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为了让过往行人看清招牌,该死的店家竟然在匾额下挂了足足五盏灯笼!
周昌现在有些后悔可怜朱见深了。
也不知道等陛下知道这件事后,朱见深会不会可怜自己。
两世清名,就这么毁了。
周昌还在犹豫要不要强行离开,眼尖的龟公已经发现二人,身手矫健的冲了上来,手中小动作不停,将所有同行赶到走,才躬身谄媚道:“二...这位爷,可是刚来的应天府?
您可真是有眼光,我家的酒菜都是一等一的,保证能让您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龟公嘴皮子非常的利索,一边说着烂熟于心的揽客词,一边伸手示意周昌往里走。
至于不停絮叨的朱见深,他全当没看见。
做这一行久了,难免会遇上些怪事。
带着小孩来算什么,还有带着打扮成小相公的正妻来此地找乐子的。
周昌本就不善言辞,始终想不出个合理的借口,来阻止朱见深。
而朱见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抱着周昌的胳膊滑落在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冷月轩的大门。
还挺气派的。
一看就是有银子的地方。
“公、公子。”周昌终于无奈道:“大...老爷若是知道,要揍你的。”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跑一趟吧?”朱见深拽拽周昌的衣角,示意他俯身,神秘兮兮道:“要真找到银子,我分你一半。”
“不、不是银子的事,是......”
“唉呀!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比我父皇还啰嗦,做事一点都不爽利。”朱见深等不及,抛下周昌,指着龟公道。
“你,带路。”
龟公笑了笑,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周昌。
周昌叹了口气,无力摆摆手,接着在身后做了个隐蔽的手势,跟着大摇大摆的朱见深,脚步拖沓的进了大门。
冷月轩的布置和寻常酒楼客栈没什么不同,只是占地极广,在装饰上也更为奢华。
大堂中有十几张方桌,桌旁坐满了衣冠楚楚的文人士子,边饮茶边吟诗作对,卖弄文采,说到精彩之处,便故意抬高声音,恨不得让整栋楼的人都听见。
而在二楼,有许多清雅的小间,屋门紧闭,里面隐隐有丝竹声传出。
龟公来到此地,故意停了下,回头见朱见深和周昌没有停步的意思,便带着两人穿过一条幽静的长廊,来到了另一栋楼中。
相比刚刚那处,此地要热闹许多。
同样的布置,楼下众人三五成群,搂着姑娘喝酒作乐,不时放声大笑。
楼上穿着单薄的姑娘,倚靠在栏杆上,对着楼下指指点点,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当看见朱见深时,姑娘们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忙呼朋唤友,指着朱见深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有大胆的姑娘还放声笑道:“鹿三~,你想妈妈的赏赐想疯了吧?
这么小的娃娃都往楼里拉,要真从他身上赚到银子,你不怕别家大人找你算账?!”
“少操心老子,先想想你自己吧。
这个月再挣不齐银子,当心被扔到瓦舍去。”
“去你娘的鹿三,狗嘴吐不出象牙!”
两人你来我往问候了两句,鹿三便停下脚步,回身朝朱见深点头笑了笑,接着对周昌道:“这位爷,不知道您想在哪玩?
您若是喜欢清雅些,刚才那地方便合适。
您若是想尽兴,这里是最好的。”
周昌看着好奇打量四周的朱见深,无奈揉了揉眉心,迅速道:“安静。”
“安静?”鹿三很快便反应过来,忙道:“成,那爷跟我先回去。”
“不够。”周昌一把按住鹿三的肩膀,认真道:“安静。”
“爷,您轻点,小的这把骨头,受不住您的神力。”鹿三疼得眼泪差点下来,脱身后态度越发恭谨,小心问道:“那还不够...爷,去处倒是有,就是......”
鹿三隐晦的搓了搓手指,笑容越发灿烂。
没想到随便一抓,还能抓到两头肥羊。
周昌闻言却松了口气,走到朱见深身边低声道:“走吧。”
“为什么?”朱见深诧异道。
“没钱。”
“咱们不是来找钱的么,他们凭什么还要钱?!”朱见深懵了。
“规矩。”朱见深指了指鹿三,低声道:“没钱,不让进。”
朱见深瞬间像被割了肉一般,心疼的眉头都皱在一起,小声道:“不能通融一下么?”
周昌摇摇头,朱见深的面色越发痛苦。
就在周昌以为朱见深会知难而退时,朱见深恨恨一咬牙,拉开衣服摸索了一会,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小根金条。
周昌顿时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向朱见深。
“不够?”
朱见深误会了周昌的意思,一狠心,又从怀里摸出一根金条,接着从裤脚拿出一粒碎银子,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板,一股脑全放在了周昌手上,不忍再多看一眼,别过头去哀伤道。
“就这么多了。”
“你、你哪来的?”
“上次父皇没搜干净,我偷留下的。”朱见深努力控制将银钱拿回的想法,艰难道:“快给他吧,找到东西咱们就走。”
“......”
周昌低估了朱见深对于攒钱这件事的渴望,事到如今他也再找不出什么理由,只能由兴高采烈的鹿三带着,走入楼后僻静的小院。
相比前面,这里则更为清幽,都是独门独院,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芳香。
几人在院中七走八拐,停在了一处素净的小院前。
进了屋,鹿三引着二人坐下,躬身行礼后,便微笑着出了门去。
没过多久,便有一批侍女走了进来,在两人面前摆满了时蔬瓜果和精致小菜,屋内也点起了熏香。
整个过程,无声且迅速,听不到半点杂音。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朱见深才看向周昌,挠挠头道:“咱们来这...是吃饭的么?”
周昌没有回话,将桌上的菜挨个尝了一遍,才轻轻点头。
“花了那么多钱,就吃顿饭!”朱见深声音都变了,哭丧着脸道:“那可是我最后的积蓄啊!”
“也、也不光是吃饭。”周昌看着有抽泣前兆的朱见深,想了想叹气道“不、不过,你也只能吃、吃饭了。”
“银子,我的银子!”朱见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周昌胳膊大哭道:“你赔我银子!”
“是、是你要进来的。”
“是你说这可能有银子的!”
“我、我是说有可能,没说一、一定有啊。”周昌有些头疼,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不该接这份倒霉差事。”
“还我,还给我。”朱见深泪如泉涌,很快便将周昌的袖子打湿。
“好、好吧,等下我给你问、问问,可以么?”
“真的?”朱见深猛地抬起头,将要流下的眼泪瞬间就缩了回去。
周昌疲惫的点点头,拿起酒壶一口气喝了大半壶。
又过了一会,鹿三走了进来,对周昌挤眉弄眼道:“爷,姑娘们已经准备好了,您是想......”
“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朱见深重重一拍桌子,替周昌把话说了。
“我们掌柜的?”鹿三犯了难,谄媚道:“爷,我是哪做的让您不满意么?”
“去叫。”周昌瞥了鹿三一眼,冰冷的目光让鹿三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再不敢多嘴,快步出了门。
不到一炷香,身材丰腴的老鸨便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屋内二人,却面不改色,深深施了个万福,笑道。
“二位,这还未开始,怎的就不满意了?”
周昌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那张纸,像扔垃圾一般扔向老鸨。
老鸨手忙脚乱的接住,只看了一眼,便快速合上,恭恭敬敬的放回桌面上,笑道:“老爷,这也不是银子,奴家收不了啊。”
“吴尚礼。”周昌说着,轻轻敲了敲桌面,“银子。”
老鸨面色微变,依然笑道:“爷说的话,奴家实在是听不懂啊。”
朱见深急了,插嘴道:“吴尚礼那个贪官,贪墨了不少银两。
他一定还有钱藏在你们这,速速交出来!”
老鸨笑容抽搐了下,挥手命鹿三离开,目光在二人脸上移动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二位是吴家的人?”
周昌轻轻点头。
朱见深用力摇了摇头,大声道:“不是!”
“......二位不如先商量好,再开口如何?”老鸨脸上笑容尽散,叉着腰冷漠道:“我不管你们是从哪得到这东西的。
但钱货已经两清。
这收据,我便留下了。
二位若是想继续玩,我做主,给二位免去些散碎银子。
不想玩,那就恕不奉陪了。”
朱见深挠挠头,对周昌问道:“她什么意思?”
“没银子。”周昌意味深长的看了老鸨一眼。
希望破灭的小朱立马沮丧的低下头,伤心了片刻后指着桌上的菜肴,对老鸨可怜巴巴道:“能退么?
他就只吃了一口。”
老鸨脸色愈发不善,对周昌道:“我说这位爷,想找茬就明说,让娃娃出头算怎么回事?
您是哑巴了么?
鹿三,送客!”
话音刚落,数名五大三粗的护院冲了进来,直勾勾的盯着二人,不停摩拳擦掌。
朱见深听到动静,只是抬头看了眼便又低下头去,满脸失落,嘴中嘟囔个不停。
周昌将杯中最后一滴酒喝干,接着朝老鸨轻轻招手,沉声道。
“收据。
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