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最近这几日,已经有十来封告发信件,辗转传到臣手中。”
李俨抓着一把颜色各异的信,在朱樉面前,面露难色说道:
“您做事前,好歹告诉臣一声。”
“也让臣有个准备不是。”
茶室内逸散着黑茶醇厚的芳香。
朱樉给李俨倒了杯深红如酒液的香茗,伸手说:
“李参政,勿要被这些人扰了心神。”
“来,请饮茶!”
秦王相邀饮茶,李俨自是无法拒绝。
只好放下手中信件,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顿时觉得口生香津,回味无穷。
忍不住出声赞叹:
“好茶!”
当然,秦王当面,即使杯中只有白水,也没人敢说出个不好来。
“这是茶厂新研究出的发酵工艺,金花比之前的多了三四成,更好看的同时,香气也浓郁许多。”
朱樉又续上一杯茶水:
“若是能入你的眼,那看来销路不会太差了。”
在关中完成工业化,并且能够辐射全国,乃至整个东亚之前。
茶叶、瓷器、丝绸,这三样华夏传统大宗贸易货品,依然要占据绝对的大头。
瓷器、丝绸的主要买家,还是中亚、欧洲的贵族们。
朱樉如今既没有打通西域,能够从路上直接运输货物到达西方。
也没有拿下任何一个港口,可以从海上将货物直接运到中亚,然后转运到西方。
因此,贸易的大部分还是西北、漠北普通牧民也能够消费得起的茶叶。
牧民除了少数时间能吃得上肉,大多数时间还是以各种奶制品和粮食作为主食。
这样的饮食习惯,自然就造成严重的肠胃问题,需要茶叶来进行体内调节。
茶砖这样便宜又好用的茶叶,自然也就成为了绝大多数牧民的饮品来源。
“殿下,据臣所知,如今整个陕西,乃至于京城,都又有不少人在上书痛词秦王苛政猛于虎。”
李俨正色道:“他们气势汹汹,恐怕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无视。”
“殿下还是要早做些谋划为妙!”
李俨现在已经将自己绑在了秦王府这架战车上。
和朱樉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然不想看到朱樉出现任何的意外。
“哦?”
“他们都是怎么编排本王的?”
朱樉放下茶壶,从李俨手里拿过信件,一一翻看起来。
“呵!”
朱樉展开一张信纸,上下扫视几眼,不屑道:
“他们也就会造谣、夸大事实这几招了。”
被朱樉用经济手段打击制裁的几家里面,陈家完全投降。
不仅仅是将家产全部奉上。
全部族人都还被发配西北。
这才让朱樉网开一面,放过他们的性命。
有人能够审时度势,及时跳反。
就有人看不清形势,直到朱樉的铁拳落到他们头上,都死不悔改。
垂死挣扎之际,也就闹出许许多多的事端。
写信向朝廷、向皇帝告状,都算是小儿科。
挣扎最为激烈的,就是宋家。
宋家发家于蓝田,在当地极有势力,号称“蓝天”!
在蓝天,即使是官府说话都不管用,历任县官上任前,都要到宋家去拜见。
否则不是莫名其妙的失踪,就是直接丢下官位逃跑。
因而,宋家号称蓝田一片天!
朱樉和世家代表陈谷阳谈妥之后,便派出人前往各地丈量土地,预备将世家的土地重新进行划分。
历来清查田亩,都是得罪地主的事情。
即使朱樉手握他们的把柄。
也有人不拿秦王的公文当回事。
宋家当代家主,甚至直接将朱樉派到蓝田清查田亩的人打死。
还将头颅割下,悬挂在城楼之下。
当夜,得知消息的朱樉暴怒。
直接点起宿卫秦王府的兵士一千五百人,星夜前往蓝田。
当明刀执杖的黑衣甲士,乘着骏马,出现在蓝田,甚至还未天亮。
朱樉没有进城,直接带兵杀到宋家寨子。
元末战乱之时,关中许多世家为了自保,纷纷修建起高墙大寨,来抵御各方乱兵的袭扰。
宋家也不例外,高墙足足有三丈。
全是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垒成,石头缝里还填充了糯米浆做粘合剂。
别说是刀劈斧砍,就是用火烧上几天几夜,也不会裂开。
秦王军的精锐甲士,出现在宋家寨子面前,寨内众人自然是人心惶惶。
还派人想要好生商量一番。
但是朱樉根本不想听,也认为没必要听。
在他们杀了自己派出去的工作组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实际上都已经注定。
主谋者一定会死,从者视情况流放或者削籍为奴为婢。
“殿下即使是盛怒,也不该一气之下杀那么多人。”
李俨低沉道:
“蓝田那件事,对我们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那把大火,不知道让多少人心惊胆颤!”
朱樉也回想起那一夜里,熊熊燃烧的大火。
“杀官形同造反,本王也是依大明律行事,谁让他们不降呢!”
宋家寨子城墙高大坚固,秦王军没有携带新制造出来的75毫米榴弹炮,攻坚能力不足
随军携带的十几门60毫米迫击炮,炸不开花岗岩城墙。
轰击了两轮,虽然将墙头上的家丁们给轰了下去,但是城墙却没有太大的损伤。
最后还是用的老办法。
突击队带着成捆成捆的炸药包,用钢凿在墙上凿洞,进行爆破作业。
在这过程中,还有不怕死的家丁,顶着连绵不绝的弹雨,用弓箭、火铳、石头,对墙根下的突击队攻击。
因此,也让突击队出现了些许伤亡。
从朱樉抵达宋家寨子前,到爆破炸塌城墙,花费了近两个时辰。
直到东方渐白,雄鸡初啼。
花岗岩城墙,才在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声中,轰然倒塌。
早已等待许久的突击队,还没等硝烟散去。
就带着锯断枪管的马枪,和手榴弹,冲进了宋家寨子内。
因为在城墙下出现了一定的伤亡。
突击队的队员们,每个人都抱着股为同袍复仇的心态。
只要看到拿着武器的,一律不曾放过,当成敌人。
距离远些的,直接用枪。
近一些的,则是用枪刺戳出好几个窟窿。
一直杀到宋家寨子最深处的祠堂,宋家当代家主放下武器,背负荆条,亲自请罪。
突击队才稍稍清醒些,放过了他们。
将宋家当代家主留给秦王处理。
朱樉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宋家家主的眼神。
绝望中夹杂着对自己的恨意。
却没有一丝一毫悔恨。
朱樉也曾亲口问他,为何要杀自己的人。
宋家家主眼中却透露出一丝茫然。
许久后,才吐出一句话
“杀他们,还要理由吗?”
朱樉当场哑然,也有了些明悟。
在宋家家主眼中。
除开宋家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无论是他田地上的佃户,还是朝廷的官员,都不算是人。
杀了,也就是杀了。
甚至还不如他养的一条狗死了,对他心情影响大。
朱樉最后也就释然了,没有多和他说什么。
直接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本来按照大明律,造反乃是十不赦的大罪之一。
是要夷三族的。
罪魁祸首,更是要被凌迟处死。
朱樉一刀枭首,倒是让他快速解脱。
余下的宋家人里,朱樉也没有磨叽。
当场召集了宋家的许多佃户,当场指认。
只要手里有血债的,一律当场斩首。
余下的那些,男的为奴,女的为婢。
如此粗暴的审判,肯定会有一些冤假错案。
但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提出异议。
秦王能够放过他们的妻儿老小一条生路,不少人甚至是心甘情愿去死。
那一晚,整个宋家大寨都弥漫着血腥和火焰。
天亮之后,因为炮弹爆炸和城墙爆破,引起的火,终于将整个寨子给点燃。
占地足有上百亩的寨子,最后燃烧了七天七夜才熄灭。
那些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佃户们血肉堆砌起来雕梁画栋的庭院,彻底化作一团灰烬。
“当地百姓倒是挺感激本王,要不是咱拦着,都要给咱立生祠了。”
朱樉道:“宋家趴在他们身上不知道吞噬了多少血肉。”
“咱也是做了件大好事。”
“但是有人将此事扭曲一番,报到了殿下面前。”
李俨严肃道:“虽是挑拨离间,但殿下如今离京日久,难免会在陛下心中生出怀疑。”
老朱本就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
如果有人刻意挑拨,很难不会手握重兵,就藩千里之外的藩王心生怀疑。
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一样。
“你多虑了。”
朱樉也从自己身上抽出一份信件:
“这是父皇给咱的亲笔信,信里对这件事可是大加赞赏!”
朱樉在宋家谋逆之上,收拾完他们,就写了一封亲笔信,快马传递给朱元璋。
因为昼夜不停,只花了六天就传到了京城。
朱樉的信,比告状的信件,还要早四五天到!
当时的朱元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即使是本着维护统治的角度,宋家这样的刺头,都是要被消灭的。
如果当地大族能够随便杀官,还不被严惩。
朝廷威严何在?法纪纲常何在?
更别提朱樉要做的清查田亩这件事。
在朱元璋看来,是一件好处多多的事情。
一来,没有了地主们的盘剥,百姓日子更够更好过一些。
老朱是佃户出身,自然明白地主们的嘴脸。
甚至当年,他父母去世,想要向自己的田主要一块地埋葬亲人,都被拒绝。
二来,也是能够收上更多的赋税。
将各种隐田清查出来,可以征收的田地就多了,赋税自然而然也就多了。
当然,朱元璋也不是仅仅听从朱樉的一面之词。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朱元璋也让手下收集到当时的详情。
虽然说老朱在关中的情报势力,远不如在江南来得强有力。
但是打听这样一件在蓝田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还不算太难。
在知道了更多细节后,老朱才给朱樉写了这一封亲笔信。
“父皇甚至在信中埋怨咱,杀得太少了,放过的人实在太多!”
朱樉将明黄色的绢布,递给李俨:
“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恨不得让咱将宋家三族全部杀光!”
老朱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有爱人的一面,也有残暴的一面。
作为封建统治者,在面对威胁自己统治的人,他就像冬天的风雪一般寒冷肃杀。
如果真的按照他的想法来。
那么朱樉就不是仅仅杀掉宋家几十个手中占有血债的人。
而是要将宋家上下三四百口人,以及他们的父族、母族、妻族数千口人,全部屠戮一空,才能够威慑住这些意图谋反的人。
“殿下宅心仁厚,自然是不想多造杀孽。”
李俨接过朱元璋的亲笔信,夸了朱樉一句。
和动不动抄家灭族的老朱相比,只诛恶首的朱樉都变得面容祥和起来。
“本王杀的人里,不说绝对,大多数人都是该杀之人。”
朱樉想起当时公开审判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是没见到,不少佃户恨不得将宋家人生吞活剥了。”
宋家作为蓝田一片天,自然不仅仅只是向佃户们收租。
他们还同时放贷、经营产业。
蓝田的佃户,不少人就是被宋家逼得卖儿卖女。
当时,还有个面容枯槁,皮肤黢黑,血管如同老树盘根暴起的老农。
在公审的时候,冲上台,抱着一个老头撕咬,硬生生从老头身上咬下来一大块血肉。
等守卫刑场的护卫们反应过来的时候。
老农已经从他身上咬下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肉块。
在嘴里不停咀嚼,最后硬生生的吃下来。
即使是久经沙场的秦王军将士们,也被这食人鬼一般的样子给惊到了。
等拉开两人的时候,宋家老头都要痛晕过去了。
朱樉亲自下场询问过后才知道。
老头的儿子,早早死在元末战乱之中。
只剩下一个儿媳,带着遗腹子,辛苦生活。
然而有一天,老头正好从他家门口路过。
也不知是天生变态,还是突然来了兴致。
将他儿媳强暴了不说,还用刀划开了她的肚子,将快要出生的孩子砍成了碎块。
最后开开心心的取走了孩子的胎盘,据说是要做成药引子,补补身子。
“李俨,不是我主动引发了这场大火。”
朱樉最后道:“火气本就在众人心里,本王只是顺应民心,烧尽这世间污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