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大明太子,朱见深不认识张瑾。
但身为大明勋贵,张瑾不认识朱见深,却认识那身明黄色的袍服。
千钧一发之际,张瑾做出了此生最正确的选择,轰然跪在脏污的泥地里,大声道:“下官张瑾,见过太子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瑾跪的太快,让正准备出手的朱见深只能恨恨放下手,嫌恶道:“张瑾?
我怎么没听说朝中有你这号勋贵?”
“臣卑鄙,岂能入太子法眼。”张瑾双手紧扣着散发着臭味的泥土,颤声道:“家父...家父张軏,下官蒙皇恩领了闲职,为大明尽些犬马之劳。”
“我管你是谁的儿子!”朱见深本就因刘邦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对张瑾恶狠狠道:“敢抢乃公的人,乃公凭什么饶了你!”
听到这话,井源和韩信同时皱起了眉头。
韩信深深看了眼朱见深,犹豫片刻后,还是将那个想法赶出了脑海。
兴许只是巧合,若真如自己想的那般,这贼老天也太不是东西了。
井源一把拦住气势汹汹的朱见深,附耳轻语道:“太子爷,张軏是英国公的亲弟弟。”
“英国公?”朱见深看着跪在泥地里瑟瑟发抖的张瑾,又想起气势惊人的张辅,下意识道:“你确定是亲的?”
井源脸都绿了。
他也看不上张瑾这种纨绔子弟,但碍于身份不好回应,只能苦笑。
见井源这副模样,又看看地上重伤的钱途,熟读话本小说的朱见深,迅速做出了判断。
张瑾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坏蛋!
自己揍他,是行侠仗义,天经地义。
就算是父皇,也不能因为这种事揍他,不然...不然就不和父皇好了!
熊熊燃烧的“正义之心,”让朱见深越发兴奋。
他一把推开井源的手,径直冲向张瑾,一个飞踹,和张瑾一同滚落在泥里。
等朱见深摁着张瑾揍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蜂拥着上前拉架。
堂堂太子当街斗殴,若是传扬出去,皇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殿下别打了!”井源一把将朱见深抱起,无奈道:“您千金之躯,犯不上和他一般见识。”
“放手!放手!”朱见深在空中手舞足蹈,焦急道:“今日我要为民除害......”
张瑾躺在地上,用手紧紧捂着脸,无声无息。
朱见深的拳头不疼,但比命人将他拉下去杖责,还让他难受。
从今天之后,他都能想到往日那帮一起玩耍的狐朋狗,会在背后怎么嘲笑他。
让一个娃娃揍了,还不能还手。
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张瑾哪里受过这委屈,但此刻只能受着。
一想到等下还要陪笑脸,张瑾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算了算了。”井源小声劝道:“他已经受教训了,您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您打他,那才是高抬了他!”
井源说着将朱见深交给内宦,走到张瑾面前,换了一副冰冷的面孔,淡淡道:“起来吧,自己去请罪,莫要在这碍眼。”
张瑾委屈的看了眼井源,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
但井源没有理他,转身回到朱见深身边,继续给这位祖宗宽心。
张瑾见状也不再自讨没趣,临走前,深深扫了眼韩信和殷二虎,命家丁带上尸体,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地。
张瑾彻底远去后,殷二虎才小声道:“咱们...咱们这是没事了?”
“以后做事前多动动脑子,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韩信说着看了眼朱见深,准备回到帐中。
对于拍太子马屁这这件事,他没什么兴趣。
“等等!”
朱见深越过人群,颠颠的跑到韩信面前,仰头得意笑道:“我认得你。”
韩信犹豫了下,躬身行礼道:“下官韩信,见过太子殿下!”
朱见深愣了下,旋即制止想要发火的内宦,好奇道:“见了孤,为何不行礼?”
“甲胄在身,请恕在下不能施全礼。”韩信淡漠道。
“甲胄?哪呢?”朱见深左右看看,指着韩信身上破破烂烂的兵士罩甲,皱眉道:“你不会说这个是盔甲吧?”
“殿下,此人甚是无礼!”一名内宦见状,忙大声道:“穿个破罩甲,也敢称甲胄,分明是不想行礼,目无尊上!”
“闭嘴!”朱见深扭头瞪向那名内宦,“这没你说话的份!”
内宦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身边人也默默离他远了些,省得血溅在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升任都知监长随,为朱见深导引清道的尚铭悄然出列,沉声道:“殿下,奴婢觉得,有才之士,自古以来便有几分傲气。
韩杏既然能拿头名,想必没少在军伍事上下功夫,久居军中,对礼数有些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但也只有这种智勇双全之士,才配得上太子爷啊!”
朱见深一听展颜大笑,对尚铭道:“又是你啊,说话还怪好听的。”
“奴婢并非谄媚之言,句句发自肺腑。”尚铭沉声道:“这韩杏便是宝剑,配殿下再合适不过了!”
这句话直接说到朱见深心坎里去了,乐得他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错不错,你说的对。
以后你就跟在孤身边吧。”
“谢太子赏!”尚铭立马跪地,谢恩声高亢嘹亮。
朱见深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韩信,笑道:“孤的侍卫,怎么能穿的这么寒酸。
来人,赏他一套上好的盔甲!”
殷二虎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刚想谢恩,却发现韩信一动不动,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朱见深。
“愣着干嘛。”殷二虎低声焦急道:“谢恩啊!”
韩信被撞了下,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他看了眼伏地的尚铭,沉默了片刻,才躬身道:“下官谢过太子殿下。”
......
三日后。
皇宫侧门外的小路上。
朱见深坐在马车上,从窗户探出脑袋,看着紧跟在后面的韩信等人,笑容满面。
经历了一系列漫长严格的审核后,殷二虎穿着一身崭新的纸面甲,凶横的脸上竟多了几分胆怯,不安的紧贴在韩信身边,纠结道:“杏子,我这就进皇宫了?”
韩信瞥了他一眼,伸手帮他扶了下盔甲,用力一拍他的后背,沉声道:“精神点。”
殷二虎下意识挺直腰板,但很快又弯了下去,哭丧着脸道:“杏子,我觉得我不行。
要不你和太子爷说说,让我回去吧。
你不是说我来...那啥么,而且我就一个粗人,听说这宫中规矩多,万一犯了什么忌讳,我......”
“他不会善罢甘休。”韩信冷声道:“你留在营中,太危险了。”
“谁,钱通?”殷二虎愣道。
韩信没有回应,继续观察四周的景物。
过了好一会,殷二虎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你是说张瑾?不会吧?
太子不是才教训了他一顿,他怎么敢......”
“太子不能、也不会护住你一辈子。”韩信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道:“你是谁?
张瑾又是谁?
这次张瑾有错在先,被太子拿了痛处。
下次呢?张瑾肯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张瑾为了赔罪,被张軏打得鼻青脸肿,在乾清门前跪了整整一天,才得到赦免。
咱们和他之间,已经结下仇了。
日后你若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子岂会因为你,平白与大明顶级勋贵交恶?
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像我.......”
韩信突然闭上嘴,眼中多了抹惆怅。
殷二虎不明所以,但还是轻轻点点头,不再多问。
眼看就要进入皇宫,队伍突然停下。
韩信抬头看去,只见队伍前方,一名二十余岁、身穿公爵服的青年,正站在皇宫侧门,和小太监交流着什么。
小太监的态度很卑微,但青年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喜色,眉头皱得更紧。
最后不知小太监说了什么,青年总算放松下来,拱手行礼后便准备离去。
见到车架的瞬间,他先是一愣,旋即上前行礼道:“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你是?”朱见深有些尴尬的挠挠头。
“是下官疏忽了。”青年毫不在意,躬身继续道:“下官成国公朱仪,见过太子殿下。”
“是成国公啊!”朱见深故作熟络道:“你怎么来了?”
“下官正欲寻殿下呢。”朱仪轻飘飘带过话题,将朱见深从马车上扶下,笑容温和道:“明日舍弟就要去殿下府上任职,还望殿下照顾则个。
我那弟弟,自幼散漫惯了,若有什么失当之处,还望殿下见谅,下官一定好好教训他!”
“好说好说。”朱见深听不是什么大事,便拍着胸脯应承了下来。
“多谢殿下。”
朱仪温和一笑,抬头看向紧跟着的韩信几人,赞叹道:“这便是文试的头几名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韩信与他对视一眼,见朱仪竟朝自己微微点头,立马警惕起来。
但直到他离去,再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你看什么呢,该走了。”
队伍重新前进,见韩信迟迟不动,望着远处出神,殷二虎忙拉了他一把。
“没什么。”
韩信收回目光,看向高大巍峨的城墙,心中突然冒出来个奇怪的想法。
这大明...好像没他想得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