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更北之处。
一片广阔的营地当中,一座装饰华丽的帐篷矗立在最中央,显得异常突出。
一名年不四十、相貌贵气十足的中年人,坐在营帐当中,对着堪舆图出神。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走进帐中,躬身道:“大汗,鞑靼的使者到了。”
“嗯。”脱脱不花轻轻点头,视线还是没有从堪舆图上挪开。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见过大汗。”
脱脱不花头也不抬道:“随意坐吧。”
“谢大汗。”
帐内重归安静,脱脱不花又看了一会,才长出一口气,当看见来人时,先是一愣,旋即诧异道:“孛来?
怎么是你?”
“大汗信上说的焦急,公主担心,便让我跑一趟。”孛来坐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举一动,都透着股沙场悍将的铁血气息。
听到这话,脱脱不花心神微动,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孛来口中的公主,是正统黄金家族的后裔:孛儿只斤萨穆尔公主。
而他和这位公主之间的关系,也像是一团乱麻,甚至不能确定是敌是友。
萨穆尔公主,是北元蒙古大汗孛儿只斤·额勒伯克的女儿,后来被奸臣蛊惑,杀死了自己的弟弟都令帖木儿,强占了弟弟的妻子妣吉。
后来妣吉用计,让额勒伯克与奸臣反目,奸臣被杀,额勒伯克也醒悟,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瓦剌首领绰罗斯·马哈木以示安抚,并封其为丞相。
马哈木的孙子,就是也先。
而他,则是妣吉的孙子。
要真的论起来,他和也先算是关系不远的叔侄。
萨穆尔作为两人共同的长辈,之所以能同时得到两人的尊敬,是因为两人的父亲,都曾得到被萨穆尔救过性命。
当初也先能和脱脱不花合力攻击大明,其中萨穆尔下了大力气。
见萨穆尔将自己的亲信派来,脱脱不花头也不再拿大,大声招呼侍卫摆酒设宴。
酒过三巡,脱脱不花脸上也多了几分醉意,看着逐渐放松的孛来,笑道:“我没想到姑姑竟然会让你来。
她最近身体如何?”
“和往常一样。”孛来放下酒杯,抹了把嘴,“临行前,公主交代过我,说如今也先既然已经被擒,那就不要再对他的部族斩尽杀绝。
大家都是草原的孩子,最好不要让沾上彼此的血。
大汗身负黄金家族的血脉,胸怀应该更宽广些。”
脱脱不花哈哈一笑,没有接话,转而询问起萨穆尔的生活。
孛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毕竟此事是黄金家族内部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过多插嘴。
两人就像刚刚什么都没说一样,相谈甚欢。
直到酒足饭饱,脱脱不花才命众人退下,沉默片刻后,突然重重叹了口气,满脸的不甘无奈。
孛来有些诧异,但还是安静的坐在原地,等脱脱不花先开口。
帐内沉默了片刻,脱脱不花终于悠悠道:“你知道,我身上流着黄金家族的血。
正是因为孛儿只斤的荣光,我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但如今,我却不能如先祖那般,重现家族的辉煌。”
孛来依旧沉默,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
脱脱不花见的孛来始终不上钩,索性也不再掩饰,直接道:“去年的白毛风,冻死了不少牛羊。
今年夏天,又格外的冷,水草也没有往年丰茂,牛羊根本囤积不到足够的肥膘。
再这样下去,我怕撑不过今年的冬天。”
“我听说大汗去年攻打大明,收获颇丰,怎么如今就揭不开锅了?”孛来喝了口奶茶,平静的看着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却摇摇头,无奈道:“那次收获,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丰厚。
所获粮草,我都尽数分发下去。
而且明人城池高大,我们根本抢不到多少东西。
当年王振在时,我还能换些东西。
如今大明与我不再互市,我们只能硬扛下去。”
“大汗不妨直言。”孛来也不再绕弯子,“您的话,我会一字不落转达给公主。”
“我想...再攻大明。”
孛来的动作一顿,看着脱脱不花严肃的脸色,眼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本以为的脱脱不花这次是来借粮,没想到是要借兵。
孛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大汗可有把握?”
脱脱不花重重点头,挥手将桌面上的物什尽数扫落在地,接着拿过堪舆图在桌上铺开,沉声道:“这次我的目标,还是辽东!
我探查过,土木堡之战后,大明皇帝忙于处理内政,并未对辽东加强防备。
只要咱们......”
“但这次与上次不同。”孛来轻声打断道:“上次大汗兵分三路,让大明顾及不暇,其主力也是用来对抗也先,才让辽东等地守备空虚。
但这一次,大汗可是要直面大明了。
上次的战报我也看过,大明皇帝不是普通人,其勇武有当年永乐皇帝的风范。
大汗真的有把握么?”
听到这话,脱脱不花眼神变得有些阴沉,但没有当场发作,缓缓道:“正因如此,我才想让鞑靼出兵,不必强攻,只要吸引大明的注意就好。
辽东等地,我已经联系了兀良哈三卫和建州女真,朝鲜国我也已经派人安抚,南下再无后顾之忧。
事成之后,鞑靼部的战利品,我会派人送过去。”
“有多少?”
孛来下意识问了一句,当发现脱脱不花脸色不太对,自然改口道:“在下是想问清楚,回去好转告诸部首领。
您知道,他们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质疑,脱脱不花心中不满渐浓,但有求于人,只能强忍怒气道:“按明人的说法,三七分成。
建州女真和朝鲜国那边,我也要给予不少好处。”
孛来的面色看不出是否满意,只是从地上拿起一坛酒,将其斟满后朝脱脱不花行了一大礼,躬身道:“此间谈话,我会如实转告。
还请大汗放心,无论成与不成,鞑靼部一定会给您一个令您满意的答复。”
......
酒宴过后,孛来便以情况紧急为由,连夜赶回了鞑靼。
脱脱不花坐在营帐中,自斟自饮,面色阴沉的吓人。
这帮混账,还是没有把我当做大汗。
当年也先攻明,哪里需要什么好处,一声令下,不从者死,结果人人景从。
也先那个家奴的后代,凭什么掌握大权?
我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
脱脱不花激动之下,直接将精致的银杯子扔在地上,又不解气的踏上好几脚,直到彻底踩扁才肯罢休。
发泄了一通,他心中的气也略微消散,再看向堪舆图,眼中满是渴望和坚毅。
这次大战,是自己重立威望的好机会!
只要能证明,自己比也先更勇猛,能给大家带来数不尽的财富,那些人自然就会将也先遗忘,从内心认同自己。
不然像现在这样,哪怕也先已经投降明国,还是有人暗地里怀念也先,不少人也在观望,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
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只要胜了,自己整合北元势力将再没有阻力,伯颜帖木儿和赛刊也不过是刀下的羊羔。
吞噬了也先的遗产,说不定...说不定自己能像先祖那般......
重现黄金家族的荣光,将不再是虚言!
脱脱不花越想越激动,看向地图的目光越发火热,仿佛看到北元的版图缓缓扩大,最后目光所及之处,插满了北元的旗帜......
“你败了。”
文华殿中,韩信看着想哭又不想哭的朱见深,毫不留情的将属于朱见深的旗帜尽数拔走。
“再来!”
朱见深卷起袖子,擦了下眼睛,死死瞪着沙盘,脸上因大脑飞速运转,泛起两团明显的红晕。
若是在冬天,说不定脑袋顶上还能冒出明显的白气。
韩信见状不露痕迹的微微点头,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
这段时间,朱见深表现的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孩童中的楷模。
狗也不追了,猫也不逗了,家也不拆了,甚至御花园中的花花草草都开始茁壮生长了。
整天早出晚归,不是在文华殿推演兵法,就是在于谦那学大家经典,一句怨言都没有。
如此做派,就连一向严苛的于谦,都连续三次上疏,恳请皇帝莫要把太子逼的太紧,以免适得其反。
而收到奏疏的刘邦一脸懵,将奏疏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确认于谦说得是朱见深。
他最近忙的事多了,哪有时间管竖子。
谁逼他了?!
在又一轮惨白后,朱见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喝着朱廉准备的蜜水,终于感觉脑中的涨痛稍稍减轻。
韩信收拾着桌上的残局,见朱见深一副累瘫了的模样,想了想忍不住道:“明日你不用来了。”
朱见深一愣,快速抹了把嘴,诧异道:“师父,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么?”
“不是,你天赋有限,这些足够你消化了。”韩信如实道。
“......”朱见深猛地跳了起来,不服气道:“我还不累!
再来!”
韩信收东西的动作一顿,奇怪的看向朱见深,“你想当白起?”
“?”
韩信摇摇头,没有解释。
在他眼中,除去春秋战国的名将,能入他眼的只有刘邦项羽。
余者,天赋都有限。
你一个太子,学那么多做什么?
篡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