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
后堂,知府陈狩和同知赵靖正在喝茶,赵靖轻置茶杯于案,言道:“大人,开封城内已无一灾民,诸事皆已妥帖安排。陛下驾临,所见唯有开封之繁华景象。”
陈狩缓缓点头,然眉头紧锁,似有忧虑:“京城来信了,虽然太后不再垂帘听政,但我们这批人都是太后提拔起来的,理应忠于太后。”
赵靖肯定的点头,可面带疑惑:“大人,会昌侯退去,太后现在居幕后,那京城那边现在谁领头?”
“郕王!”陈狩沉声道,“太后亲自指定了郕王,要我们以后都听郕王的。”
“居然是他。”赵靖闻言,颇感意外。
陈狩眼中精芒闪过,拿出一封信递给赵靖道:“这是郕王给我的私信,若是按照郕王所说,那我们以后前途光明啊,他比太后大方,哈哈哈。”
赵靖接信,匆匆阅过,面色顿时大喜:“好,那吾等今后便皆听郕王之令。”
陈狩取回信件,抬手便将其置于烛火之前,刹那间,信纸燃起火光,转瞬即化为灰烬。赵靖见状,不解地问:“大人,此举何意?”
“谨慎为上。”陈狩笑道,“老赵,你我共事多年,我自然信你。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晓,无需告知下面的官员。他们只需随我等行事即可。”
赵靖感激地行礼道:“下官明白。”
陈狩微微一笑,示意继续品茶,并言道:“龙舟明日抵达,我们去码头亲迎陛下。”
……
翌日。
开封的大小官员齐聚码头,望着那靠岸的龙舟,准备恭迎皇帝陛下。可龙舟靠岸后,半个时辰过去了,上面并未下来人。
众官员脚都站酸了,最前面的知府陈狩低哼一声:“这是要给我们下马威?”
一旁的赵靖抬眼看着龙舟,问:“我们要不要上去迎接?”
陈狩摇头:“没有陛下旨意,上不了龙舟。等着吧,天子年轻,手段也稚嫩啊。呵呵,可我们不能没了礼数。”
又过了一会儿,龙舟上终于下来一个太监,那太监来到众人面前,道:“诸位大人,不用等了,陛下得知周王病重,已经去周王府看望周王了。”
众人大惊,陛下什么时候去的周王府?
此刻,周王府。
周王朱有爝携府中众人,跪迎皇帝陛下的到来。身着便服的朱祁镇连忙上前,扶起周王,道:“王叔,快快请起。听闻你病重,朕一路担忧不已。一到开封,便立刻前来探望你。”
“陛下还如此挂念着老臣啊。”周王面色苍白,虚汗直流,显得十分虚弱。
“快,把王叔扶到榻上去。”朱祁镇挥手示意。
他看得出,周王的病情确实严重。待丫鬟们将周王扶到榻上躺下后,朱祁镇走到榻前,关切道:“王叔,朕待会就叫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周王喘息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老臣这个病,自己心里清楚,恐怕活不了几天了。能在死前再见陛下一面,老臣已经知足了。”
“别这么说,王叔,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朱祁镇安慰道。
“陛下啊,你称老臣一声叔。”周王抓着朱祁镇的手道,“那老臣死前有几句话托付。”
朱祁镇面色悲伤的点头:“王叔,你说。”
周王托付的,就是他的子孙后代。他知道陛下在整治土地兼并,可他希望周王府的土地,不会被影响。
“王叔,你且放心。”朱祁镇回应,“王府的土地,有的是太祖爷赏下的,有的是太宗,仁宗,宣宗爷赏下的,本该属于周王府。”
周王听了这话,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神情变得轻松起来。
朱祁镇看着他,叹息一声道:“王叔,那朕也有件事请你帮忙。根据祖制,王叔你……你百年之后,需要妃子侍妾殉葬,朕不忍也,妃夫人以下不必从死。”
周王听了,连连点头:“老臣死后,丧事从简,无须殉葬。”
朱祁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他对殉葬这种陋俗早就深恶痛绝,如今就从周王朱有爝开始,尝试废除这一恶俗。
……
皇帝驾临开封,下榻周王府。
开封各级官吏,还有百姓,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以知府陈狩为首的众官员要去王府拜见皇帝,但是被拒绝了。
王府后花园,朱祁镇,杨贵芳和张伦在正围着桌子看一堆文书。朱祁镇看过几本后,面色越来越难看,冷哼:“开封小民百姓能耕之田,不足一半,却要纳整个开封的税。周王府占了快三层,豪绅官僚占了三层,他们什么税都不用承担。”
杨贵芳眉头紧皱:“奇怪的是,朝廷这几年是对河南免赋税的。那百姓交的赋税,这些钱粮,哪里去了?”
啪!
朱祁镇把文书扔在桌子上,对张伦道:“丁秀随着龙舟到了吧?你去传令给他,暗查开封所有官员。”
“是。”张伦匆匆去了。
朱祁镇重新做下,沉声道:“朕也好奇,那些钱粮哪里去了?还有,这些事,太后她知不知道?像陈狩这些官员,可都是她启用的。”
“太后多精明的人啊。”杨贵芳一笑。
他没有多说,但是这句话,足以让朱祁镇明白了。太后肯定知道下面的猫腻,但是没有追究,这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
“陛下……陛下……”周王世子朱子垕急急跑来,“陛下,父王他……他薨了。”
“啊?”朱祁镇大惊。
……
周王薨,皇帝悲伤过度,暂不见开封大小官员。
实际上,朱祁镇倒是没有多悲伤,他是要等丁秀查出结果,再出现。周王的突然薨逝,给了他理由。
他下旨周王世子朱子垕袭爵,厚葬周王。周王府上上下下,都在处理丧事。朱祁镇住在周王府深处的院子,却在指挥严查开封的官员。
此时,杨贵芳和张伦都外出办事,朱祁镇独自一人在廊下品茶。院子中一个仆人正在扫地,他时不时偷瞄朱祁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祁镇早已察觉,笑着招呼道:“这位老伯,你有何事?”
那仆人先是被吓得后退了一步,随后鼓起勇气上前,扑通一声跪在朱祁镇面前,磕头拜道:“草民拜见陛下,请陛下为草民做主啊。”
“起来,慢慢说。”朱祁镇抬手示意,表情温和。
老伯恭恭敬敬地跪着,连续磕头后说道:“陛下,草民和乡亲们都快活不下去了,我们的田地全都被侵占了。那些豪绅和官员勾结,强行低价收购了我们的田地……”
他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朱祁镇听后,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站起身来说道:“走,带朕去你的村里看看。”
为了不被发现,他下令侍卫不许任何人进入院子,然后带着老伯从后门悄悄离开王府,直奔城外而去。
老伯名叫刘安,是开封城外刘家村的人。因土地被侵占,他进城寻找活计,意外地进了周王府做仆人。他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皇帝,经过一番纠结,最终决定向皇帝申诉冤情。
……
刘家村。
朱祁镇进入村子后,以为自己又进入了灾区。
这里,房屋无一完好,皆破败不堪。屋顶塌陷,墙壁裂痕斑斑,有的甚至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村中之人,面若枯槁,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而紧绷,眼窝深陷,双目失神。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绝望,像是被无尽的苦难所吞噬,再也无法找到出路。
四处是散落的家具、农具和破碎的生活用品,它们无声地躺在泥泞中,与周围的荒凉景象融为一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霉变的味道。
整个村落,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破败房屋发出的呜咽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低沉的哀叹。
朱祁镇的心,被这眼前的景象紧紧揪住。
“这里遭遇了洪灾?”朱祁镇问。
“是啊,大水过后,没剩下一间完整的房屋。”刘安道。
朱祁镇面色凝重:“官府不是发了赈灾粮还有赈灾款吗?怎么不重修房屋?”
刘安眼中愤怒的火焰燃起:“官府只是发了部分赈灾粮,而且要求我们必须回乡才能发放。至于赈灾款,那是一个铜板都没看到。”
“难怪开封城一个灾民都看不到。”朱祁镇紧咬着牙,“都被他们赶出来了,好一个繁华的开封。”
刘安朝着乡亲们招呼大喊:“乡亲们,快过来,快过来拜见皇帝陛下,他来为我们做主了。”
村里的人都朝着这边走来,没多久,就围了几十个人,也只有几十个人了。他们看向朱祁镇,面带狐疑。
“他是皇帝?”有人怀疑。
“还不快磕头?”刘安紧张的大喊,“他就是当今陛下啊,我在周王府做事,你们不是不知道吧?我好不容易把陛下带来,请他为我们做主啊。”
村民们都相信了,全部跪下,磕头:“天在上,陛下在上。请为我们做主啊。”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抬手:“乡亲们,快快起来,朕定然会为你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