中都督区大军、我军中军、子龙将军所部拱卫，任何一部都难以完全控制金牛道，诸军相互制衡，可保益州北大门安全。”

诸葛亮点了点头，满意说道：“陛下心思敏锐，一下子就能看到其中的关键，无论是子远，还是子龙将军，亦或是巨达等人，老臣未曾怀疑过他们对大汉的忠心，但世殊事异，如今我大汉刚刚夺取凉州之地，汉中不得有失。”

“另外还有一点，那便是人事总有更替，如今虽然是子远等人坐镇北方，陛下可以高枕无忧，但未来无论是汉中还是武都郡，都会有他人接任，现在这一布局，也是为了未来人事更替所用。”

这时候，诸葛亮又走到了地图前，在陇右、河西之地又画了一个圈说道：“另外，子龙将军依然留驻武都郡还有个目的，陛下可知道？”

刘禅抬起头看了一眼相父诸葛亮划出的这个圈，认真思考了良久说道：“如今大汉只拥有凉州、益州两州，现在魏将军以征西大将军、凉州刺史坐镇天水，地广而兵强，子龙将军资历深厚，留驻武都郡，还有隔绝凉州大军进入汉中的作用。”

诸葛亮听了点了点头，非常欣慰地说道：“确然，外重则容易内轻，但外重，也更容易处置地方事务，如今我们在凉州的布局，就是在平衡外重的程度。”

“凉州之地十余郡，可谓大矣，若是以当年大汉富有四海观之，凉州地处偏远，对关中、关东影响并不大。但如今咱们只有凉州、益州两州之地，凉州异动，则大汉响震，凉州之地处置不好，有社稷不稳之危。”

“文长自然也是足以信任的，但现在其下战兵数万，辎重粮草充裕，又有陇右、河西之地的士族人物，对文长也会有巨大影响。”

“陇右河西之地情况复杂，统一置于凉州之下，便利及时处置突发的事情，梳理凉州的内政，也非常有利于统筹兵力辎重，以用作将来进攻关中之用，但如此就有尾大不掉之险。”

“所以现在文伟、伯松西进凉州，进入凉州衙署之中，既是为了协助文长处置凉州事务，同时也是为了能够匡正文长施政，而子龙将军所部依然留驻武都郡，原来归属天水郡的祁山堡又由子龙将军部将驻守，这也是遵循了犬牙交错之原则。”

“这样安排，由陇右南下经过武都郡的道路就由文长的凉州之地与子龙将军所部分别掌控，如此，可以震慑凉州之地居心叵测的大姓豪强，让他们断了割凉州而自立的想法。”

刘禅听到这里很是震撼，这些细节上的安排，他在之前其实并没有注意到，等相父点出来了，他才意识到其中的关节。

讲到这里，诸葛亮感慨说道：“无论是文长、子龙，还是子远、巨达，老臣相信，他们都是忠心汉室之人，但是正如刚才老臣讲的，为君之道，在于外儒内法，在于审视人性之恶，又能待臣子以仁。”

“何谓人性之恶？凉州之地地广而兵强，汉末以来屡有战乱，羌胡与汉民豪强混杂，若是有心者登高振臂一呼，恐怕会群起响应，所以要分隔凉州之地，使其不得自成一体。”

“何谓待臣子以仁？如今武都郡、祁山堡与整个凉州分隔开，阳平关又与武都郡一同拱卫金牛道，如此凉州之地难以南下动作，金牛道则难以为汉中一地掌控，这样，凉州就不能威胁益州，汉中就不能控制金牛道。”

“如此，就能大大减少了凉州、汉中之地居心叵测之人的妄想，这也是尽可能保护了文长、子远等人的臣节，维护好了君臣之道，这就是待臣子以仁。”

“如果一味地猜忌、算计臣下，那臣子或者战战兢兢，或者心灰意冷，或者也同样算计君主，那样君臣关系就会紧张。”

“如果一味地宠信臣子，不考虑臣子身处的环境，譬如把整个陇右诸郡都划在了凉州治下，亦或是把汉中的属郡拓展到武都郡囊括整个金牛道出入口，这种情况下难免凉州、汉中等地出现野心勃勃的叛贼，这时候信任臣子反而也会出现问题，是让臣子处在了危险的境地，就不是待臣子以仁。”

诸葛亮一口气讲了很多，刘禅只觉得脑袋里塞进了大量的信息，还需要慢慢地咀嚼消化。

但是相父所讲的他真是打心眼里钦佩，原来治国理政有这样多的学问，原来这帝王之道又是如此复杂。

不过刘禅反应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说道：“相父，如今府重宫轻，那是不是我同样也是把相父置于危险的境地，没有待相父以仁？”

刘禅有些担心地看着诸葛亮，他很害怕相父突然来一句要求自己待他以仁，不要让他处在危险境地，从而撂挑子不干了。

诸葛亮听到这里稍微一愣，欣慰陛下确实是很伶俐的，随即哈哈一笑说道：“陛下融会贯通，学习的很快，无论是审查人性之恶，还是待臣子以仁，如今这相府、老臣这丞相确实都不是很合适……”

“合适！那是非常合适！”刘禅站起身来着急说道：“政出相父，祭我自己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