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凉国公契苾何力的马车在大街道上飞快地行驶着,巡街的武侯看着马车前,一队杀气腾腾的护卫,下意识地装作没有看见。
长安虽然是非特殊时间,如春节、上元节等重要节日,不会宵禁,其他时间都是执行宵禁的,只不过规矩是规矩,执行起来还是有一定的操作空间。
坐在马车上,契苾何力开始思考发生的事情,虽然只是碎片式的信息,契苾何力自然从中理清了一个思路,想来应该是前一段时间,因为太子李弘与李贤相争,他那个不争气的大儿子契苾明,撞到了李贤的枪口上,被勒索了一千贯钱。
要说凉国公契苾何力不生气,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可问题是,他再怎么生气,契苾明犯错在先,作为铁勒特勤世家,契苾何力非常清楚权力的游戏规则,他的大儿子在东宫任职,还是太子的心腹,那就意味着他站在了雍王的对立面。
契苾何力自然知道李贤上书的新政三事,平心而论,新政三事打击到了世族门阀的命脉上,对于大唐而言,却是极好的政策。世族门阀肯定要反击,现在弹劾李贤的奏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这些弹劾李贤的奏折,大都被李治留中不发,世族门阀在地方上,拥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但是在长安城内,还需要按照大家制定的规则行事,于是,自己的傻儿子就被别人当枪使了。
契苾贞私自调动自己的亲卫,放火烧了明月楼,这是雍王李贤的产业,也有人说,这是李贤宠妾柳月儿打理的产业,无论消息如何,这件事无法善了。
以雍王李贤的习惯和行事风格,明月楼现在被烧成了白地,不仅颜面受损,更是损失数万贯钱,就算是把凉国公府卖了,也难以补偿李贤的损失。这一次,就算自己舍弃自己的老脸,李贤不见得会卖自己面子。
契苾何力想到这里,突然道:“停车!”
车夫向契苾何力道:“主人,距离雍王府还有八百步……”
“掉头,前往东宫!”
在极短的时间内,契苾何力就想通了问题的关键,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请太子出面,凉国公府不能为太子背黑锅,你们兄弟俩就算把狗脑子打出来,跟我们凉国公府没有关系。
马车一直来到太极宫城外,东宫门外,契苾何力看着宫城紧闭,也只好在宫外等着,一夜未眠,契苾何力等到天亮,宫城开启,第一时间就上前递上拜帖。
东宫,显德殿内,太子李弘接到凉国公契苾何力的拜帖,急忙来到宫外迎接:“凉国公前来,有失迎迓,请恕弘失礼……!”
契苾何力苦笑道:“太子殿下,何力闻言殿下仁厚爱人,如今某彷徨无计,特来向殿下求援……”
李弘微微一愣:“求援?”
李弘对于明月楼起火之事,倒也清楚,其中细节反而不清楚了,因为明月楼起火的时候,太极宫已经落锁,消息也无法传递进来。一大早传来的消息,李弘还没有来得及看。
李弘吃了一惊,不解地道:“这是怎么说?凉国公请坐下说话!”
契苾何力坐下,叹息了一声:“还请殿下救犬子一命……”
李弘愣住了道:“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契苾何力苦笑道:“犬子贞,年幼无知,被小挑唆,带着家仆,放火烧了明月楼,闯下大祸,本将麾下亲卫多兰葛失尼等失手被擒,多兰葛失尼被雍王殿下擒获,多兰葛失尼乃本将亲卫,跟着本将打过西突厥,灭过高昌国,东征高句丽,立下赫赫战功,还请殿下救他一命,准其戴罪立功!”
李弘想了想道:“凉国公,本宫这就前往雍王府!”
……
雍王府,前院拴马石上,多兰葛失尼被脱掉上衣,袒露着上身,捆绑在拴马石上,周围是两队雍王府亲事府的侍卫,看押着他。
平心而论,多兰葛失尼被没有被虐待,只不过,眼下天气寒冷,多兰葛失尼已经被冻得脸色铁青,这还幸亏他是铁勒人,年轻的时候,在冰天雪地里接受过抗冻训练,否则这一夜时间,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雍王府后院,柳月儿坐在李贤对面,正在几名账房的配合下,开始计算着损失,正如契苾何力判断的那样,明月楼虽然是一间青楼,却是长安城平康坊里的高档青楼。
其实平康坊的青楼也分三六九等,最次等的,就是提供男女陪宿,略好一点,就是可以提供琴棋书画或舞蹈等节目,也提供陪宿的服务。像明月楼这样的顶级青楼,不提供陪宿服务,只提供歌舞,以及琴棋书画。
明月楼最拿手的,其实还是柳月儿从李贤这里学来的美食,哪怕明月楼最普通的一桌酒菜,就需要两千钱。如果上等酒席,则需要三千六百钱,如果是最顶级的席面,一桌就需要六千钱。
这还是最基础的消费,就相当于后世KTV的小包、中包和大包包间费,酒水也是最基本的,普通酒席提供两壶酒约三斤酒,高等提供四壶约六斤酒,顶级提供八壶约十二斤酒,这些酒对于唐朝人而言,勉强可以喝到兴处,像李白这个级别酒量的人,勉强够他一个人喝到半醉。
如果想要加酒,则需要提供一千六百文,这样的开销,还不算前来唱曲或跳舞、奏乐的服务费,那个才是大头。
哪怕明月最普通的酒席,通常平均消费在九千钱,是基础消费的四点五倍,如果是顶级的消费,那就要超过十万钱。
明月楼这一次被烧成白地,柳月儿不仅计算了房产的损失,还计算了营业额的损失,也包括了人员伤亡的损失要说柳月儿也足够黑,经过她的计算,凉国公府至少要赔八万贯……
李贤望着柳月儿的计算结果,淡淡地笑道:“我以为本王黑,你可比本王黑多了……”
柳月儿道:“若非大王,凉国公一文钱也不会赔!”
李贤点点头,柳月儿说的倒是实情,如果明月楼背后没有其他后台,这次损失,大概率是随便拉出来几个仆从过来顶罪,至于损失,绝对不可能赔的。
大唐从来没有暗箱操作,人家是明箱操作,因为无论是武德律,还是永徽律,法律就是这么制定的。
契苾何力和李弘飞马赶到。
看押的多兰葛失尼韦高杰望着李弘道:“太子殿下,凉国公,卑职有礼!”
李弘大手一挥:“把人放下来!”
韦高杰道:“大王军令,末将不敢不从!”
李弘道:“带本宫去见雍王!”
他下马,大步走进府中
契苾何力望着多兰葛失尼,他哭道:“主人……主人救我……!”
契苾何力恨恨地瞪着多兰葛失尼,眼中原本的愤怒逐渐平息下来。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耳边多兰葛失尼的哭诉慢慢消失了,一瞬间,全世界只能听到他自己沉稳有力的呼吸声。
契苾何力非常愤怒,可是愤怒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恨的却不是李贤,而是那些把他儿子当枪使的世族门阀。
“拜见太子殿下!”
李弘走向李贤道:“六郎,此事……”
李贤严词拒绝道:“不行!”
李弘道:“契苾贞也是受到小人挑唆,凉国公大功于国……”
“太子殿下,这是两回事,凉国公是凉国公,凉国公大功于国,贤也是甚为钦佩,若是有朝一日,可在凉国公麾下,令旗所指,贤莫敢不从!但,契苾贞是契苾贞,他不是凉国公,也没有给大唐立过功,他知法犯法,今日敢跑到明月楼杀人放火,明日是不是也敢跑到太极宫放肆?我若纵了他,日后长安还有法度可言?”
李弘耐心地劝道:“此事可从权!”
李贤毫不客气地道:“事事皆从权,置大唐国法于何地?”
“六郎……”
“太子殿下,不必说了!”
李贤道:“多兰葛失尼昔日在凉国公麾下,也敢轻慢军法吗?凉国公自家也是熟知兵事的人,当知令行禁止,杀人放火,是何等罪过?”
李弘道:“六郎,你卖我一个面子,此事权当与凉国公做个交易!”
“太子殿下,我需要好行商事,也多做交易,可有些事,是不能交易的!”
李贤摇摇头道:“此事太过恶劣,影响极坏,若是不深究,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大唐朝廷?就凭铁勒人的出身,就是可以在长安肆无忌惮,置大唐国法于无物?可以肆意屠戮我大唐子民?烧我大唐一品亲王的别业?”
李弘听到这话,只能苦笑。
李贤的话也有道理,毕竟长安是天子脚下,出现此等恶劣案件,不处理是不行的,而且必须严肃处理。
“那好吧,你把嫌犯交给有司处理!”
李贤摇摇头道:“我是雍州牧,长安乃我治下,此案我亲自处理!”
“多兰葛失尼是从四品中郎将,除授罢黜之权在你手上,生杀之权,却在陛下手上!”
李弘现在也在动脑子了,李贤跟他讲规则,他只能按照李贤的要求来做。
李贤严肃地道:“阿爹赐我白旌黄钺,便宜行事,我自是有权杀人!”
“先斩后奏,是为便宜行事;我只求六郎变通,先奏而后斩,可否……”
李贤淡淡地道:“那父皇授我便宜行事之权何用?若在军前,距京城千里之遥,哪里有时间请示阿爹?”
“现在不是不在军前吗?卖给凉国公一个面子,先向陛下奏请,再行处置!”
李弘道:“不过迟上个一日半日,又有什么打紧?通融一下,便可换得凉国公的鼎力相助……”
李贤道:“我给太子殿下一个面子,赔我明月楼的损失,还我二十九条人命,此事可以商量!”
听到这话,李弘松了口气。
凉国公契苾何力也松了口气。
李贤摆摆手道:“月儿!”
“奴婢在!”
“明月楼的损失清算好了吗?”
“清算好了!”
李贤接过账簿,看也不看,直接塞到李弘手中:“太子殿下,您看着办吧!”
李弘扫了一眼,愤怒地道:“你这是何意?”
李贤望着李弘道:“这事怪我喽?难道是我指使契苾贞放火烧了明月楼?此事本与你无关,你非要趟这趟浑水!”
李弘愤怒地道:“我去找父皇……”
“父皇也要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