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虞关守将刘冲,拜见秦王殿下!”
身披数创的刘瀚海,捂着肩膀单膝跪地。
“卑职幸不辱命,未曾让敌军破我虞关!”
朱樉伸出双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热泪盈眶:“你们都是好样的!”
“所有的虞关战士,都是英雄!”
“皆乃我关陇豪杰之士!”
“本王必定上书朝廷,为诸位请求封赏!”
在登上虞关城头前,朱樉也未曾料到,一场冷热兵器混杂的战斗。
能够惨烈到这种程度!
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鲜血沾染满了每一处城墙砖石。
幸存的虞关守军,只有不到百余人,人人带伤。
“丛云,马上带军医上来,给他们医治!”
朱樉转头,对同样有些惊诧的沈从云道:
“伤情严重的,让人快马加鞭运回关中医治!”
“断断不能叫英雄烈士,流血再流泪!”
沈从云立刻回答道:“臣已经叫军医上来,马上给他们医治。”
秦王军的战地医疗救治体系,已经相当完善。
每一营都有上百人的随军医疗队。
负责在战场上的伤员急救。
身穿白色棉质长袍的军医,很快登上城墙。
为一位位重伤的战士,止血、包扎。
“大夫,救救仲玉吾弟!”
刘冲抱起进气多,出气少的吴仲玉,让军医赶紧医治。
战场救治和传统中医理疗不同。
战场上多为刀剑、枪弹的外伤,讲究救急。
先让人活下来,才是最为紧要的。
军医掀开吴仲玉的战甲,胸膛上出现非常严重的钝伤。
“肋骨微微凹陷,有明显青色块斑。”
负责诊治的老军医快速探查吴仲玉身上的伤势,一边向旁边被带着的学徒护理讲解。
老军医掰开嘴巴,瞧了瞧。
“内脏有出血,应是胸腹钝器伤,造成肺腑破损。”
又在他身上摸了摸,嘴上不停说道:
“肩头、额头、右侧小腹,皆有箭伤。”
“右侧腰背连接处,有一处刀伤。”
“大夫,我兄弟伤势如何?可还有命可活?!”
刘冲跪倒在军医们展开的白色棉布上,急切看向鲜血不断染红白布的吴仲玉。
老军医没理会刘冲,依然按照条例检查吴仲玉的身体。
“体温似有发热,额头微烫,疑似有感染之症状。”
应天的玻璃工坊,已经能够磨制出足够清晰无气泡的凸面玻璃。
简易显微镜,也已经被制造出来。
军医们在亲眼所见微生物后,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朱樉所论述的细菌一说。
吴仲玉额头上的伤,已经有几天时间。
伤口表面甚至已经开始结痂,但不洁的箭头,带来了极为严重的细菌感染。
“这....严重吗?”
刘冲眼见军医们的脸色一变,瞬间意识到这病恐怕不好治。
“能否有灵丹妙药医治?!”
老军医抬起头,看向已经缓缓踱步走过来的朱樉。
“殿下,这人怕是细菌感染了。”
“要是想治好,就只能用土霉素了。”
如果用慢性病,用草药调理,倒也来得及。
但是吴仲玉显然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
不能立马止住身体内的细菌感染,估计要不了一天时间。
就要魂归西天。
朱樉蹲下身子,看向这个曾经的学生。
“不惜一切代价,救好他!”
“要什么直接找军需!”
土霉素,在如今秦王府内,也是非常昂贵稀少的药材。
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菌种。
从三年前开始,应天府大雨大疫时期开始。
朱樉就让人,用土法采集多种沙土菌种,然后采用斜面培养、摇瓶培养、固体培养的方式,生产出土霉素。
最终制取出每克含有粗制土霉素6800单位的成品。
在用牲畜试验时,发现体重在120斤以上的,可承受极限为21000单位。
实际上,在后世,土霉素更多是作为兽药使用。
它是一种广谱抗菌药,能够对肺炎球菌、链球菌、部分葡萄菌、炭疽杆菌、破伤风杆菌等多种细菌,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
但也因此,专项感染治疗效果,并不是很好。
而且服用后,很容易出现腹胀、腹泻等消化系统症状。
朱樉一开始也曾想过制造青霉素。
在用制出来的青霉素,毒死了几十头猪之后,朱樉也就暂时放弃了这一计划。
化学产业未曾发展之前,很难将从橘子上提取的霉菌,进行提纯。
其中除了青霉素,还含有大量剧毒的展青霉素。
展青霉素,乃是一种毒性很强的神经毒素。
能够造成神经麻痹、肺水肿、肾功能衰竭。
这已经不是治病救人的药了,而是杀人不眨眼的毒。
“来人,去取三支土霉素来!”
朱樉头也不回说道。
沈从云“殿下,那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啊!”
土霉素制造过程不仅仅费时费力,还消耗众多物资。
每一支土霉素,价格甚至远远超过同等重量的黄金。
当然一支100克的土霉素,实际上也能救不少人。
成年人,每次用药剂量在0.5-0.8克之间。
“我一个人用不上那么多,都拿来,都拿来!”
朱樉不耐烦的推了沈从云一把,让他赶紧去取药。
自己则继续查看吴仲玉的伤势。
“这箭伤...”
吴仲玉外伤中,最严重的还是右侧肩膀上的箭伤。
羌人射手用的是重箭,凿头箭。
箭头在穿透铁甲片后,又穿透了皮肉和骨头。
最后箭头泰半留在肩膀的骨头里。
吴仲玉当时已经无法将箭头拔出来,只能折断箭杆,糊了张棉布止血。
现在棉布已经和皮肉粘合在一起。
轻轻撕开,就掀起一整块皮肉。
“手术器械!”
朱樉话音刚落,一旁的老军医连忙从包里掏出一排刀斧、凿子。
朱樉力气大,手也够稳,很快就用刀割开吴仲玉的皮肉。
露出其中的白骨,箭头已经死死钉在骨头上。
银白色钢制凿头,凿开被箭头钉住的骨头。
朱樉用力拔出箭头,丢在地上。
这才用羊肠做成的细线,将破开的皮肉缝合上。
羊肠线,能够很好被人体吸收,不会产生异物反应。
采用的3个月大的羊羔肠子,刮去表面的脂肪厚,取最里层的黏膜,用碱水浸泡清洗之后,再用硫磺烟熏。
便能制成一根上好的羊肠线。
军中大多数伤口都是开放性创伤,羊肠线的制取也不复杂,因而备取的极多。
城墙上的众多伤员,都能够用羊肠线缝合刀伤、箭伤。
减少伤口感染的概率。
冷兵器作战,直接被刀剑砍死的,其实是少数,大多数都是战后得不到良好救治。
因为失血,伤口感染等症状而死。
“土霉素来了,殿下!”
沈从云亲手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快步走到朱樉的身旁。
朱樉打开匣子,里边静静躺着三个拇指粗细的玻璃小瓶。
瓶口都用软木塞封住,内里是一些淡黄色的粉末。
在紫檀木匣的一角,还有杆小称和几个非常细小精巧的秤砣。
每个秤砣都是实验出的不同体重下的用药标准计量。
朱樉目测下吴仲玉的体重,从中挑了个中等大小的秤砣。
另一条挂上一个白瓷碟子,亲自拿在手里。
叫沈从云将玻璃瓶中的粉末,轻轻倒在白瓷碟子上。
几个人围在一起,生怕一阵风吹来,将这一点点粉末吹跑。
他们跟在秦王身边已久,是知道这一点点东西。
殿下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弄出来。
“停!”
朱樉看着恢复水平的秤杆,叫停了沈从云的动作。
沈从云也就顺势将软木塞,重新塞到玻璃瓶口。
然后望着淡淡青色的玻璃瓶中,黄色粉末。
又让人弄来一杯清水,将土霉素药粉倒入水中,搅拌均匀后,再捏住吴仲玉的下巴,给他灌了进去。
土霉素相较于青霉素,还要好的一点就在于,土霉素可以口服。
青霉素如果口服,很容易被胃酸消化灭活。
而能够口服的青霉素药剂,以朱樉现在的化工水平,还造不出来。
病情紧急,朱樉甚至没能来得及,给吴仲玉做皮试。
土霉素属于四环素类抗生素,过敏严重的甚至可能会出现休克、表皮坏死松解症等等。
不过以吴仲玉的情况,不用这药,他马上也会因为伤口感染去世。
朱樉看着呼吸稍稍平稳些的吴仲玉,总算是松了口气。
“接着给他治伤吧。”
朱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医治的任务,重新交给老军医。
做手术虽然不太消耗自己的体力,却极为消耗心神。
也没来得及给吴仲玉做麻醉。
即使他陷入了昏迷,但在刀刃不经意间触及到神经时,依然会有不自觉的反应。
稍有不慎,就会触碰到他的血管。
“殿下!仲玉是不是有救了?!”
刘瀚海之前一直在旁边干瞪眼。
秦王和大夫们说的东西,他一句也听不懂。
好在秦王现在似乎是忙完了。
把仲玉身上的箭头取了出来,还给吃了药。
想来应该是没大碍了吧?
朱樉接过沈从云递过来的棉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皱眉说道:
“不好说,他的伤是止住了。”
“但是能不能挺过去,还是要看他的运气和意志。”
“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
“这药也不是万能的,不一定能够起很好的作用。”
朱樉的说法偏悲观,实际上吴仲玉活下来的概率还是很大。
除了几处外伤外,他的内伤并不严重。
有土霉素的加持,细菌感染也能够得到抑制。
朱樉看向城墙下,已经被摔成一摊肉酱的伯伯帖木儿。
“你不去仔细包扎一下?”
朱樉打量几眼身上也有不少血迹、创伤的刘冲。
“我这伤不重,还是不浪费殿下的草药了。”刘瀚海摇摇头。
朱樉双手撑在墙垛上,看向远方的山峦:“草药才值几个钱,去讨几副膏药贴一贴吧,好的快一些。”
刘冲领命,从军医那里将原先随意包裹的伤口。
又重新细细清理了一下,用羊肠线缝合后,敷上膏药,再用纱布包好。
刘冲活动下身子骨,别的不说,重新包扎后,确实感觉灵活了些。
没有原先那种动一动就碰到伤口的感觉。
“殿下,不知道你们会在此处停留多久?”
包扎完的刘冲,向朱樉问起至关重要的问题。
小小的虞关,经此一战。
几乎是全军覆没。
现在还能够拿得动刀的人手,不到百人。
而且大多数还伤筋动骨。
就虞关现在这群残兵,别说再像之前上万人的进攻。
就是再来一两千人,都能够在一两天内,拿下这座城关。
“收拾完伤员,我军就要启程。”
朱樉默默计算完虞关还活着的人口。
这一战,虞关战死六百五十二人。
不能行动的重伤员二百四十五人。
勉强能自己活动的六十二人。
剩下的轻伤员就只有四十二人。
“放心,虞关的重伤员,我会派人送他们回关中养伤。”
“你们愿意和我们走的,可以和我军一起走。”
“不愿意的,可以陪着重伤员一起去关中。”
刘冲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
“殿下,殿下,那虞关呢?”
“难道就要放弃了吗?”
刘冲打心里没法接受,他们死守了这么久,付出无数鲜血守卫的虞关,就这么被放弃。
“虞关已经不具备战略价值。”
朱樉脸色平静,看向满脸不解的刘冲。
“此战之后,西羌将不复存在。”
“虞关不再需要作为汉中门户而存在。”
朱樉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刘冲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西羌不复存在?
难道秦王是要屠灭一族?
羌人虽自宋元之后便日渐式微。
但也尚有数十万人,生活在陇西、川西的草原、群山之中。
刘冲并不是为羌人接下来的命运感到恐惧。
而是对朱樉云淡风轻说出这件事感到恐惧。
似乎几十万条人命,也无法触动他的心弦。
“殿下,屠戮过多,恐生祸端。”
刘冲咽了咽口水,还是出言劝道。
朱樉皱皱眉头:“你是不是想错了些什么?”
“本王何时行过屠戮之事?”
“本王所求,不过血债血偿罢了。”
“羌人叛乱,屠城杀人无数,劫掠之事本王可以不追究、也能够原谅。”
“然而那数十万被羌人屠杀的冤魂。”
“又有何人,来替他们原谅那些畜生都不如的罪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