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疆域广袤,对于偏远地带的人来说,皇帝这两个字,更多时候只是一个词语罢了。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相隔千里之遥,北直隶的光芒再耀眼,也刺不痛最南边的双眸。
但当皇帝这个词,真正变成一个人出现在身边时,情况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那点阴私,暴露在光芒之下。
但光芒已经到了,所以一定要时刻注意光芒的动向,小心将自己藏在黑暗之中。
广东、江西......乃至刘邦经过的所有地方,暗处都会生出无数只长腿的眼睛,在阴影中奔走相告,互通有无,避免毫无准备的迎接光芒。
但并不是所有家族,都有一个极为智慧的领导者,总会在关键时刻,犯一些致命的失误。
比如...迎驾。
得到命令的井源不敢有丝毫停留,在做了一些准备后,便快跑出了官衙,骑马直奔大军所在。
一炷香后,京营精锐源源不断涌进了广州府城,将整座城围得水泄不通。
见井源的脸色不太好,一名参将忐忑问道:“侯爷,发生什么了?”
“闭嘴,办事!”井源猛地拔出长刀,冷喝道:“今夜广州府城,许进不许出!
敢有借机生事者,格杀勿论!”
听到这个杀气腾腾的命令,参将连忙挺直腰杆,想了想,小心提醒道:“侯爷,这不太合适吧?
咱们要不要和府城守备说一声,不然......”
“陛下口谕!”井源通红着眼睛,低喝道:“敢有阻拦者,以叛逆论处!”
无怪井源这么紧张。
皇帝的行程被旁人知道得一干二净,他身为天子近卫,却对此一无所知!
被责骂几句倒还是小事,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趁机......那恐怖的后果,井源想都不敢想。
他已经和郭懋说了,从即刻起,陛下身边之人一律换成身家清白的金吾卫。
在他查明真相之前,官衙方圆三里之内,除京城众人外,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官衙内大小官员,全部关押到一处,真相水落石出前,谁都不能信任!
看着井源通红的眼睛,参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严肃道:“还请将军示下!”
“拿着!”井源从怀中摸出厚厚一本名册,重重拍在了参将身上,“按着上面的名单,都给我拎出来!”
参将接过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井源这一抓,可是将整座府城的官员都抓干净了!
但看到井源那不容质疑的眼神,参将迅速做出了决断,抱拳行了一礼,立刻拍马向自己的部署跑去。
井源则是伸出手,连点道:“你,你,你,带兵跟我走!”
被点到的三个百总都是老兵,闻言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大声吆喝整肃本部人马。
片刻后,如洪流般涌进广州府城的京营精锐,水银泻地沿着大街小巷分散开来,无数条‘火龙’,刺破了府城上空的黑暗......
“睡觉都不得安生。”
黄谏艰难从床上爬起,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语气有些不善。
为了能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他整整一晚上都在思考该如何做,不久才昏昏沉沉的坠入梦乡。
现在倒好,事没想明白,觉也睡不成了。
被迫清醒,让他多了几分火气,朝门外骂道:“去看看吵什么!
都是死人么?”
被吵醒的方氏缓缓坐起身,睡眼惺忪的拍了黄谏一下,“光喊有什么,出去看看。”
这下黄谏的火气更大了,脑袋一热不满道:“这等事都要我做,要那帮下人有什么用?!
你这妇人平日就好吃懒做,从不尽相夫教子之责,今日竟还......”
啪!
片刻后,卧房的门被打开,黄谏披着衣服无声的走了出来,小心将门关上,轻轻吹着胳膊上的巴掌印,走到庭院中才敢大喊道:“人呢?人都哪去了?”
没有人回应。
往日仿佛无处不在的下人,此刻竟像是消失了一般。
任凭黄谏如何发火,都没有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大门口走去。
刚出庭院,他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周遭突然喧闹了起来,无数仆役肩扛手提,带着沙袋木头朝大门冲去,将大门死死堵住。
黄谏懵了,狠狠眨了眨眼睛,再次环顾四周。
没错啊,这是自己家啊?
胳膊上的疼痛还在,也不是做梦啊。
“老爷!老爷!”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您...您可算醒了!
您快看看吧,出大事了!”
“慌什么?”黄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冷哼道:“天能塌下来不成?”
“老爷,天是塌不下来,但外面...外面全是兵啊!”管家哭丧着脸道:“老爷,叛军好像又来了!”
黄谏大脑一空,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去,幸亏管家手快,才没有让他当场失态。
但很快,黄谏双目突然变得炯炯有神,按着管家站稳身子,又惊又喜道;“快,快给本官更衣!
召集家丁,护驾!”
“老爷!”管家赶忙拦下他,苦苦哀求道:“护驾一事稍后再说吧,现在咱们连出去都是问题啊!”
黄谏闻言一愣,面色变得有些纠结,片刻后,他猛地推开管家,快步走到大门前,透过门缝朝着外面张望。
等管家走到近前,突然挨了重重一脚,就在他正迷糊时,只听见黄谏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连大明的盔甲都认不出了么?”
管家赶忙爬起凑了上去,只见外面军士已经站成了一排,脸和铠甲被摇曳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当他认出那熟悉的铠甲时,忍不住松了口气,告罪道;“天太黑,小的眼拙没看清,自作主张,还请老爷恕罪。”
黄谏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扒着门缝看了一会,片刻后突然心生疑惑道。
不对啊,大军深夜进城,为何我这布政使却不知情?
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这,黄谏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大声道:“速速更衣,把门口这些东西都去了,我要......”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他本能的凑到门缝上查看,只见一队骑兵正朝他...不,朝黄府快速冲来。
看着为首那人,黄谏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这不是巨鹿侯么,他来做什么?
等等,他为什么不停马?
不对!他勒马扬蹄是什么意思?
坏了,冲我来的!
“手下留......”
随着一声巨响,黄谏被大门的震动的震了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等管家去扶,第二声巨响已经响起,门栓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黄谏呆愣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喊道:“巨鹿侯!
你这是何意!
你这么做,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等黄谏松口气,井源的冰冷声音忽然响起。
“都特娘愣着做什么,给我撞!”
“不!等等,我开门,我开!”黄谏手忙脚乱的指挥下人搬开门前杂物,刚清理到一半,门外已经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喊。
“开!”
轰的一声,大门轰然倒塌,无数士卒应声涌入,翻过门前的障碍,将在场众人都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黄谏拼命挣扎,怒喊道:“乱军!
你们都是一群乱臣贼子,我乃朝廷钦命布政使,堂堂从二品大员,你们安敢辱我!
我要...我要见陛下!我要去陛下面前告你们!”
啪!
黄谏眼前多了一双崭新的军靴,在士卒的控制下,他茫然的抬起头,正对上井源冰冷的目光。
感受到那股令人后背发寒的杀气,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巨鹿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
何必搞这么大阵仗?”
井源没有回答,环顾四周,视线尤其在门口的杂物上多停留了会,才冷漠道;“看样子没来错,这是早有准备啊。”
“什么准备?”黄谏疑惑道。
井源却转身离去,厉喝道:“给我围了此间宅院,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犯禁者斩!”
黄谏懵了,赶忙挣扎道:“巨鹿侯!我向来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是清白的啊!”
井源置若罔闻,快步向门口走去,就在他将要离开时,身后突然响起黄谏尖锐的怒吼声:“井源!你太过分了!
我起码也是广东布政使,就算我也罪,也轮不到你来审!
速速放了我,有什么话咱们一起去陛下面前说!
你若是真要一意孤行,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我一定告知同僚你的恶行,上本弹劾你!”
井源闻言却突然回过头,若有所思的打量了黄谏一番,接着朝他身边人招了招手。
“你们要做什么?”感觉到自己双脚离开地面,黄谏彻底慌了,不停挣扎道:“我告诉你们,我是布政使,是从二品。
擅杀朝廷大臣可是重罪!
我要......”
“闭嘴!”井源不耐烦打断道;“认得去黄溥家的路么?”
“你什么意思?想让我助纣为虐?”黄谏冷哼一声,抿着嘴道:“痴心妄想!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求仁!
你这等恶贼,我......”
呛啷一声,刀已经搭在了黄谏的脖子上。
看着井源那宛如恶鬼般通红的双眸,黄谏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咽了口口水,平静道。
“既然大人有所求,那我帮忙就是。
烦请大人将刀往边上挪挪,这夜露深重,铁器太凉,我身子弱,受不得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