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皇宫,立政殿,暖阁。
一名宫娥正在向武则天汇报东宫的情况,武则天似乎在听,似乎又没有在听,她专心地拨弄着眼前的火盆。
短短一夜之间,长安气温骤降。哪怕在立政殿内,也感觉刺骨的冷意。武则天怕冷,身上穿着厚厚的狐裘披风,依旧感觉手脚冰凉。
直到此时,宫娥将裴氏与李弘的交谈,终于说完。
武则天沉吟道:“闻喜裴氏家风不错!”
武则天身为女人,其实最看不上的就是那种没有本事的女人,裴氏嫁给李弘一年多,平时在李弘身边唯唯诺诺,丝毫没有太子妃应有的样子,这让武则天这个婆婆,非常不满。
她在心里时刻拿裴氏跟杨盈秀对比,如果杨盈秀,绝对可以把李弘拿捏得死死的,可惜,杨盈秀最终还是没有成为太子妃……好在裴氏也不算太差,也是一个有智慧的女人。
武则天摆摆手,示意宫娥退下。
在这名宫娥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武则天淡淡地道:“任氏赏布帛三匹!”
“谢谢娘娘恩典!”
武则天可以把持后宫,整个皇宫都是她的耳目,就是因为她擅长使用罪囚犯官之女,将她们的母亲、姐妹控制在手中,掌握着她们的生死,这些宫娥,不敢背叛,也会将听到的,得到的消息,及时汇报给武则天。
任氏并不是这名宫娥,而是这名宫娥的亲生母亲,她则姓杜,而且还是出身名门,乃唐初名相杜如晦的次子杜构的女儿。本来,尚在襁褓的杜氏因杜构谋反之案被牵连,打入掖廷宫劳役。
杜氏成年以后,被武则天送到李弘身边,负责照顾李弘,也是武则天在李弘身边的耳目之一。
叶红衣端过一杯参茶,武则天端在手里,叹了口气道:“真冷,不晓得外面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李令月道:“阿娘,阿娘,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武则天道:“令月,你今儿怎么回得这么早?”
“这不是为了给阿娘送好东西啊!”
李令月指挥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非常聪明,仅仅看了一遍,就记住了组装的步骤,这个东西其实是后世的取暖炉,采取煤球为燃料。用陶管制成了一个长长的烟囱,可以把烟气抽出室外。
武则天虽然怕冷,可是她却受不了烟气,一旦有烟气,眼睛就会不自觉地流泪,随着取暖炉安装好,引燃煤球,将盖子盖上。
武则天淡淡地道:“这是六郎让人做的吧?”
“是的!”
李令月道:“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
武则天点点头道:“六郎有心了!”
李令月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不悦地道:“阿娘,你也不管管五兄!”
武则天自然听出李令月的意思,只不过她装着没有听明白的样子问道:“太子怎么了?”
李令月气愤地道:“他带着人马,直闯雍王府,还拿着刀,若不是……出了意外,说不定六兄就会挨揍!”
武则天道:“太子跟六郎怎么闹起来了?”
李令月摇摇头道:“可能是因为一个女人!”
武则天板着脸道:“胡言乱语,太子下和六郎有你说得那么不堪吗?太子是什么人,六郎是什么人?他们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大动干戈?”
李令月听到的风声,有些记不全了,她看着上官婉儿:“你说,是因为什么?”
上官婉儿道:“据说是因为东宫通事舍人契苾明……契苾明砸了雍王殿下的店铺,雍王殿下让契苾明赔了一千贯,太子殿下大怒……”
“东宫通事舍人契苾明?一个男人?”
李令月不解地道:“不会吧,难道是太子好男风?阿娘,这您可以好好管管了……”
不等李令月说完,武则天指着门口道:“你出去!”
李令月撇撇嘴:“出去就出去!”
如果是其他人敢这么跟武则天说话,估计他的脑袋要搬家了,也只有李令月可以这样。
兵部考功司衙门外的街市上,原越骑校尉刘松只是从六品振威校尉,受李贤的提拔,为检校副折冲都尉,不过这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官职,随着刘松跟着李贤奇袭乌海城,后来跟着王方翼突袭赤海城,可是刘松也是一个猛人加狠人,前后四战,先后斩首六十五级。
这可不是虚数,而是真实数据,主要是这几次作战,他们都是占据了突袭的便宜,一路追杀敌人,所以人头拿得比较容易。
刘松在兵部考功司验证,论六转军功(唐朝共计十二转)官升至正五品上阶,勋官晋上升为上骑都尉,武散官也升为定远将军,距离四品高级官员之列仅剩一步之遥。
经过此事,刘松终于明白一件:“选择大于努力。”
刘松并不是刚刚当上越骑校尉,事实上,他可是一个老越骑校尉,在这个从六品下阶的位置干了三年,除了刚刚开始当小兵的时候,官升得容易些,勇猛就行。可随着官职越大,升官越来越难。
他最近三年,原地踏步。
现在他拿着自己下折冲府折冲都尉的告身,带着几名亲卫兴冲冲走到大街上,他脚步如风,满脸喜悦。
刘松现在不仅仅是升官,同时他也发财了,因为李贤规定,乌海城一战,他赏赐六万五千钱,斩首一级,赏钱五千,他一共获得三十二万五千钱,再加上受伤补偿的两万汤药费,共计获得四十一万钱,也就是四百一十贯。
这笔钱如果购买粮食,可以放满一个仓库,如果购买牛,一次性可以购买四十一头。
刘松的远房族弟刘虎满是羡慕地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真是痛快。”
说到这里,刘虎望着刘松道:“二郎,你要是去凉州,带上我吧。就是给你牵马,也比在村子里,吃饱了等天黑要强得多。”
刘松微微一笑:“你会杀人吗?”
刘虎一愣。
商国安饶有兴味地望着刘虎的脸色。
刘松淡淡道:“庙堂高远,江湖险恶。海阔天空的地方是非也多,放在村子里,不过就是一顿鞭子、一顿酒的事情。一旦走出去,刀光剑影、尸山血河,桩桩件件,都要人性命。”
刘松这一次虽然官升六级,可是这六级官爵,也是刘松拿命拼出来的,在赤海城的时候,他可是被一个凶悍的吐蕃人咬中腿,要知道这些吐蕃人从来不刷牙,嘴里含有大量的细菌,他的伤口感染了,一条腿差点废掉。
刘虎真诚的眼睛望着刘松,一字一顿道:“那我也去!”
刘松微微愣怔。
刘虎接着道:“二郎,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读书,我也一并在学堂厮混。朱夫子讲那个什么侯列传,里面怎么说得来着?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刘松望着刘虎,待了片刻,轻轻一笑,指了指旁边的茶酒铺子:“这些事,日后再说,先吃饭。”
刘松带着人来到酒食铺子里,他一眼就看到位于一个包间门口,站着一班护卫,这几名护卫他看着有些眼熟。
刘松是雍王、凉州大都督李贤的假小舅子,李贤只是提了一嘴刘四娘,自从军中传出刘四娘是李贤的宠妾,其他将领才不敢给刘松使绊子。
可这几名护卫隐隐约约见过,直到刘松坐下来,他这才想起,原来这是当初李贤身边的柳月儿的人。
刘虎望着这间普通的酒食铺子,笑道:“今天我请!”
“你请,这年不过了?”
刘松大手一挥:“店家,把硬菜都端上来,再上四坛好酒!”
位于刘松不远处的一桌,是四名便装男子。
刘虎看着四人正在风卷残云地吃着东西,每个人身边都竖着一把横刀。
刘松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江湖人?”
商国安淡淡摇头轻轻道:“有股子官味。”
刘松神色一凛,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刘虎,又追问道:“认识吗?”
商国安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冲咱们来的。”
“那就不要惹事!”
就在这时,一名喝大了的壮汉笑道:“长安城里出了大事,你们可知道?”
“什么事?”
另外一人急忙问道。
“据说太子前天带着人强闯雍王府,气得雍王殿下连刀都拔出来了!”
“到底为什么啊!”
“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胡扯,太子和雍王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这天下最漂亮的女人不都在宫里吗?雍王也抢不过太子啊!”
“极是……正是如此……不错……有理……”
黑脸的壮汉喝了一口道:“所以……!”
众人望着他。
黑脸汉子道:“是为了一个男子……”
众人一片哗然。
“荒谬……一派胡言……原来如此……原来雍王居然好男风!”
“狗屁,你道听途说来的只言片语,少在这里卖弄!”
“怎么说?”
“据说太子门下通事舍人契苾明,前往明月楼喝花酒,被雍王殿下一顿收拾,太子就坐不住了,带人打到雍王府!我是认真的……半点不打诳语……好男风的不是旁人……太子!”
刘松听到这里,不动声色。
几名壮汉吃过酒,找东家结账,在四人离开酒食铺子。
刘松打了一个眼色,一名护卫急忙跟上去。
良久,护卫沮丧地回来:“跟丢了!”
刘松叹了口气道:“跟丢了就算了!”
刘松转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几名熟悉的护卫,也是刘松怀疑是柳月儿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刘松心中明镜,隐隐明白了什么。
……
长安城外,一辆四轮马车缓缓行驶着,周围都是李贤的护卫。郭怀亮紧跟着马车。
李贤坐在马车里,杨盈秀坐在对面,她伸手拨弄了着红泥火炉,当然不是为了煮茶,而是为了取暖。
透过车窗,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李贤脸上浮现凝重之色:“那只黑手又出现了!”
杨盈秀道:“你的意思是,关于那个谣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安城里开始流传关于太子李弘的谣言,太子李弘居然好男风,他与契苾明的事件被描绘得有鼻子有眼。
刚刚开始还只是李弘与契苾明的爱恨纠葛,后来传着传着,又变成了郭瑜,要知道说李弘与契苾明有关系,大部分人还会相信,因为这个契苾明长得阴柔,而且极为帅气。可郭瑜呢?五大三粗,虎背熊腰……
不过正是因为加入了这段精彩描写,李弘的名气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杨盈秀喃喃地道:“甚是奇怪!”
“我也感觉奇怪!”
李贤百思不得其解,对付太子制造谣言,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一般人可不敢这么编排太子。可问题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杨盈秀道:“会不会是英王?”
李贤摇摇头道:“但凡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英王不会如此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