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宽和冯远争两人把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撵走,一头扎进了欧美区流连忘返。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间节点,还没有掀起后世诸多运动的欧美,风气还是极为开放的。
没有太多跳脚的环保主义者、LGBT群体站出来鞭笞这些电影有物化女性的嫌疑,让观众们好好饱了眼福。
从《Ken Park》出来,两人又去了《裸露》。
这是德国导演多莉斯多莉的新作,直截了当地在宣传剧照上就剧透了劲爆内容。
路老板看着标注为四级的分级和展厅外排起的长龙队伍,颇有些哭笑不得。
“冯老师,你说这帮欧美人成天的看猪跑,怎么对这玩意还这么兴致勃勃呢?”
严肃片他门可罗雀,四级片我重拳出击?
冯远争笑道:“小路,你还没结婚,不懂妾不如偷的道理,能在这样的艺术殿堂里看这样的片子,对于这些欧美人来说是更刺激的行为!”
路老板给见多识广、89年就赴西柏林学习戏剧的冯远争竖了个大拇指,两人排队进了影院。
又是一番银幕上的肉搏厮杀,但是现场观众好像并不太满意,时不时报以嘘声。
场边的德国导演和剧组团队脸色都很难看。
等电影结束两人出来的时候,看着座位已经空了三分之二,看来是提前离场的观众太多。
“看来这部《裸露》的场刊得分不会太高了。”
路宽赞同:“有些为色情而色情的意思了,打着艺术的旗号搞噱头,落了俗套。”
“特别这还是德国女导演的作品,也太豪放了些。”
冯远争笑道:“我在东德学习的时候,西柏林就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买春场所。”
“别看德国人严谨、古板,这些人就像弹簧一样,平时把自己压制得狠了,只能在这些方面纵情声色来释放自己。”
两人在露天咖啡店坐定,等待下一部影片,刘伊妃不知道从哪儿又窜出来了,身边有刘晓丽跟着。
“冯老师,路宽,你们电影看完啦?”
刘伊妃背着刘晓丽向两人眨巴眨巴眼睛,调侃的意味很浓。
路老板一脸淡然:“是啊,刘阿姨,你们坐下喝杯咖啡吧,待会我们一起去看汤姆克鲁斯。”
“好啊!”
刘伊妃跟他混得熟了,自然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路宽继续和冯远争闲聊。
“冯老师,你就是在东德学的格洛托夫斯基吧?”
冯远争面色稍霁,有些落寞地喝了口咖啡。
“是啊,一晃也过去好多年了。”
“小路,你说这次我们的电影能获奖吗?”
刘伊妃母女瞬间投来关注的目光,哪个演员不希望自己第一部电影就有所斩获呢?
路宽笑道:“冯老师,电影节这玩意,讲究一个提名靠实力,获奖凭运气。”
“怎么说?”
冯远争是个戏痴,醉心话剧,对这些电影评奖的内幕远不如路老板了解地清楚。
“当今世界的权威电影奖项评选大致就两种模式,奥斯卡的大锅饭和三大的精英制。”
“奥斯卡是以量取胜,评委多达千人,这里面鱼龙混杂,便于剧组和资方进行公关游说,大大增加了获奖的不透明度。”
“这方面香江的金像奖是类似的,97年的《南海十三郎》为了获奖,在片尾加了一个‘全港编剧共勉’的字幕,就是打的人情牌。”
这事儿就跟小学生在试卷最后写“老师您辛苦了”,企图让批卷老师手下留情是一个道理。
关键是还奏效了。。。
那一年《南海十三郎》拿了金像奖的最佳编剧。
“但是戛纳、威尼斯这样的欧洲电影节走的是精英化路线,比如这一届的评委是巩莉,相对来讲对于华语电影是一个利好。”
“并不是说她就能堂而皇之地偏袒,而是能在大家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不让我们吃亏,或者在中西方有文化隔阂的情况下居中解释交流。”
刘伊妃兴趣大起:“那我们还是有些希望的咯?”
“精英化的评奖模式很考验评委的个人感官,但是有一个偏执的评审会主席也会让人很无奈,冯老师忘了97年的戛纳了?”
冯远争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
这是一桩常年被华语电影人抱屈的公案。
1997年戛纳电影节,王佳卫带着《春光乍泄》参赛,当时巩莉作为戛纳历史上第一位华人评委参与投票。
那一届的评委会主席是阿佳妮。
阿佳妮被称为“法国第一神颜”,也是个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拿到手软的巨咖。
那一届的戛纳,《春光乍泄》是唯一一部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片,巩莉当然想要为它保驾护航。
关键影片质量的确是上佳,让她有底气为华语片呐喊助威。
很不幸阿佳妮也是这么想的,她也承担着为法国电影捍卫荣誉的重任,特别是在戛纳这样的主场。
于是这两位大女主就在评审会上拍桌子撕逼,看的一众男评委瑟瑟发抖。
最终还是找了个平衡,王佳卫拿了最佳导演奖,但表现绝佳的梁超伟与影帝失之交臂。
这段故事还有个后续,巩莉在2017年找了个男友,是法国电子乐大师让·米歇尔,而阿佳妮曾是他的未婚妻。
也许这是时隔20年后巩皇的复仇?
无论如何,上述种种都可见一个够分量的评审会主席是多么重要。
田状状和路宽在抵达威尼斯第一天就去拜会巩莉,存的也就是这个心思。
只是这时候的路宽有些疑惑,冯远争这个一向淡泊名利的戏痴对获奖哪里来这么大的执念?
冯远争对路宽的疑问报以苦笑,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1986年,东德的梅尔辛女士来人艺交流,我第一次接触到了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流派。”
刘伊妃眼神亮晶晶地听着他讲述,毕竟她现在也是以格式表演流派传人自居的!
路宽点点头,那几年是中西方艺术交流的蜜月期,在斯坦尼和布莱希特之外,国内第一次知道还有格洛托夫斯基这个流派。
后来人艺的副院长林兆华去德国请来了梅尔辛,这位年逾六十的老艺术家自费在北平教学。
她带来的格洛托夫斯基给戏痴冯远争带来了极大冲击。
“1989年我去了西柏林,在高等艺术学院注册入学,跟着梅尔辛女士学表演。”
“那时候我们不仅是学表演,还要学灯光、修舞台美术、修服装设计、修形体,除了勤工俭学外,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到学习中。”
“梅尔辛女士觉得我很有天赋,不应当在年轻的时候花时间去赚钱补贴,她就把我接到接到家里住,每个月还给我800马克的生活费。”
路宽三人都有些吃惊,上一个能这么不求回报的还是白求恩。
“冯老师,那你后来是怎么回的国?”
刘伊妃联想到了自己,她是为了做演员回国,难道冯远争也是?
“梅尔辛女士把我当做她的儿子一样照顾,但是梨园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按照她老人家的规划,我会一路读到戏剧学博士,然后继承她的衣钵,把格洛托夫斯基发扬光大。”
“但是!”
“但是我想做演员啊!我去人艺就是为了表演,在德国我只是个跑龙套的异乡人,永远成不了主角。”
刘伊妃扫了一眼路宽,她想到那天在港岛梅燕芳宅,路宽对她说的话。
支持你成为真正演员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喜欢表演,仅此而已。
优秀的人总是千篇一律,梅燕芳是这样,冯远争也是这样,坚持源于热爱。
气氛有些沉闷,路老板开起玩笑:“幸好梅尔辛女士没有留住你,否则《爆裂鼓手》将失去一位伟大的男主角。”
冯远争落寞地摇摇头。
“在德国的最后半年,我非常煎熬,我同她谈了三次,最终还是决定回国寻找做演员的机会。”
“刚到西柏林的那一天是她的接的我,那时候柏林墙还在,她从东柏林穿过来。”
“走的时候柏林墙早已经被推倒了,但是梅尔辛女士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冯远争眼眶微红,可见这位在异国他乡像妈妈一样照顾、教导他的女艺术家在其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刘伊妃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后来没有再回去看过她吗?”
“去过,很多次,我在国内小有成就之后带着礼物去看望她,但是她一直在生我的气,坚决不肯见我。”
艺术家都是偏执的,她可以全心全意把冯远争像孩子一样培养,心灰意冷之下也可以形同陌路。
“小路,我之所以很关心《爆裂鼓手》能不能获奖,或者是我自己能不能获奖,就是想证明给她看。”
“我回国是正确的选择,我做演员是正确的选择,我把格洛托夫斯基真正地在表演中实践,去推广,这是比我做一个戏剧学教授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路宽了然地点点头,冯远争2022年做了人艺院长,也是第一个演员出身的人艺掌门人。
这位戏痴一直在贯彻和实践自己的理想。
“来吧!举杯!祝愿《爆裂鼓手》能在几天以后有所斩获!”
电影宫的广播蓦然响起,惊起了丽都岛露天广场边的一群白鸽。
无论是实现前世电影梦的路宽,还是刚刚初窥表演门径的刘伊妃,亦或想要向恩师证明自己的冯远争。
都在这一刻随着展翅的白鸽思绪纷飞,憧憬着《爆裂鼓手》能在威尼斯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