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观察半日,若是药物起效,也该出现好转迹象。”
朱樉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心弦松缓下来,对着孩子父亲说道:
“往后几日,她还要待在此地,修养几日。”
“生活所需,不用操心,全都由我府中出资。”
洁白病床上的小女孩,呼吸逐渐平缓,脸色也好上许多。
呼吸之间,也没有之前若有若无的杂音。
“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中年男人老泪纵横,双膝跪地哭道:
“日后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樉将他从地上扶起,笑了笑:“本王也是为了找人试药,好在没出什么岔子。”
“这药看来效果不错,你女儿再有个三两日,就能够康复。”
安抚了男人一阵,让两人用酒精消毒过全身后,才走出病房。
疟原虫通过血液传播,按理说直接感染上的概率不大。
但朱樉出于谨慎考虑,还是让大家都消毒了一下。
孩子母亲在院子内焦急来回走动,直到几人从房间内出来。
才一脸期待,看向自己的丈夫。
她也没有说话,害怕自己问了之后,就会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芸娘!”
“芝儿病情有救了!”
男人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满脸笑意。
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秦王还在一边看着。
微微红了脸,将怀中的芸娘松开。
“芸娘,多谢殿下救小女一命。”
芸娘欣喜向秦王道谢。
“各取所需罢了。”朱樉摆摆手。
自己最不喜欠人情,因而也不喜欢别人欠自己人情。
人情债,往往最是难还。
“你们可以去看看女儿,不过还不能动她,记住了吗?”
朱樉一边走向剩下的两个患者,一边向夫妻两人交代。
两人点头称是后,朱樉才让人和他们一起照看女孩。
两个男人的病情,倒也不算特别严重。
和已经出现严重贫血和中度脱水的女童比起来。
他们只是时常感觉到恶心想吐,腹泻不止。
一碗稀释过后的青蒿素,一碗糖水下肚,登时就好了许多。
朱樉看的清楚,主要还是糖水起了作用。
两人都不是富家出身,平日里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
能够勉强混个肚圆,就算好日子。
疟疾带来的强烈腹泻和脱水,让他们的身体不仅缺少水分,也缺少能量。
疟疾本身并没有太强的致死率,此时的人感染后身亡。
大多是源于生病后无法劳作,而带来的饥饿。
“殿下,关中星夜来信。”
朱樉刚刚忙完,已经是深夜时分,准备休息。
段廷彦大踏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队疲惫不堪的信使。
“朝廷来的信?”
朱樉瞥了眼段廷彦身后的人,大多不认识。
“臣等,参见秦王殿下!”信使们单膝跪地,恭敬道。
“说吧,什么事儿?”
朱樉没将他们搀扶起身,反而是找了张椅子坐下。
“本王忙碌了一日,腿脚酸痛,就不和你们站着说话了。”
几个信使心中一凛,他们都清楚秦王平日里,是几个王爷皇子里最亲民的。
几乎没有任何架子,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商贾农夫,都一视同仁。
今日这番做派,只怕京城的风波,还是瞒不了秦王的耳目。
即使他不在京城,而是远在千里之外。
“禀秦王殿下,朝野上下已然同意殿下从汉中出兵南下,征伐西南。”
“此乃中书省的公文,还请殿下过目。”
朱樉接过公文,打开后上下扫视两眼。
“朝堂衮衮诸公,倒是小气!”
“本王两万精兵,难道都当不得一个征南将军的名号?!”
“只给四十万两银子!”
“打发叫花子呢!”
将公文丢给站在身后的段廷彦,朱樉站起身来。
俯视朝廷信使:“你们觉得呢?!”
信使暗自叫苦,早知道这一趟是苦差事,就和人换一换了。
但现在秦王紧紧盯着自己,不说话也蒙混不过去。
咽了咽口水,才开口道:
“殿下,朝廷如今两线开战,花销甚大。”
“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朱樉好似听到世间最有意思的笑话,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大局!!朝廷那帮子蛀虫也敢叫老子以大局为重!!”
“若是本王真不以大局为重,他们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还轮得到如今他们安稳坐在高位上吗!!”
“如果本王真不以大局为重,又何苦四处出兵,开疆拓土!!”
“不打仗,本王有的是钱!!”
“何必自讨苦吃!!”
正是因为朱樉知道未来数百年,什么才是大局。
因此即使财政赤字,也要发起东征、西征、南征,穷兵黩武。
无论是东北、西北,还是西南。
在封建时代,没什么统治价值。
但是在下一个时代,这些区域都有着不可或缺的战略价值。
信使们被骂的头皮发麻,好在他们也就是个传话的。
真正被骂的还是朝廷的官吏们。
“真要是把本王惹急眼了!!”
“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我即大局!!!”
说罢,理也不理这群人,转身朝里屋走去。
走进里屋,朱樉的表情瞬间恢复平静。
他倒也没真的生气,演戏而已。
不过看信使们的反应,自己演的应该还不错,没让他们看出什么漏洞来。
朱樉这几年也成长许多,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愣头青。
大明如今的政治局面,其实很复杂。
最早创建大明官吏架构的刘伯温、李善长,都已经远离政坛。
把持着文官体系的,是如今深受朱元璋信任的胡惟庸。
军事体系,则更是复杂。
统兵的就有朝廷武官和边塞藩王两重。
藩王的兵,大多数还是自己的私兵。
连大都督府都管理不到。
武将们,大多以徐达、汤和、冯胜几人为首。
文官、武将、藩王三支相互渗透掺杂的势力,构成了大明政坛。
和数十年后,武将、藩王被养猪养废了不同,如今的武将、藩王有着极强的战斗力。
基本都是上马能治军打仗,下马能治理一方。
当然,这也和朱元璋本人有关。
作为开国皇帝,他乐于看到自己手下文臣武将们斗来斗去。
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从中调和,享有无上威严。
当朝堂彻底被其中一方占据时,皇帝也就几乎要成他们的代言人和传声筒。
朱樉表达自己对官吏们的恶劣态度,除了本身确实不喜欢这群烂人之外。
也向朱元璋表明,自己和朝廷那帮子蛀虫不是一路人。
不可能和他们同流合污。
也就能够让朱元璋放心,秦王府不会和文官们合流。
秦王府如今的实力本身就非常强劲,兵多将光,府库充盈。
如果再联合文官,老朱恐怕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
这样一番自污,也能够打消老朱的猜忌。
同时也和传统的无能儒生划清界限。
反正自己也不需要他们来治国。
关中首次理工科考试,就要开始。
这里边的人才,虽然没有传统儒生人数多,但用来管理如今的关中肯定是够了。
屋外,段廷彦礼貌地将几位朝廷信使,请到城中的驿馆居中。
朱樉敢指着他们的鼻子痛骂,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他的功绩。
除了皇帝和皇后,几乎没人够辈分、够资历对他说教。
但对段廷彦来说,这些人到底是从京城来的,若是招待不周,还不知道会使什么绊子。
宰相门前五品官,何况是代表朝廷的信使。
“各位,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段廷彦将几人送入住所,简单寒暄几句便准备离开。
“段大人,今日之事,我等到底是如何处置才好?”
信使虽然被骂了一通,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将这件事给说出去。
只能够询问段廷彦。
“殿下所言,若是有人问起,诸位如实说起便可,至于其他,无需多想。”
段廷彦刚刚还有些不明白,但是这一路上也已经想明白,朱樉这样做的意义所在。
“若是无人问起,各位烂在肚子里就好。”
话是这么说,段廷彦很清楚朱樉的这番话,很快就能够传遍整个大明政坛。
眼前的几个信使里,皇帝绝对安插了探子,来打探秦王的情况。
次日清晨,朱樉探查过几个喝过药的疟疾患者。
才和段廷彦谈起南征之事。
“我属意让你先率五千人,南下成都府,为南下打造前哨站,你意下如何?”
收到朝廷的旨意,朱樉也就正式有了出兵的名头,师出有名。
从汉中到云南千里之遥,一路上人吃马嚼所需物资极多。
大概也就比远征西域的二虎,情况好上一些。
毕竟好歹川蜀、贵州两地,都还在大明的手中。
虽然山高路远,但也不像西域那样,千里黄沙无人烟。
“殿下有所驱迟,末将万死不辞。”
段廷彦当即表态:“只是不知,臣要准备些什么?”
他之前一直是冲锋在前的猛将,后勤上的事情,并不是特别精通。
这一次率一万人马进驻关中作战,后勤也极大依赖于关中秦王府的运筹。
“粮食、火药、炮弹、草料、药物,诸多事宜会有人辅佐你。”
朱樉手下猛将很多,但能够独当一面、统帅一军的人才不多。
从这几日的观察,朱樉基本确定段廷彦是个可造之才。
第三路军进驻关中后,他很快就平定了混乱,让城市再度繁荣起来。
“别太担心,后勤的事情,有我在后面替你们把关,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段廷彦这才放下心来,有秦王坐镇后方,出不了大问题。
“末将领命!”
川蜀一地,自李冰治水后,便成为一方天府之国。
大平原上养活了无数的人口。
历朝历代自关陇起家的各路豪杰,无不将之视作自己的禁脔。
自两年前,明升带着夏国臣服大明之后,川蜀之地,再也没有战乱之忧。
段廷彦率军自剑门关南下,一路所见,完全看不到当年颍川侯傅友德征战过的痕迹。
路过绵州的时候,只有城墙上被硝烟熏黑的城砖,告诉过往的行人商贾,曾经的炮火冲天。
持着秦王军的牌子,段廷彦从汉中到成都,不过十六日时间。
“曹国公督造的新城,看起来倒是小了些。”
段廷彦端坐马上,身后是纪律严明的秦王军骑士。
成都府城,是洪武四年秋天,汤和、傅友德覆灭明夏后,由曹国公李文忠新督造而成。
仅仅花费数月时间,自然没有营造多年的京城或是西安古城,来得雄伟壮阔。
“四川都指挥使杜佐军,见过段将军。”
段廷彦率军出现在城外没多久,城内就得了消息。
四川都指挥使亲自出门来迎接,即是因为段廷彦率领的强大军队。
也是因为他代表着秦王。
“杜都指挥使有礼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段廷彦翻身下马和他说话。
“我奉秦王殿下之命,入驻川蜀,为王前驱,还请杜指挥使为我们准备驻地。”
“有一块空地就行,营房我们可以自己修。”
段廷彦这一次带的大多数是工兵和后勤人员。
少量的战斗部队,则都是尖兵。
用来向南方探路,为接下来的大范围进攻做准备。
杜佐军笑笑道:“段将军远道而来,如何能让你们驻扎野外,城中早已准备好住所,只待大军入住。”
“城内大可不必,我军物资众多,城内地小难以堆放,还是请杜都指挥使给我们寻个地方。”
段廷彦毫不客气拒绝,虽然言语间很客气,但态度却很强硬。
也让一直挂着笑脸的杜佐军,隐隐装不下去。
段廷彦贵为秦王军的将军,但实际上并没有官身。
严格算起来,只能说是白身。
而杜佐军作为四川都指挥使,正二品高官!
竟然像下属一样,被段廷彦训斥。
段廷彦身后的众人,却丝毫没觉得不对的地方。
秦王军的跋扈,可见一斑。
“既然如此,只能委屈各位在城外辛苦几日。”
杜佐军的养气功夫很好,就这样也没当面发火。
“城东正有一处荒地,可作为段将军驻扎之地!”
“有任何所需,段将军皆可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