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宋家作孽多端，落得如今下场，也算自食其果。

但您这也给我们带来了个大麻烦！”

李俨感觉头疼无比：

“咱们人手本来就少，您弄来这么多田产，这可如何管理啊？！”

宋家的土地不如陈家多，但在蓝田县也有近五万亩田地。

租他们家地的佃户，大约有八千多户。

“这点小事，怎还能难得住李兄！”

朱樉笑道：

“左右不过一万户人口，便是全部迁到矿山中劳作，我府上也能够吃得下。”

工业化初期的矿山、工坊，全都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

尤其是朱樉持续不断高投资、高积累。

关中的钢铁、煤炭产量，一直呈现指数级增长。

几乎每个月都有新的钢铁厂投产，也有新的矿山被开发。

他们不缺钱，也不缺各类开采设备和工具，但是缺人。

缺各类熟练工和劳力。

一个日产煤炭千吨左右的小矿，就需要上千名各类工人来维持。

一万户对关中的工业体系，甚至是杯水车薪。

秦王府如今不得不派人到大明各处招工。

“那收上来的几万亩田产该如何处理？”

“总不能直接荒废，若是被陛下知晓，恐怕又要被责罚。”

私自荒废田亩，在封建王朝是不能接受的。

历朝历代甚至会专门立法。

田地荒废，当地的官吏都要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

或是贬官，或是罢职。

“田肯定是要种的。”

朱樉理所当然说道：

“不过还是要参考我们农垦营的法子来种。”

传统小门小户、男耕女织的土地经营方式。

在工业化之后，将会越来越水土不服。

各家种各家的几亩田，意味着他们既没有财力购买化肥增产。

也没有使用机械来提高种植效率。

这些还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其实是水利问题。

华夏的农业，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各项水利工程。

秦开郑国渠，收获百万亩良田，才能供养起百万大军，横扫六合，一统天下。

李冰治水，建造都江堰后，成都平原才成为一片天府之国。

华夏大地本是一片蛮荒之地，全赖历代先民，靠着血汗，一点一滴才建设成为一片乐土，养活十几亿人口。

没有组织起来的农户，没有办法建设各种大型、小型的水利工程。

除非将他们组织起来，但这对行政能力的要求，又远远超出朱樉目前的能力。

因此，朱樉打算直接放弃分地政策。

而是将这几万亩的土地，全部按照大型农场来经营。

蓝田县本身并不算是一片大平原。

它北邻骊山，南接秦岭，西全县境内百分之八十是各种山地、丘陵。

但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土地里。

有一半的土地，是河谷冲击阶地，全都是地势平坦、土质肥沃的高产农田。

这一部分土地大约有十万亩。

宋家的五万亩土地，也都在这片河谷冲击阶地上。

正适合运用农场方式来经营。

得益于各类农业机器的运用。

一座拥有千亩农田的农场。

即使是播种、收割等农忙时间，也只要二三十个农场工人就能够干完。

至于作物生长的时间里，甚至都不需要这些人。

人员的减少，也让农业的收益变得更大。

水利问题的解决，也同样将是由农场内部来解决。

秦王府会进行大型水利工程的建设。

从大型水渠到农田间的小型沟渠，则是农场出资完成。

“这岂不是比我们的农垦营还要激进许多？”

李俨并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他能够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就证明他确实明白怎么做事，也能够做事。

“这完全是将农桑之事，当成一门生意来做了？！”

农垦营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人做过，只是名头不同。

农垦、屯田的目的，除了是获取粮食之外，很大的意图是让民众安定下来，以防产生流民。

还有繁衍生息，增长人口的意图。

而朱樉的想法，直接放弃了其他种种。

单纯只是为了粮食来种田。

“有何不妥之处？”

“殿下，农事乃国本。”

“其他的且不说，赋税该当如何？”

“劳役应当如何派遣？”

“这些问题，请恕我无法自己决定。”

李俨也有自己的难处，他到底是朝廷任命的陕西参政，并不是秦王府属官。

很多事情还是要考虑朝廷方面的影响。

这其中在李俨看来，影响最大的就是税赋问题。

明初的税赋制度并不复杂。

每年夏秋两季征收粮食实物，称为“本色”。

不种粮食，种其他作物的，或者是直接交钱的，则要按照比例折算成粮食。

称为“折色”。

除此之外，还有劳役。

成丁每年会被征调几个月，从事修建城墙、道路、衙门的工作。

以及在衙门内担任各种杂役。

如果朱樉破除原本的土地关系带来的人身依附关系。

赋税倒还好说，大明实际上已经不征收口赋或者人头税。

但是劳役该从何处调发？

“此事确实关系重大，不过暂时与你没太大干系。”

朱樉：“这些田产如今都记在秦王府下。”

“我王府的田产，尚且不需要考虑赋税和劳役的问题。”

明初的藩王，权力和义务还算比较对等。

在得到各种经济上的特权同时，也要同时承担军事义务，卫国戍边。

直到朱棣奉天靖难之后，逐步夺取了藩王们手上的兵权。

藩王们再也不用承担相应的义务。

终于才渐渐成长为趴在大明身躯上吸血的蛀虫。

不过秦王府这种在关中疯狂扩张的姿态，还是让李俨感觉不太妥当。

“殿下若真是如此，恐怕臣明年的风评，还会再差一些。”

李俨苦笑道：“就这五万亩的田地，每年最少也能有一万石的粮税。”

“明年少了这么多，怕是蓝田县令也要遭到责罚。”

对朱樉来说，一万石的粮食不算多，给了也没什么大碍。

但如果真的开了这个头，日后关中各个县，怕不是都要找到自己头上来哭穷，想要原本的粮税。

朱樉摇摇头：“王府可以从其他方面，给蓝田县一定的补偿，不过赋税一事还是算了。”

“此事不是我等说了算，非要父皇点头，才可以更改。”

李俨也知道更改赋税，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够决定的。

只能和朱樉商议，发公文向朝廷和皇帝请求解决办法。

但是，朱樉还是私下答应李俨，明年可以从商税方面对蓝田进行一定的补偿。

蓝田是关中前往湖广，以及东南各省的交通要道。

关中的大宗货物，一般是走潼关然后水运。

但也有一些货物运往湖广，是从蓝田县走。

明初的商税很低，但秦王府的货物量大，积少成多也能够多出不少银子。

对蓝田官府来说，说不定他们最后收上来的银子，还能够更多一些。

毕竟，这两年时间，关中粮食价格一直在下降。

种地卖粮换的钱，远不如过去。

以至于不少地主，都在改种棉花、大豆等经济作物。

“李兄，今天正好你在这，要不一同看个新奇？”

郭兴汉兴冲冲地从外面走进来，朱樉转头向身边的李俨问道。

李俨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秦王相邀，也不太好拒绝，只能略带茫然地答应下来。

“殿下，机器做成了！”

郭兴汉双眼通红，脸颊微微凹陷，气色差极了，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好。

“这一次足足跑了二百三十个时辰！”

朱樉闻言大喜：“快带我去看看！”

说完，就和郭兴汉两人，快步走向屋外，直接将李俨给晾在一边。

李俨也曾经略有耳闻，郭兴汉在做一种机器，不需要牛马，只要吃煤炭，就能够带动许多机器。

也就跟着两人，向着蒸汽机工坊而去。

三人骑着快马，向蒸汽机工坊的研究室而去。

“你们怎么解决的磨损问题？”朱樉在马上问道。

“我们改进了钢材的表面处理工艺，终于造出了老师曾说过的耐磨钢。”

郭兴汉兴奋道：“这钢材即使高速运转摩擦，也不会像寻常钢材那样出现磨损。”

“只要在上面添加一部分润滑油脂，在我们运行的这段时间内，出现的形变微乎其微。”

下了马，几人随意地将马栓在门口，快步走到研究室。

出现在朱樉眼前的蒸汽机，比上一次看到要小了一些。

“我们在此处又增添了一套和气缸壁分离的冷凝器。”

郭兴汉拉着朱樉，开始介绍起现如今蒸汽机的设计和制造思路。

“之前我们造的那台蒸汽机，每一次蒸汽进入气缸的时候，因为会在刚刚被水冷却过的气缸壁上冷凝，而损失大量热量。”

“需要极其多的煤炭，才能够运行。”

郭兴汉他们之前制造的那台蒸汽机，实际上更加接近于纽科门在1705年发明的大气式蒸汽机。

他的工作效率还算高，能够从几十米深的矿井内汲水。

但是热效率很低，很大一部分热量都被浪费掉。

因此，最多只能够在煤矿区内用来抽水。

距离朱樉想要用来带动各种工业机床，或是拉动机车在铁轨上跑，都差得很远。

“这一台我们在气缸外部设置了绝热层，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持温度，从而提高各方面的热效率。”

郭兴汉继续道：“根据我们的对照测试，之前那台蒸汽机和现在这台蒸汽机，使用相同重量相同产区的煤炭。”

“现在的这一台蒸汽机，运行时间能达到原先的三倍时长。”

渭南的无烟煤，质量在朱樉目前所有产区之内，都是最上乘的。

不仅仅热值高，而且产生的烟雾也非常少，燃烧后产生的煤灰也不多。

“同时，老师之前和我们提到的安全问题，我们也进行了一定的考虑。”

郭兴汉指了指蒸汽机上的安全阀道：

“当锅炉内部的气压，达到一定数值，而又没有进入气缸工作的时候，将会自动顶开这个气阀，将内部的压力宣泄出去一部分。”

蒸汽机的威力，不仅仅体现在它能够带动众多的机器。

同样也体现在，它内部气压太大后产生的爆炸。

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安全事故。

朱樉从后世的各项安全守则内选取一部分现在能够做到的，制定了秦王版安全手册。

但光靠安全制度，并不能够消除安全隐患。

因此，朱樉还特地要求郭兴汉在蒸汽机设计的时候，要考虑安全问题。

“现在蒸汽机内部最高，能够达到多大的压力，多高的温度？”

朱樉问出关键问题。

蒸汽的功率和热效率，基本就体现在这两点之上。

郭兴汉拿过一旁的数据记录本：“压力的均值数据在1.08到1.1个标压之间，最高数值达到过1.2个标压。”

蒸汽机的压力数值，采用标准大气压的数据来计算。

1.1个标准大气压约为0.11兆帕。

这样的压力，只能够勉强推动机器运转，还远远达不到朱樉想要的功率。

如果将它用在蒸汽机车上，朱樉甚至怀疑它能不能动起来。

“温度只有300度左右。”

郭兴汉挠挠头：“老师说的那几种提高温度的办法，我们都试了试，但是都不太理想。”

“只有向煤粉上喷洒酒精这一次，比较顺利。”

“当时的温度，能够达到420度左右。”

工业离不开各种度量衡。

像气压算是比较难以划分的一项，因为涉及到力的标准化。

而温度，在不需要特别精确的情况，就好划分得多。

0度到100度，只要用冰和水蒸汽，就能够划分出来。

“温度提升空间是不太大了。”

朱樉摸摸下巴说道：“但是蒸汽压力还是太小了一些。”

“不过这个要解决起来，恐怕非是一日之功”

“也许你们可以尝试一番添加气缸的数量来提升蒸汽机工作效率。”

高压气缸一般就是采用往复活塞或者是汽轮机来解决。

往复活塞的气缸完全封闭，能够减少蒸汽的损耗。

而汽轮机主要是运用在轮船上工作。

这几样对现在的朱樉和郭兴汉来说，都很难做到。

李俨就在一旁，看着眼前轰鸣着的工业怪兽发愣，他完全听不懂两人说的是些什么。

明明说的都是洪武雅音，却像胡音一样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