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李鄂扫了狄仁杰,只见他已经洗得发白,袖口上细微处还打着一个补丁。
且不论狄仁杰家世如何,狄仁杰虽然是正六品洛阳州司马,身上还挂着朝散大夫的文官,他可以至少领两份俸禄,一个从五品,一个正六品,他每个月可以领俸五千,食料、杂用一千,警卫员二十四人。
另外,狄仁杰还可以领五倾职分田,二十五倾永业田,这可是三千亩的,一年还有二百石粮食,也就是说,不算职田的情况下,狄仁杰每个月可以领六千钱,光凭借着他的工资,保证他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完全不成问题,他的生活可以俭朴,但是没有必要穿着戴补丁的衣服。
李鄂心中暗暗给狄仁杰贴了一个“不实诚”的标签,既然是一个不实诚的人,李鄂也没有了结交的念头。自然也不会采纳狄仁杰的计策。
从狄仁杰府上出来,魏元忠急忙问道:“明府,如何?”
李鄂的神情非常平淡:“不怎么样!”
魏元忠微微一愣:“明府的意思是……”
“回去!”
对一个表里不一的官员,李鄂肯定不会有好脸色,这样的官员大唐太多了。
魏元忠道:“那案子……”
李鄂想了想道:“你让人悄悄通过司农少卿,看看他怎么说!”
唐朝虽然不遵循“民不举,官不纠”的原则,主要是体现在如果全家被灭门,哪怕没有苦主存在,这样的案子也会被立案调查。同时对于妇女权益保护,有着极强主动性干预。
张允载在梅园被杀,这个案子涉及了更高层博弈,李鄂这个洛阳县令其实并准备主动介入,当然他也不会背这个黑锅。
魏元忠明白了李鄂的意思,这是让张光辅主动撤销案件,因为张光辅也惹不起李贤,更不会因为此案介入更高层的斗争。
做官到了张光辅这个级别,他肯定会明白,张允载的死,已经超脱了本身命案的范畴,他的死亡,大概率就是一个局。
一个想把李贤拉下水的局,这个局恶心就恶心在想要利用李鄂。
李鄂虽然只是李绩的侄子,可是他也不愿意被人当枪使,他准备拖着,看看风向再说。
魏元忠苦笑道:“如果这案子拖着不办,定会引起民间议论,只怕会对明府不利!”
“想要掩盖张允载被杀之案,又有何难!”
李鄂道:“两件事情几乎同时发生,自然一件遮盖了一件。”
魏元忠微微一愣,明白李鄂的意思,最近洛阳发生了两起命案,除了司农少卿张光辅的三子张允载死在梅园,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前任度支(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卢承庆,他因理度支事务处理不当(坐科调失所)被免官,总章二年(669年),请求告老致仕,李治批准。
卢承庆并没有返回老家范阳,而是在洛阳教导孙子卢垣读书,准备明年参加科举考试,只不过前一阵子,卢承庆先是中风,随后死亡。
这件事发生在卢承庆的府上,隐隐约约传出花边新闻,那就是卢承庆这个七十五岁的老家伙,人老心不老,早在麟德二年(665年),卢承庆的外甥女婿张希宗阵亡在高句丽。她的外甥女就居住在洛阳。
随着卢承庆居住在洛阳,张氏就打着拜见卢承庆这个大舅的旗号,三天两头来卢府,卢承庆起初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发现自己的孙子卢垣与张氏私会,这下可气坏了。
卢承庆毕竟七十五岁了,而且范阳卢氏也是七宗五望之一,出现这种丑闻,用后世的话说,这是要社死的。卢承庆请出家法亲自抽打孙子卢垣,结果卢垣被打急了,一怒之下,夺过鞭子用力一扯,卢承庆摔倒在地上,随后中风,经过郎中医治,于三天前死亡。
这事虽然被卢氏掩盖得很死,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让这事传扬出去,肯定可以掩盖张允载命案的事情。
魏元忠躬身道:“下官明白!”
雍王府,王勃王参军正在雍王府,陪着李贤喝酒。
李贤请了擅长做洛阳水席的厨师,结果饭菜刚刚做好,因为侯云娘的事情,李贤紧急离开,前往梅园。这桌酒菜,李贤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品尝。
其实洛阳水席现在并没有形成体系,而是在李贤的指点下完成的,在后世的时候,李贤吃过高科技与狠话的洛阳水席,当时顾客的评价并不好,因为洛阳水席是富贵菜,并不适合贫民,也就是说价格并不亲民。
就像牡丹燕菜,猛一看上去,就是一道用萝卜雕刻而成的菜,事实上这是经过六大工序,几十道小工序,以海参、鱿鱼、竹笋、香菇、鸡肉、萝卜为主材,制作工序复杂,形状美观,滋味浓郁,味淳质爽、十分利口。
因为这道的菜,跟开水白菜差不多,能够看到的,大都是廉价的萝卜,给人一种智商税的感觉,事实上,这都不是智商税,而是物超所值,现在可以吃的三十元一份,主要是用浓缩汤包,代替了高汤。
唐朝的厨子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多庞杂的烹饪手法,胜在货真价实。
满满一大桌子二十四道洛阳水席,王勃却没有胃口,而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侯云娘则是在一旁弹琴,所弹的曲子非常欢快,就是李贤指点而谱写的《沧海一声笑》。
李令月倒不喜欢牡丹燕菜,最喜欢的反而是腐乳肉,相传这道菜是太平公主发明的,事实上并不是,这只是牵强附会而已,但是李令月喜欢吃这种腐乳肉倒是真的,仅仅片刻工夫,一盘腐乳肉就进了李令月的肚子里。
李令月非常有吃播的角色,无论是什么肉,黄焖鸡也好,肉丸子也罢,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让人胃口大开。
侯云娘停止弹琴,来到旁边伺候着,李令月非常不喜欢吃鹅,龙门烧鹅的鹅肉骨头太多,侯云娘就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随着眼花缭乱的刀子划动,鹅肉就被剥离了骨头。
李贤望着侯云娘道:“你杀人的时候,你可曾害怕过?”
“不曾!”
侯云娘想也不想,极为简单地答道,手中的刀俏皮地玩了一个刀花,将鸡爪上的肉剥离,却似乎未伤到肉,留下一个几乎完整的鸡爪肉。
这一幕,让李贤大为震惊:“好刀法!”
“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娘亲带着我和她辛苦度日的光景,那时候娘隐居在长安,每日除了替人家缝缝补补,并没有其他的进项,娘的积蓄早在侯府被抄家的时候,便抄得干干净净,家中一贫如洗。”
侯云娘道:“我娘说,她是侯氏的人,万万不可辱没侯氏的门风,若不是阿娘以前的好友韩姨在长安正当时,时不时接济,日子早便过不下去了。我那时候不懂事,因为吃不饱,总是哭,娘便抱着我哄我,一面哄一面弹奏些曲子,因此我自懂事开始,音律便已如同日常饭食般熟稔。即便是那么艰难的岁月,阿娘也唯恐委屈了我,有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便是拼着自己饿上几日,也一定要让我吃饱……”
说到这里,侯云娘眼睛湿润了,但是她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李贤的目光落在侯云娘手中的小刀上,这柄刀极细,宽约不过三分,刃身极薄的利器,从其乌亮的光泽上便可判断出这把刀乃是经过了淬火锻炼的好家伙,并非寻常铁器可及,却不知这个侯云娘从何处得来。
或许是发现了李贤注意她的刀,她拿起手绢,轻轻擦拭着刀:“等我长到四岁,便开始随着阿娘亲为人缝补浆洗,到六岁时,阿娘给我讲述了她和阿爹相识的事情,阿娘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阿爹……其实那时候我也还小,许多事情都似懂非懂,唯一记得的,便是彻骨的寒冷……”
王勃心里其实更苦,他比李贤更早认识侯云娘,可问题是,对于侯云娘的过往,王勃并不知道。
他现在似乎明白了,侯云娘心里其实没他,对他的好,只是出于她的仁义,因为过过苦日子,每当寒冬时节,侯云娘就会带着仆从,买上一车胡饼,送给洛阳的穷人或乞丐。
王勃看得出,侯云娘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这是她的优点,不管面对什么人,始终保持着一副平常的心境,也丝毫没有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媚态,一颦一笑虽然都很简单,却有着青楼女子少有的真实感,那笑容并非因自己的存在而存在,而是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存在于天地之间一般。
王勃似乎明白了,侯云娘以前不跟他说这些事,是因为他知道王勃王子安没有能力帮助他,不知不觉间,王勃又喝了几杯酒。
他踉跄着起身,侯云娘心中一紧。
她其实还是在意王勃的,她通过与李贤这几天的接触,发现李贤其实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当然,她自己也非绝色,更何况还是一个老姑娘。
李贤欣赏她的,只是她的琴艺,或者说,她在红线堂的那些经历,让李贤感觉新奇,仅此而已,可是现在王勃居然在李贤面前这样放肆,他好不容易才重获李贤的欣赏,若是得罪了李贤,那后果不堪设想。
“子安!”
王勃推开侯云娘,却倒在地上,他也不再起来,用手拍着地板,放声高歌:“倬彼我系,出自有周。分疆锡社,派别支流。居卫仕宋,臣嬴相刘。乃武乃文,或公或侯……”
李贤知道王勃的这首诗,虽然不及《滕王阁序》那么出名,却是王勃自己的反省诗,通过这首诗,王勃对自己早年未冠出仕进行反省。通过王勃的哥哥王励在这首诗的序中说:“《倬彼我系》,舍弟虢州参军勃所作也”
可以推断,那个时候王勃已经身陷杀人案,被再次罢官,人生陷入低谷的时候反省,李贤没想到自己可以亲眼见证这一篇名文的问世。
李贤示意侯云娘赶紧记录下来。
王勃接着唱道:“晋历崩坼,衣冠扰弊。粤自太原,播徂江澨。礼丧贤隐,时屯道闭。王室如毁,生人多殪……”
李贤此时这才相信,王勃写诗果然不用写草稿,直接一气呵成。
如果自己好好活着,不仅可以再见其他四杰,甚至有机会看到李白或杜甫。李贤又多了一条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武则天是他迈不过去的大山,可是李贤最大的优势是他年轻,他有的是时间。明助武则天,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王勃的神态进入到了忘我的境界,也无欲无求超脱出了悲喜境界的,无视李贤的存在,李令月隐隐有些不满,王勃影响到她吃饭的心情了。
李贤压低声音道:“噤声!”
李贤看着侯云娘,似乎明白了王勃王子安为什么会如此反常,这货吃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