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啊,你说你不帮我弄这铁冶,下田干嘛啊?”
是赵集在那跳脚。
他是真的急红了眼。
朱安宁给的东西都太好了,真是太好用了,风箱嘎嘎猛,高炉温度节节高,炼出来的铁,是前所未有的好。
枪管的贯通还在继续,少说还得大半个月。
但是趁着有多余铁料的功夫,赵集也是让工匠们做了不少刀剑。
他们试了一试,那真就是惊为天人。
炉子好,那是真滴好。
所以赵集现在是一有时间,就缠着朱安宁,而朱安宁也是不胜其烦,索性丢了一堆天工开物资料给他。
赵集那是看得如痴如醉,常常想找朱安宁讨论一二。
而朱安宁却滑溜得很,经常找不着人。
今儿总算逮着了他,却看见他正带着一堆孩童在下田。
旁边还站着个朱橚。
当然此时的赵集眼里是完全没有朱橚的,他只是在对朱安宁喊话。
“什么?啊?风大,我听不清!!!”
朱安宁露出两排大牙,笑着回道。
赵集则是无语了……听不到,听不到你回什么话……
只见他一咬牙,想着不管不顾,他也下田算了,却被一旁的刘畾给劝住。
“赵大人,先生这也是忙正事,还请勿叨扰。”
“这下田算什么正事,找个老农就能做了啊!”
赵集恼火地很,但是被刘畾拉住,他也是没办法。
“此言差矣,朱先生是身体力行地教那些孩童们,肥料如何使用,以及水稻的田间管理。”
“田间管理?肥料不就是农家肥么,种下去撒几次就好了啊!”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有点奇怪,但是赵集还算是明白。
作为工部侍郎,种田,他是没种过的,但是看别人种田,这种经验他还是有的。
“赵大人可知,其实肥料里面也蕴含了相当多的门道,比如其实草木灰里有钾素,比如农家肥里富含氮素……”
刘畾在那里侃侃而谈。
赵集却露出了奇怪的目光。
他虽然在这里已经相当多日,但是和刘廌刘畾实在是交流的不多。
毕竟他也忙。
在他的认知里,这刘畾就是刘伯温的孙子,据说饱读诗书,才识过人……
怎么现在开口闭口就是种田……
“刘公子……这对种田相当有研究啊……”他只能讪讪地回道。
“还是叫我季公子吧,朱先生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燕王说了,朱先生极讨厌做命官,大家怕他不喜,便都是瞒着自己身份在这庄里干活的……至于种田的事情,都是先生教的,不过这种田最重要的还是实践,实践出真知!”刘畾淡淡地回道。
“但是他现在不也赴任了赞读一职么。”
“朱先生好像对东宫的官职,就表现得比较无所谓……这事莫要在陛下面前乱说……”
“明白……”
“还是说回种田吧,我们自幼学习,孔圣亦说过以农为本,但是真正去践行的人又有几何呢?读书人,总是觉得自己经纬方略,却总是不肯低头看下这一抔黄土,吃食,来之不易啊。啊,这话也是先生说的。”
“……”
赵集一时间,竟也是无言以对,因为刘畾的话是对的。
但是赵集还是觉得,朱安宁下田,太浪费时间了啊!
“那朱大人下田,与老农下田有何区别?”
“先生说过,他教的这叫科学种植,寻常老农只知道如何种,却不知道为何这般种,这是不对的,如果能够总结正确的耕种方法,再推广开来,亩收至少能多三成!”
“嗯……科学种植?什么意思?推广……等下,你说多少?”赵集,又急眼了。
若是来永乐庄之前,你跟他说有人有办法让亩产多三成。
他会哈哈一笑,然后把那人擒住,送到朱元璋面前,请求陛下把这妖言惑众的人给砍了。
但是现在,这是朱安宁说的啊。
朱安宁说他有法子,这就是有法子嘛!
自己身后这无与伦比的高炉,还有焦炭,就是他教导的啊!
所以这亩产多三成!!!
赵集颤抖了起来。
“季公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整个大明的粮食,都是工部负责的。
作为工部二把手,赵集完全知道三成代表什么。
三成代表库房将能有余粮,不必像今年这样,捉襟见肘,大批流民得不到救济,倒在了路边……
三成代表,能多三成的人吃上一口饭!
而这种如此震撼的事件,就在这寻常的田边,被这样寻常地说了出来。
赵集有一种荒诞的感觉,理智上他是不能相信的。
但是一看远处咧着嘴正在教孩童们的朱安宁,他又不得不信……
朱安宁,什么时候说过谎……
一念至此,赵集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把手中的天工开物的一些笔记杂要,放到了桌面上,也不管自己的衣服会不会弄脏。
直接就往田埂那边冲去,然后一下就跳到了水田里。
水稻已经长高了许多,现在已经到了低水位的阶段。
但是赵集一脚下去还是陷在了里面。
只能挣扎着往前走。
朱安宁正在和学童们讲着间作的必要性。
“先前学堂里已经和大家说过了,太阳洒下来,叶片就会吸收阳光,那如果种太密,你看这茬,叶片叠叶片,稻子就长得不好,但是如果太疏呢,你们看这茬,长是长好了,但是这么大的位置,就浪费了啊,水和肥料,也浪费了。”
“爹娘们种下去都是说差不多就行差不多就行啊……”
有孩童说了话。
“差不多是多少嘛,我们必须要有个大致的标准,做到不浪费水肥,也不浪费这老天赏的阳光!这就叫合理密植!”
赵集在不远处,一边挪动,一边听着朱安宁说得话,他只觉得这些东西,书上也没记载过,倒是听过些老农说过怎么种合适。
没想到朱安宁居然拿出教人,这有点意思啊……
不对,现在不是关心这事的时候,他用力又挪了两步,那是走得呲牙咧嘴,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直接大喊道:“朱大人!朱大人,三成?真的有三成???”
这一声嚎叫,不仅吓到了朱安宁,还吓到了在一边带着孩童的朱橚。
一群人都是莫名其妙地看向了赵集,像看傻子似的表情。
赵集也是被盯得有点郁闷,他也不想这样的,但是脑子一热,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田里了啊……
“赵大人,什么三成?……”
朱安宁虽然是烦这老赵天天寻自己说东说西,但是他知道这工部侍郎本质上就是个理工狂,讨厌,也是讨厌不起来。
便叹了口气问道。
“季公子说,朱大人有法子能让亩产多三成啊!三成啊!”赵集还在那叫喊着,毫无工部侍郎的样子,倒像是个急眼了的中年人。
一听原来是这事。
朱安宁也是又叹了口气。
这事自己在庄子里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老农们也好,伍燕伍周他们几个也好,都是知道的。
所以谁说漏给了赵集听并不意外。
只是这赵集,身份还是有点敏感,说不得要把一些话说清楚些……
一念至此,朱安宁便回头对一群孩童喊道。
“行了行了,今早的课就到这里了,一个个都脏兮兮的,去河边冲洗注意不要下深水啊,那有水鬼!”
朱安宁恐吓道。
“朱爷……咱们河里也有沙僧?”
“呃……算了算了,你们去洗吧,我和你们周爷有事。小周,我们和赵大人回院里吧,你哥他们几个好像也在吧。”
说罢,他便也是对朱橚使了个眼色。
两人开始向田埂走去。
而此时的赵集却纹丝不动。
直到朱安宁快走到岸上的时候,赵集才尴尬地开了口。
“我……我鞋子陷里面了……”
“……”
“……”
*
朱安宁叫人回院里,是有原因的。
距离番薯马铃薯的收成是越来越近了。
赵集刚好又是工部大员……
他已经许久没见到伍文,现在下一步的推广工作,他需要找人商量才行。
另外,他这些日子,蓦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那伍大爷的身份。
朱安宁在这些日子里,就不断在想着明初有什么姓伍的大员……
被他哼哧哼哧想了好几日,居然真就是被他想起来了。
不知道看什么视频介绍明朝奇葩人士的时候提到过……
《明史·孝义传》里的一人,官至应天府什么大员……具体这伍洪干了什么,朱安宁记不大清楚,但是他记得,伍洪!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假设这伍洪是应天府府尹,这不就是全都说通了么!!!
对于伍大爷的能量,他是一直好奇的,那根据的他推断,应天府府尹,不就特么的是南京市,市长了么。
怪不得怪不得。
觉得自己想通了的朱安宁,再去看伍燕和伍周,再想想伍文,觉得世界一下就开阔了。
怪不得这群人,总有一种不差钱的感觉。
读书能力又强得一批,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家。
至于那季廌季畾,季老伯,他就毫无头绪了。
只能说会不会是这伍洪的下属?一起退休了?
朱安宁咧嘴看着院子里的人,只觉得自己的推断真是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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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伍洪是历史中的真实人物。
洪武四年(1371年),伍洪考中进士,位列第四名(传胪),并被任命为山东临清县丞。
他历任徽州绩溪主簿、应天府上元县知县(其实就是现南京的一个区)。
丁外艰期间,他服丧期满后,因母亲年老而选择不再出仕,将家产分给诸弟,自己独自隐居并赡养母亲。
洪武十九年(1386年),他的异母弟伍伯让得罪逃跑,官府未能抓住伍伯让,于是抓住了他的母亲。伍洪得知后,哭诉并请求以自己代替母亲。尽管母亲劝阻,但他坚持代替母亲受罚,并最终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