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此物好生浓烈的酒香!”
段廷彦耸动鼻子,闻着桌子上琉璃盏内的透明液体。
“炼药还需要用到如此多的烈酒吗?”
“那是75浓度的酒精,喝了头疼,你可别想着尝一口。”
朱樉抬头看了眼,已经端起一杯酒精的段廷彦。
“这可比你们平日里喝的烈酒,还烈上一倍不止!”
蒸馏法制取烈酒,在宋代就已经出现。
在此之前,由于发酵法本身的限制。
烈酒的酒精度,最高只能够达到15%。
唐代时,人们通过添加糖,来提高酒精度。
一直到南宋末期,才出现用铜制烧锅,来蒸馏烈酒的方法。
这也是烧酒一名的由来。
“嘶,好生辣口的烈酒!”
段廷彦伸出手沾了沾酒液,尝了口。
“却也没什么酒香味道。”
“当然,这都是用秸秆混着粮食酿出来的,能有什么酒香味。”
朱樉说道:“要是用全都使粮食来造酒精,多少粮食才能出一斤酒!”
自古以来,酒类大多实施专营制度。
除了造酒、卖酒利润大之外,还有保障粮食供给的考虑。
在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传入中原大地之前,能用来酿高度酒的。
就只有大米、麦子这些主粮。
粮食的稳定供应,对统治者来说,可比挣钱来的重要得多。
这种事情,在历史悠久的华夏大地上,并非没有类似的先例。
春秋之时,有国名衡山,衡山出宝剑,天下无双。
当时,齐桓公意图谋取衡山,管仲便让齐桓公以重金到衡山求购宝剑。
燕、代的国君见了之后,也让人到衡山求买宝剑。
引发天下多国,纷纷到衡山求购宝剑。
衡山百姓见了之后,纷纷放弃种地,转而打造宝剑。
粮食则从赵国购买。
衡山在这之后,专心制造兵器,几乎完全放弃粮食种植。
一年后,管仲让人到赵国以三倍价格收购粮食,天下各国听说后,纷纷将粮食运送到齐国。
齐国断绝衡山国粮食五个月,五个月后,衡山国不战而降,齐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整个衡山国。
此种手段,和后世昂撒财团对付刚刚解体后的二毛子们,几乎同出一辙。
“殿下,您要的兔子、狗、彘这些,都找齐了。”
“都按您的要求,身子健康,精力旺盛的。”
段廷彦咽口吐沫,压下嘴里的苦涩感。
“不过腹泻发烧之人,着实难找,末将还没找到。”
朱樉耗费七天时间,已经完成了青蒿素的冷萃工作。
玻璃盏内浅浅一层墨绿色的浓浊液体。
让人忍不住同毒药联想起来。
却散发着一股青蒿草的清香,混和着酒香,味道确实好极了。
“那便先将几条狗先牵来。”
朱樉挽起白棉布袍子的衣袖:
“让他们试试这药,有毒没毒。”
青蒿中,除了最关键抗疟疾的青蒿素A,还有多种青蒿酮、青蒿素B等等。
青蒿素B能够增强青蒿素A的抗疟疾效果,但它同时也有较强的心脏毒性。
能够扩张血管,降低血压和心率,加大心脏的负担。
因此,朱樉在进行人体实验之前,必须先进行动物毒理实验。
才敢让人来做实验。
几个铁笼子,被抬进实验室一旁的小房间。
里边装着一条条毛光水滑的黑色细犬,显然都是上好的猎犬。
朱樉伸手摸了摸狗狗的下巴,它还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小瓷盏内装着两滴冷萃浓缩的青蒿素。
细犬先是嗅了嗅盏内的液体,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盏底,将两滴浓缩青蒿素卷入腹中。
喂完第一条细犬,朱樉又端来另一个稍显青白一些的瓷盏。
里面添加了少量的蒸馏水稀释。
第二条细犬的性子,倒是更烈一些,一直龇牙咧嘴。
朱樉大手直接握住它的狗头,让段廷彦掰开它的嘴巴。
直接将带着青蒿苦涩味道的药水,灌进去。
灌完也不等它吐出来,朱樉单手钳住它的嘴,力道堪比液压钳,任凭它如何想挣脱都无可奈何。
喂给第三条细犬的,则又有变化,是掺杂了青蒿素的一碗鲜肉。
“殿下,这么一点能起作用吗?”
段廷彦好奇问道:“真的能治病?”
他也不是没瞧过病,一般的药都是汤剂,但从没有像朱樉这样只给一丁点的。
从来都是好几碗水,反复煎熬成一碗水。
朱樉用棉布擦了擦手:“这些都是浓缩过的,以狗的体重来算,应当是差不多的。”
药剂用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象的体重。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我也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
朱樉有着明确的提取目标,不像那些先辈要从无数的目标中,去找到正确答案。
但提取手段却也无比原始。
无菌环境,几乎是想都别想,用酒精将实验室从上到下消毒一番,已经是朱樉的极限了。
因此,左后制成的青蒿提取物里,到底掺杂了多少杂质,谁也不知道。
“此物能有六七成的功效,我就心满意足了。”
朱樉让几个人守在三狗边上,有什么情况就来通知自己。
“可惜现在的手段,无法大规模造出我想要的乙醚。”
“否则几乎能够达到百分百治愈。”
青蒿素在乙醚中的溶解程度更高。
通过乙醚萃取出来的青蒿素,对疟疾的治愈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而乙醇的效果,则要差上许多,最多也只能达到百分之七十。
乙醚的实验室制取难度并不大。
只要能够熟练掌控温度,有高浓度乙醇和浓硫酸,制造出乙醇轻而易举。
化工,很大程度上就是对温度的掌控。
包括朱樉对青蒿素的制取,也是如此。
后世实验团队第一次制取青蒿素的时候,因为采用高温提取,结果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后来还是将温度降低到室温,才制取出了青蒿素。
“快些去找有疟疾的病人,如今正是夏季,即使是在汉中,应当也能够找到一些。”
朱樉回到实验室,将段廷彦打发走,又继续开始设计工业化提取青蒿素的工艺流程。
一直到天色渐晚,负责看守三狗的人,才进来汇报说是狗子的状态有了变化。
朱樉这才搁下笔,快步走到一旁的屋舍。
一进门就见到原先那头烈性十足的狗子,耷拉着舌头,侧躺在笼子里。
不仅淌了许多口水,而且胸腹处的起伏也是剧烈无比。
朱樉摸了摸它的肚子,能够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已经变得缓慢。
想来是青蒿素中的青蒿素B在起作用。
让它的血管变大,心脏负荷变大。
朱樉赶紧让人看住狗子,自己返回实验室之中取出中午刚刚制取成的一小点乙醚,倒出一点在白棉布上。
然后将白棉布捂在它的鼻子处。
过了一小会,原先还睁着眼的狗子,开始沉沉睡去。
周遭的人却都闻到一股令人心情愉快的香甜气味,连原先感到厌恶的狗毛味道,都变得可爱起来。
朱樉发觉身边人的表情变化,立马意识到他们被乙醚的香甜味道给迷惑。
让他们轮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缓解一下。
短时间内吸入大量的乙醚气体,初期会呈现出兴奋状态,然后则是麻醉、呕吐,进而身体发绀,体温下降,四肢冰冷,甚至会出现呼吸停止、脉搏微弱。
不过好在它并没有什么致死性,只要及时转移到新鲜空气处,多呼吸新鲜空气,就能够有效缓解症状。
朱樉将狗从笼子里拖出来,抱进一早就准备好的解剖室内。
数根粗大的牛油蜡烛,熊熊燃烧着,将屋子内照的亮如白昼。
朱樉将狗子放在白棉布床单上,将解刨要用到的刀具,先用酒精消了下毒。
锋利的钢刀,轻而易举划开白色的肚皮,将内脏暴露在自己眼前。
朱樉着重观察狗子的心脏,发觉似乎确实是大了一圈,都已经压迫到一旁的其他脏器和血管。
除了心脏之外,似乎肾脏也有一些问题。
按理来说,青蒿素应该是不会对肾脏产生负担,或者是其他负面影响。
青蒿素主要是对血液起作用,涉及到的也就是心脏。
毕竟疟疾的发病原理,就是疟疾虫在人体肝细胞内发育繁殖后,再侵入红细胞繁殖。
最后引起红细胞大量破裂,从而出现症状。
这也是疟疾主要通过蚊虫传播的原因。
只有带有疟原虫的血液,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才会感染上。
如果能够保证不被蚊虫叮咬,几乎就能够阻断百分之九十九的感染来源。
朱樉没有任何内部探查装置,无法从肾脏内部状态判断出,到底是什么症状。
仅仅从表面来看,似乎是肾炎。
乙醚倒是有可能引起急性肾炎,但是应当也不会有这么快才对。
朱樉几乎是将狗子的五脏六腑全部看了个遍,这才小心地将它们全部都挪回原位,再用羊肠线将伤口全部密密麻麻的缝合上。
用解剖室内的酒精洗了洗自己的双手,这才走出房间。
“殿下,你要的腹泻病人找到了。”
段廷彦显然已经在门外等了有一段时间,只是朱樉一直在忙碌,没有敢进去打扰。
“一共有三位,两位男子,一个女童。”
“人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现在就在门口候着呢。”
“叫他们进来吧。”
朱樉摆摆手,又抖了自己身上的白袍子两下。
刚刚解刨完,袍子上还沾有不少鲜血。
再加上浓烈的酒精味,着实不太好闻。
几个人被段廷彦领着进了大门。
两个男子,都穿着一身破麻衣,身材挺壮实,看起来平日里是做力气活的。
女童则是穿着一身锦衣,但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抱在怀里,应该是他的父亲。
一边还跟着个女子,估计是她的母亲。
“草民,参见秦王殿下。”
显然,段廷彦在这之前就教过他们规矩,进来后也没愣着,而是干脆利落行礼。
“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这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朱樉看向两夫妻,“她是什么时候出的症状?”
孩子母亲,显然是被孩子的病情冲昏了头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抱着孩子的中年男人,还能保持理性,缓缓道来。
“半月前,我家夫人带小女出城游水,回来后就头疼乏力、四肢酸痛。”
“某原以为,是小女不小心着了凉,感染寒症。”
“从医馆求了几副药,回来煎熬吃了两三日,却怎么都不见好转。”
“这几日更是严重起来,先是全身发冷、再是发热,然后是抽搐、呕吐不止。”
“某向医生问了,乃是疟疾,也吃了几方药,却怎么都不见好。”
“无可奈何之际,正遇上段大人来寻,便死马当作活马医,寻上殿下门前。”
朱樉听完后,基本确定这孩子应当已经是重症疟疾。
又上前,给孩子稍微搭了搭脉。
虽然自己不能够通过脉象看出病情,但从低缓的脉搏也能听出来,他的心率非常低。
结合昏迷不醒的状态,大概率是出现重度贫血症状。
朱樉抬眼看了看两人,提前告知道:“我这味药,刚刚做出来,药性还不明确。”
“本王也不妨告诉你们,你们的女儿很可能活不过来。”
“生死几乎只是一线之间。”
“本王也只能尽力而为。”
一旁的妇人一听,顿时泪如雨下。
中年男子身形也是晃了一下,好歹还能站稳身子,强装镇定道:
“草民相信殿下,是死是活,都是小女的命!”
朱樉点点头,又问了下旁边两人的症状。
他们的状态倒是好上一些,应当是慢性疟疾的一期或二期,还能够挺上一段时间。
“你先跟我进来吧。”
朱樉指了指中年男子,示意他跟上来。
让明显状态很差的妇人,先移步一旁的厢房休息等待片刻。
“老段,你来给我打下手。”
青蒿素的喂食很容易,但这小女孩估摸着还有并发症。
不是简单喂一点青蒿素就能够解决的。
三人进了房间内,久久不曾传出任何声响。
徒留在外边等待的几人,在热风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