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亭之刚打开门,那三个原本趴在门缝上,努力想要看清楚里面状况的人,猝不及防之下,全都倒在了地上。
舟舟咀嚼的动作一顿,循声望去,就和三双盛满尴尬的眼睛对上。
舟舟一边慢吞吞咬了一口绿豆糕,一边心中暗自感慨这叠叠乐的姿势,现在的修真界真会玩,她叠衣服都叠不了这么整齐,这三位很有打包快递的天赋啊!
桑亭之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便绕开这三人往外走去。
“哎呦!我的老骨头哟!”苏长老矜持地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南池豫也再顾不得走远的桑亭之,连忙回神,手忙脚乱地从苏长老身上下来,口中不停地道歉:“苏长老,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
苏长盛笨拙地爬起身,一把甩开南池豫想要扶他的双手,“你可真是好意思在我这个老人家身上赖着不起来,老夫骨头再脆一些,就得被抬着出去了,哼!”
南池豫一脸歉疚,双手无处安放,只能虚虚扶着苏长老坐下来。
苏长盛刚坐下来,没有等南池豫松口气,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还~有~我~”
南池豫一惊,忙不迭地又转身跑到门口,把身上还有好几个凌乱脚印的侍卫总领再次扶坐下来。
没一会儿功夫,小小的房间里就挤满了三个病号,痛呼声一声更比一声高。
只有舟舟这个最大的脆皮津津有味地啃着绿豆糕,很是满足。
舟舟把那空了的油纸一攒,扔到地上的空着的垃圾桶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并且将手擦干净。
她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怎么还没走?是有事情吗?”
南池豫终于从一个道歉机器脱身,担心地问:“刚刚那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哇。”
“没有,可是你们明明不认识,他还说要把你带走。”南池豫有些担心刚刚那个桑亭之是不是胁迫舟舟做了什么不情愿的事情。
“误会,都是误会。”舟舟伸了个懒腰,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带杯水来:“他是我家长辈请来带我回去的。”
南池豫拦住舟舟,主动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他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多谢。”舟舟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随手将手边的楼令递过去。“他给我送来了这个。”
南池豫双手接过楼令,仔细查探一番。浮源的楼令乃是只有在浮源九虞山才产出的璜脂玉雕刻而成,上面会刻有兰花、通心兰、曦月草或者其他植物以代表此人归属于浮源哪个的族系。
但无一例外,无论来自哪个族系,楼令里面都会被刻上专属于浮源的灵力印记,做不得伪。
而他手中拿着的那枚楼令,舟舟二字端正地躺在楼令的正中央,一棵盛开的兰花草舒展着自己细长的身躯环绕在二字身旁,花瓣细腻而清晰,叶片修长,脉络分明,每一条都刻画得细致入微。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兰花的神韵和气质。
当他的神识轻轻触碰楼令的那一刻,他便看到雕刻精美的玉石上方浮现出一棵精神奕奕的兰花草,叶子翠绿欲滴,花朵小巧玲珑,随风招展,颇有意趣。
确实是浮源的楼令无疑。
他将楼令还给舟舟:“那就好,若是舟舟道友有什么疑问或者困难,可以随时找南某,南某一定竭尽全力。”
随即他向舟舟行了一个大礼,“这一次真是多亏了舟舟道友,否则只怕胡道友难逃一劫。”
那侍卫总领更是夸张,直接要跪下来拜谢:“还要多谢小神仙救了我徒弟一命,之前都是陆玟无礼,小神仙要打要罚,我老陆都认了!”
跪当然还是没有跪下去的,舟舟一个灵力甩过去,直接将陆玟托了起来,任他如何想要往下跪去都做不到。
他心下诧异,他已经金丹,小神仙如此年轻,功力居然如此深不可测。
可随即又想到,小神仙能够令人起死回生,这么一点能力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犹记得小神仙晕倒之后,士杰周身散发出一种很清新的绿色灵力,还有阵阵茉莉花香。
随即早已熄灭的明台就那么重新亮起来了!!
它亮起来了!
虽然苏长老说当时他命悬一线,距离死亡只差半步,可那也就说明人——活过来了!
别的人命悬一线,任谁都要哭唧唧。可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命悬一线,笑都来不及!
这意味什么?
这意味着还有活着的机会!
前面是要死了,后面是能活了!
他活了一百多年,在云桑走南闯北,却也从没有见过听过这等奇事,这不是小神仙是什么?!
舟舟有些心虚,“陆将军,不必唤我小神仙,我一个小小的炼气担不起如此称号,你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担得起!担得起!你救了我徒儿你救了他的命,也是救了我的命呀。还有他的全家!他爹娘,还有他的灵兽,他的猫!”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离谱,陆玟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其实他的面容清秀,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岁,偏偏蓄了络腮胡子,满身肌肉,一眼看上去就凶巴巴的。
这么一个看起来严肃不好惹的大汉一脸的崇拜、羞怯,怎么看怎么违和,偏偏本人还无所察觉。
“也就是那小子,他身体不好,还下不来床,否则他定是要亲自来谢你的!”
“还有他爹娘身体不好,这一次也没敢告诉他们老人家,所以,若有怠慢,还望小神仙见谅,不要同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计较。”
舟舟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计较呢?虽然这一次凶险,但是她心里由衷地高兴。“话说回来,那位小护卫,他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命捡回来了,还有些虚弱,不过已经很好了。”陆玟答,“具体还得问苏长老。”
苏长盛终于插上了嘴,看上去十分难为情,“这位小道友,老头子我也知道。这种应该是各个家族的不传之密,但是……”
“我老苏今日就恬不知耻的问这一回,能否告诉老朽,这究竟是救人的法子吗?”
“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此术法名为枯木逢春,就是将植物的生机转移到活人体内,换言之,就是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舟舟说得轻松,南池豫想得却有些多,“若是日后有人要以走兽……”
舟舟直接否决了他的想法:“不行哦。”
她解释:“不管是用走兽也好,还是用其他的,都会受到天道谴责,灰飞烟灭,谁都逃不掉,所以,想都不用想。”
“更何况枯木逢春之术实施实在苛刻,不论是对施术者还是受命之人,也就是那小兄弟前世今生积德多了,所以天道才会放过他,否则他也活不了。”
其实事实理论上是可以的。
只是这不仅需要被剥夺生命的一方全心全意,心甘情愿,没有任何一丝反抗和不情愿地将生命献出,也需要,就像她之前所说的,需要被救者大功德,条件十分苛刻。
不过这个东西,就算看起来没有任何实施的可能,也不能随便乱说。
“原来如此!”苏长盛一拍大腿,却又不小心扯到自己被扭着的腰,疼得龇牙咧嘴。
好一会,他才说:“我诊脉的时候发现胡小友的经脉似乎略与常人不同……”
他说得也不太确定,毕竟这是起死回生之术,他也没有这个经验不是?
“不同是很正常的,毕竟他是借那棵茉莉之命活过来的,以后你们把他当成茉莉对待就行。”
“这是何意?”南池豫迷糊了。
不仅是他,苏长盛,陆玟也是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舟舟耐心解释:“就像我当日所说,魂未离体,魄未失智,体温尚热,明台熄灭不超过半炷香,人确确实实还有机会救回来。可惜我医术不精,只学了一些皮毛,这枯木逢春之术实在是情急之下不得已为之,实际上还有许多弊端。”
那些年头上挨过的巴掌又袭上心头,舟舟下意识摸了摸脑袋:“比如说他日后的习性可能都比较偏向茉莉,耐不得冻,也不能太晒,浇水,晒太阳一个也不能少,还有就是……营养也得跟上。”
话说得委婉,
营养……那不就是……
“施肥!”陆玟脱口而出。
苏长盛:“……”
南池豫:“……”
这好像味道有点重……吧?
还有,陆大总领,你弟子要施肥你那么兴奋做甚?
舟舟差点被噎着:“倒……也不必,只需要挖个坑,把他埋进土里沾沾泥土,周围再埋一点灵石就好。”
陆玟“哦”了一声。
苏长盛若有所思,“所以之前舟舟小友所说‘明台熄灭不超过半炷香’确实判不得死,人还能救得回来?”
苏长盛拜入泉明阁几百年,他救过的人数不胜数,可他从来只知道人未死,可以救,却原来从来不知什么叫真正的死亡?
“嗯。”舟舟面露歉意:“不过我没有学过那些,实在帮不上苏长老了。”
苏长盛摇头,郑重道:“不,舟舟道友实在帮助苏某良多!”
“实在良多!”
先破后立,不破不立!
没有舟舟的提点,这辈子苏长盛都不会知道原来“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
“死亡”也不是生命的终点!
苏长老皱巴巴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出红晕,向来严肃的面庞脸上挂着激动的笑容,他畅快地大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大笑过了。
禁锢着他的神识几百年的枷锁突然应声而碎。
他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白光,眼中闪过一道璀璨的光芒。
屋子里面的灵气开始剧烈波动,全都朝他汇聚而来,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围绕着他旋转,然而苏长盛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在灵力的中央畅快地、酣畅淋漓地大笑着。
“不好,苏长老卡在化神多年,他这是要突破了!”南池豫脸色一变。
他连忙拽着床上的舟舟还有旁边目瞪口呆的陆玟往外跑去,开玩笑,化神晋升合体的雷劫他们几个人都不够喂的,一道雷一个小修士,三道全噶。
哦,还有这楼上楼下所有人,周边方圆好几里商贩!
赶紧疏散才是要务!
“舟舟道友,快走远些,我去疏散人群。”说完,南池豫一溜烟消失在原地。
陆玟见状也顾不得身上还有扭伤,急切地向外跑去,毕竟南池豫是客人,身为木秀城侍卫总领,哪有让客人一个人孤身作战的道理。
事情紧急,不过一息,二人便不见了踪影。
舟舟有些无奈,只能任劳任怨的收拾着自己的物品,好在东西不多,就是可惜了这间客栈,还有这条街,繁荣又精致,一场雷劫过后,只怕只剩下灰烬了……
舟舟还没出门就和刚刚回来的桑亭之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桑亭之扶着舟舟,关切地问。
桑亭之凭空出现在舟舟面前,吓了她一跳,可她来不及多想,“合体雷劫,跑吧!”
舟舟一把拽住顿在原地,神色不明的桑亭之,跨过门槛就要往外跑去。
然而——
嗯?拉不动?
“快走啊!”舟舟回头,满脸不解。
桑亭之反握舟舟手腕,确定她的身体没有影响之后,才不虞地看向坐在房中灵力风暴中央,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苏长盛。
泉明阁的,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
他轻轻地拍了拍舟舟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不用跑。”
舟舟:“……”
大哥,家被偷了,输出拉满,还没事呢?
还不跑?
舟舟满脸不信,这可是合体修士的雷劫,实打实的雷劫,她这个“水货”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但是桑亭之坚持,拉也拉不动,打……也不是对手,总不能丢下他自己跑了吧?
舟舟可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毕竟是同族中人,而且他还给自己送来了“身份证”,虽然人好像有点呆,但确实是个大好人。
她想好了,不管他想做什么,只要情况不对,她就拉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往外跑。
“昨天”她都看好哪条路可以最快通往外面了,到了外面直接御剑,开足马力,有多快跑多快,想来也是来得及的。
舟舟默默给自己打个气,那柄自动巡航的长剑也随着心意而动出现在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