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啦!”
一阵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后院的寂静。
在屋中和姑娘谈风话月的士子显贵,趁机将花容失色的姑娘揽到怀中,一边感叹自己的银子总算没白花,一边喝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以此来表现不多的男子气概。
很快,朱见深所在的小院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周昌轻轻甩手,在朱见深崇拜的目光中,走过哀嚎的护院,停在瘫坐于地的老鸨身前,再次伸出手。
老鸨已经吓呆了,下意识将掏出收据递了过去,眼看就要到周昌手中,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抽走了收据。
周昌抬头,发现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相貌俊朗的中年人。
他像是没有看见周昌一般,拿起纸条扫了一眼,微微一笑,便将其撕得粉碎。
“苏掌柜,您总算来了!”老鸨仿佛看见亲爹一般,抱住苏幕山的大腿就不松手,泪眼婆娑道:“这厮...这厮带个娃娃过来闹事!
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苏幕山笑容温和,轻叹了口气,突然一把拽住了老鸨的头发,在老鸨的嚎哭中,一点点向上提起。
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平静的看着周昌,甚至还微微点头示意。
等到老鸨的嚎哭变成惨叫,他才又松开手,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对周昌温和道:“管教无方,让客人见笑了。
今日您的花销,全都算在我的头上。
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毕竟是我冷月轩招待不周。”
说罢,他也不管周昌答不答应,便转身对众人作揖道:“搅了诸位的雅兴,苏某在此给诸位赔个不是。
等下苏某必亲自上门赔罪,还望诸位海涵。”
见没有热闹可看,众人也乐得卖苏幕山一个面子,纷纷拱手作别,有相熟的还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苏幕山一一回应,不时说上两句玩笑,尺度拿捏的刚刚好,没有冷落一人,眨眼间便将一场乱子消弭于无形。
所有人都散去后,他又回头看了眼屋内的狼藉,笑道:“等下会有人带二位换个地方。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苏幕山刚转身,一只大手便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肩膀里传出嘎吱的脆响,苏幕山却神色如常,头也不回道:“阁下应该是军伍出身吧?
看您这气势,想必在沙场上,也是员猛将,必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您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小的掌柜呢?
烦请您高抬贵手,放了在下吧。”
“收据。”周昌冷声道。
“那不是您的东西,落在您手中,又没什么用处。”苏幕山轻轻拍了拍周昌的手,“您还是先松手吧。
再捏下去,在下这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周昌闻言看向门口面色不善的几名护院,思考片刻后,反而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苏幕山微微叹气,抬手制止了想要进来的护院,继续道:“阁下要那收据确实没用。
如果您实在觉得吃亏,在下做主,纹银万两,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无精打采的朱见深一听便来了精神,立马大声道:“可以!
什么时候给钱?”
“小郎君够爽快。”苏幕山朝朱见深和善一笑,“不过在这之前,在下还有个问题想问。
两位是从何处,找到这收据的?”
“是从......”朱见深刚想回答,却注意到周昌朝他轻轻摇头,忙轻咳一声,改口道:“与你无关。
赶紧拿钱,咱们就此别过。”
“这样啊,是在下多嘴了。”苏幕山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旋即大声道:“来人啊,给贵客拿银子......”
进屋两手空空,出门满载而归。
朱见深坐在马车上,脸贴在装满银子的箱子上傻笑个不停,竭力想要将其抱进怀中。
周昌握着缰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从见到老鸨的时候,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而苏幕山的出现,证实了他的想法。
吴尚礼和他们之间,绝对不只是送些银钱这么简单。
而且......苏幕山的态度未免也太和善了。
看他在院中的做派,明显已经在此地扎根多年。
能在这种地方立足的人,绝不是什么良善人家。
难道说对方看出了什么端倪?
是太子暴露了,还是他的表现太乍眼了?
必须要快点将此事告诉陛下,这绝不是孩童玩闹那么简单。
周昌正沉思间,忽然眸光一凝,勒住了缰绳。
嘶鸣声中,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刚才的苏幕山!
他先是行了一礼,接着笑道:“两位,在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烦请二位说一下,究竟是从何处找到这收据的?
不然在下今晚,恐怕就真的要睡不着了。”
周昌面无表情的甩动了下缰绳,冷漠道:“让开。”
苏幕山一愣,旋即摇头吃吃笑了起来,干瘪的笑声中,源源不断的黑衣护卫从阴影中走出,将马车围在当中。
周昌面色凝重,一把将想看热闹的朱见深推回车厢,用力握紧腰间长刀。
苏幕山见状笑道:“阁下看着面生,想必来历不凡。
但凑巧的是,在下也有一点门路。”
苏幕山伸出食指拇指,比划了下,笑容灿烂,语气却无比认真道:“你我之间,本就井水不犯河水。
还请告诉在下收据的出处。
银子,您照旧带走。
以后你我两不相欠,如何?”
“门路?”周昌突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接着朝车旁吐了口唾沫。
苏幕山笑容顿时消失,脸色阴沉,盯着周昌看了一会,便转身向阴影中走去。
下一瞬,原本静如处子的护卫,如饿虎扑食般,冲向了马车。
几声兵器碰撞和闷哼声后,街面重归寂静。
苏幕山回过身,看着被摁在地上的周昌,嘴角微微勾起,淡漠道:“带走。”
“爷,这娃娃怎么办?”
一名护卫打开车门,指着朱见深问道。
看着努力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不停朝自己做鬼脸的朱见深,苏幕山抬起手,停在了耳边,手指轻轻摩挲了下,突然笑道:“这都不哭闹,是个有胆气的娃娃,放了吧。”
“是...哎呦!”
护卫捂着脑袋,气冲冲的扭过头,瞪着朱见深骂道:“小杂种,找死不...啊!”
见护卫捂着鼻子蹲了下去,朱见深得意抛了抛手中的银子,大喝道:“敢威胁乃公?
我告诉你们,你们死定了!
我爹可是......”
“放了公、公子!”周昌忽然暴喝打断,“若伤到公、公子皮毛,老爷绝不会放、放过你!”
苏幕山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走到周昌身边,揪起他的头发,问道:“你家老爷是谁?”
周昌愕然,求助的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也懵了,挠头小心道:“我爹不是大明......”
“公子,您就如实和他们说了吧!”周昌大吼道。
“啊?啊!”
朱见深也意识到不对,结结巴巴道:“家父大明、大明......大明张辅!”
情急之下,他随口说了个之前在宫中面见过刘邦的人。
苏幕山微怔,诧异道:“哪个张辅?”
“就那个张辅。”朱见深心虚的指了指远处,“京城那个。”
苏幕山神色立马古怪起来,看看周昌,又看看朱见深,轻声道:“定兴郡王今年已经七十六了。
几时多了你这么个儿子?”
“我怎么知道?!”朱见深叉着腰,给自己打气,“有本事你去问我爹啊!”
“张辅的儿子来应天府做什么?”
“我就住这,不可以么?!”
“住这?”苏幕山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莫非是张辅的私生子?
在应天府...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这汉子,一看就是军伍上的老兵,寻常武将官吏根本没机会将这等人纳入麾下。
事情棘手了啊......
苏幕山阴沉着脸,思考了一会,旋即快速道:“把这清理干净,这俩...全部带回去!”
......
苏幕山一行人走后不久,旁边的宅院中大门忽然被打开,沈荣从中走出,用火把在空中晃了晃,四周立马响起了收弦的声音。
片刻后,刘邦带着萧何几人从中走出,看着苏幕山远去的方向,刘邦脸色异常平静,但萧何却很清楚,刘邦的杀意此时已经到了极点。
“赵山河。”
“臣在。”
“吴尚礼怎么说?”
“回陛下,他说之前只是在翠月坊占了份子,每月给翠月坊送些人,让他们养瘦马,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邦边听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的内容,竟然和被苏幕山撕毁的收据一模一样。
“不知道了?”刘邦轻笑道,“那留之何用?”
赵山河咽了下口水,躬身飞速离去。
“陛下,这个法子是不是太过凶险了?”萧何担心道:“太子尚年幼,周昌又是个耿直性子,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没办法啊,有前车之鉴在,朕要露面,事就难办了。”刘邦轻叹一声,闭上眼睛,许久后才睁开,双眸变得犹如一汪深潭。
死寂,深邃,没有半点感情。
他轻吸了口气,接着快速道:“沈荣,你和杨洪,各率两卫兵马,先行前往河南。”
“遵命!”
“陈平,郞卫乃公交给你了,盯死他们,万不可打草惊蛇的。若...事发突然,无需请奏,杀便是。”
“臣遵旨。”
“萧何,现在应天府大小事由,和发卖军屯田地之事,都交给你。
等下你派几批急递,前往京城,让张辅去周王府接儿子。”
萧何暗暗笑了一声,躬身道:“臣现在就去。”
安排完一切后,刘邦才苦笑道:“周昌现在已经猜出来了,事后估计又要骂乃公个狗血淋头。”
“那殿下那边...怎么办?”陈平小心提醒道。
“主意不是你出的么?”刘邦看向陈平认真道。“此次事急从权,下次休要再出这种下策!”
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