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传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年少的陆青山脑海中便浮现了很多思绪。

自己未来会有传人？

陆青山方还年少，从未想过以后会是如何。

如果自己有传人，会是怎样的人？

至少，他不会是陆家的人。

可倘若一切为真，那么自己那所谓的“传人”，为何会来到陆家，为何会站在自己母亲的坟前。

“为何我的传人会在陆家？”陆青山自顾自喃喃道。

黑袍老者话音淡然。

“为师不知晓，他是你的传人，这要问你自己。”

“对了，他是独自一人。”黑袍老者话音若有所指。

作为陆青山的师父，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天衍是如何来的。

七层天衍，只有杀死上一代天衍之人才能获得传承。

所以，那时候自己和自己的徒儿，都已经死了么。

黑袍老者心中稍稍有些黯然。

陆青山此刻并不知晓这一点。

他垂眸沉思。

问我自己……

不是陆家的人，却来到了陆家，站在自己母亲的坟墓前，从未来推衍过去，推衍自己。

为何不直接问我？

“所以，是我让他来的么？”陆青山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黑袍老者作为陆青山的师父，此刻语气淡然道。

“青山，这几日为师陪你一同走下来，看见了许多，你也知晓改变不了这一切。”

黑袍老者伸出手一指那无论在岛屿何处都能瞧见的参天巨木，轻声道。

“走吧，至少如今改变不了。”

然而陆青山没有动作，而是紧紧皱眉。

随之，他走到墓碑后，在一块青石上刻写着什么。

黑袍老者等待了一会，方才凑过头来，轻咦了一声，随即眼神疑惑道。

“你要留下某些事么……嗯？怎么全部擦去了。”

陆青山此刻正一点一点将那些字迹全部毁去。

“如果他真是我的传人，如果他也有天衍，那么他能够知晓这上面写了什么。”

“毕竟，这些信息对我很重要，我不想让其余人知晓。”

黑袍老者默默点头，刚想说话，但却随即转过头，猛然望向某处。

沉吟少许，黑袍老者笑道。

“看来陆家还是有卧虎藏龙之人，徒儿，我们被人发现了。”

陆青山默默起身，望向前方的陆家老祖。

就是他，将自己母子二人赶到琳琅岛最为偏僻的地方，最差的待遇，最冷淡的蔑视。

年少的陆青山眼中隐隐闪烁一抹寒意。

他甚至一时之间想要动用需要七分之一生命代价的【死亡】。

然而陆家老祖微微摇头，似乎看穿陆青山心中所想，话语沙哑道。

“青山，你即便现在杀死我，也毫无意义……”

“你怕了。”陆青山寒声道。

“不，只是我如今死去没有意义。”陆家老祖轻叹，随即问道。

“你如今是在大炎么……”

“那又如何？”陆青山道。

陆家老祖眼眸微闪，似乎在思虑考量什么。

“你现在还不懂……罢了，陆家不会去寻你任何麻烦，等有一天我会给你消息，那时候你再杀了我吧。”

“大炎，挺好的。”陆家老祖说完这一句，便消失在陆青山眼前。

给我消息，再让我杀了他？

陆青山不理解。

但他也知道，现在哪怕动用【死亡】的能力，杀死老祖，也没有意义。

一切都不会改变。

就是不知道这老祖口中所说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

眼前的陆青山当然无从知晓。

在许多年后，他透支了死亡，用神道术创造了自己的【分身】。

在大炎皇城之中，在洛河即将开启，在许清远到来的时候。

在那座唯有宋老，元帝，和陆青山三人的阁楼里。

陆家老祖带来了消息……

所谓的让陆青山回家，让他回到大玄，让他将【死亡】交出……

对于陆家老祖而言，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过是其余势力的想法。

那位老祖，只说了一句话。

【是时候了】

————————

“原来是这样。”

天衍的推衍消散了，叶无忧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拖那位师公的福，自己最后那段画面瞧得还算清晰，而且也不用自己消耗什么。

这是因为对方也在不断推衍自己。

对方的消耗会更大，他是强行推衍未来。

这是一场跨越时间的互相推衍。

他走到那墓碑前，随即看了看后方那一片模糊被刮花一般的痕迹。

那根本就看不出半分字迹了。

当真是谨慎。

不过有了详细的目标，推衍过去不难。

模糊无一物的石板上浮现青涩的字迹。

【我是陆青山，当你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我想来已经死了】

【这并不难猜，毕竟你独自一人来此，推算我过去的事情……倘若我还在，不会如此】

【抱歉，并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如今的心情，也无法以称呼你为徒弟】

【不过你来了这里，也就说明未来的我最终失败了，并且是未来的我主动让你前来此地】

【不过你推衍这些事情，是未来的我没有主动将信息告诉你么？】

【看来是想给你留下选择的余地么，我未来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呵，如此也好】

叶无忧沉默一瞬，他知晓，这是真正的陆青山。

而叶无忧所认识的陆青山，是神道术分身。

【这是我如今调查知晓的一切】

【陆家子弟大都天资纵横，修行天赋远胜于常人，每十年间几乎必出一位五境】

【这只是因为那神树罢了】

【陆家享受了神树的福泽，但与之相对的，它给每一个陆家人都打上了一层烙印】

【陆家人的命运自出生时就决定好了，每一位孩子临近出生时，神树会飘来树叶】

【若是一片树叶都不曾获得，则说明没有修行天赋，且注定无法活过二十岁】

【若是获得六片树叶，则说明气运加身，天赋过人，此生达到六境的机会极大】

【曾经我有位伙伴，陆平安，他一片树叶都不曾获得，最终死在了泥瓶巷中】

【陆家人极少离开琳琅岛，跟神树也有关系……就如同分出的枝丫，无法离开树干太远，否则就会衰败枯萎，换到人身上，便是渐渐死亡】

【自陆家先祖建立琳琅岛以来便是如此……不过相较于神树带来的好处，这其实没什么】

叶无忧眼眸微微错愕。

陆家人鲜少与外界来往，是因为不能离开这岛屿么？

那陆青山和陆采薇是怎么做到的。

【但千年岁月，神树变了】

【毕竟是天生神物，来历非凡，它渐渐如人一般有了自己的意识】

【以往是神树滋养陆家，而随着时间变化，陆家似乎变成了神树的养料】

【陆家中，有些人他还是人，依照原先的生活行事，但实际却是神树的意志】

【并非没有人察觉这一点，但他们的身上也有着烙印，却是什么也做不到】

【我一片树叶都没有获得，本应该活不过二十岁……而我的父亲在我还未出生时，曾出手想要毁去神树，但最终失败了，我的母亲也因此承受了反噬，寿元无多】

【而今天，我发现我母亲的尸体不见了，想来是化为神树的养料了吧……】

【不过我父亲虽然失败了，但他却让我的身上不再有神树的烙印，我也可以离开陆家】

【我父母因神树而死，我本应该亲手结束这一切，毁掉那神树，但我却是无法踏足神树核心】

【没有人可以踏足神树核心，若是强行接触，则会被神树影响，重新种下烙印】

【上三境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

【我其实很疑惑，未来的我既然没有解决此事，那本不应该指引你来到陆家】

【毕竟只要是人，就会被神树影响，你应当也是做不到的】

叶无忧沉默了一会。

自己想来是不会被影响的。

能影响自己的只有自己。

人怎么了？我也是人！陆青山你这话未免太过绝对。

目光往下看去。

【可未来的我既然指引你来此，为何不将事情全部告知你呢？】

【我算不到，但君子有惟……你随心而为便好】

随心而为么……

叶无忧眉头微微皱起，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数十年前的陆青山当然不认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

但自己认识的陆青山，他最后的时间特意提及此事，很显然是摆明了让自己发现这些……

叶无忧其实并不认识陆青山的父亲，就连如今那位陆霜，也只是刚刚见过一次，而且那其实是神树意志的躯壳么？

用尸体做成的躯壳？难怪怎么看都是真人。

不过他们确实是为了自己孩子而赴死，做出不可能的事情，承受一切。

没有人可以接受自己孩子从出生便既定的命运。

命运是自己决定的，而不是神树！不是那几片破树叶！

不过……

叶无忧此刻轻声念道。

“你是笃定了我的性子么？但又觉得太过危险？所以犹豫了？”

随即，他摇了摇头。

“那你其实一句话都不该说的，师父。”

叶无忧掌心黑色小人轻颤，目光望向最后的三行字迹。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仇怨……虽然不知你是谁，但若是可以，请替我给母亲坟前祭拜一下】

最后一行字迹。

字迹涂涂改改，能瞧出那时陆青山的犹豫。

但最终化为坚定的笔锋。

少年意气，刻画入石三分。

【此外，尽管这是未来的事情，未来的我想必已然死去】

【但如今的我，并不认为我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