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庭州，北湾湖城，雍王府书房内。

王勃此时正拿着一个三角小旗，往巨大的沙盘里插着，此时巨大的沙盘里，标注了康波密提麾下的行进路线。

同时，在沙盘上，也标注出康波密提所部遇袭的地点，以及双方交战的损失评估。

皇甫忠一脸惊讶地道：“那个栗特商贾手下还都真是硬岔子啊，这半个月，几乎无日不战，他们却越战越勇，特别那个叫马纳的，简直就是再世赵子龙……”

“狗屁！”

郭怀亮一脸不忿地道：“是他们的对手太菜，如果是我们大唐军队出手，只需要三千人马，我就能冲散他们……”

“他们是真有本事的！”

王勃一边标注，一边解释道：“唐波密提麾下有很多武士都是来自波斯帝国的贵族武装人员，更多直接是波斯军队出身，战斗力自然非一般马匪沙盗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贤直到此时，这才想起是波斯的萨珊王朝已经灭亡了，萨珊王朝的衰亡过程历时五年，因为其最后一任皇帝伊嗣埃三世，被梅尔夫一名磨坊工人刺杀，正式终结了萨珊王朝，绝大部分的领土落入阿拉伯哈里发的手中，但许多城市仍负隅顽抗。

这就好比历史上的大明，崇祯皇帝把自己吊在歪脖子树上，大明正式灭亡，顺治十八年（1661年，南明永历十五年），清军攻入广州，永历政权灭亡。

其实现在的波斯帝国甚至不如南明时期，南明再次还有一外名义上的永历朝廷，而波斯帝国自伊嗣埃三世死后，没有成立一个统一的朝廷，反而是各自为战的状态，萨珊王朝的精锐部队战败后，就四处流浪，有的成为商队的护卫，有的则是成了贵族的扈从，也有的成了像康波密提这样的大商人的私兵。

李贤其实并不关心康波密提的部队来源如何，只是关键，这十八万贯钱，可以吸引多少人死在这场动乱里。

不能说李贤太过冷血，而是因为李贤知道自己的屁股坐在哪里，虽然说想要发展安西的方式有很多，但有一条是原则，那就是必须尽快提高安西的人口比例，就算不能让安西唐人比例占据绝对优势，那至少也要成为安西过半的主体人口。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西稳定。其实，李贤也可以利用安西的乌古斯人，完成他发展安西的大业，可问题是，这会留下严重的后患。这就像大漂亮国，那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

要把大唐百姓迁徙到安西，这并不容易，想让大唐百姓在安西生存下来，其实更不容易，因为大唐的百姓，就如同善良的绵羊，而安西本地土著，都是蛇蝎豺狼。

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那就是把安西的乌古斯人干掉，就算不用全部杀光，也要让他们成为绝对的少数族裔。可问题是，李贤不想举起这个屠刀，毕竟，他只是一个亲王，而不是大唐帝国的皇帝。

上一次屠尽喀拉苏部，长安就出现不少弹劾李贤的人，好在李治和武则天都没有追究，在李贤将筑城工程承包给康波密提的时候，李贤就准备好了借刀杀人。李贤不缺钱，李贤利用他的作息优势，很容易制造出紧俏的商品，可以赚钱，同时在庭州境内，开采煤矿，开采铁矿，开采铜矿，开采盐矿，这些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也支撑着李贤用钱购买一柄可以杀人的刀，因为有利可图康波密提的胆量就非常大，为了从李贤手中赚钱，特别是李贤用工程完工速度快，会有奖励，来刺激康波密提，他为了多赚钱，就会不故奴隶的死活，在康波密提眼中，奴隶就是消耗品。

李贤的计划非常成功，仅仅修了三条路，筑一座县城四个镇，安西境内就失踪了十数万人，有一部分是累死在工地上，也有一部分是死在奴隶的抓捕过程中，也有的则是疾病或经营不良。

总之，李贤的计划非常完美，至少现在没有人可以看穿，哪怕看透了，也没有人说出来。

王勃看着巨大的沙盘，看着康波密提的行军路线，隐隐感觉想到了什么，突然间他脑袋里迸出王方翼的影子，早在二月初王方翼就率领一万六千余骑兵离开了凉州，可问题是，他曾私下里问过杜怀宝。

庭州并没有发现王方翼率领的唐军骑兵，不仅杜怀宝不知道王方翼的兵马，就连庭州各地的人百姓，也没有发现这支唐军骑兵。

王勃是负责情报工作的，特别是针对吐蕃人和突厥的情报工作，从他的得到的情报来看，截止目前为止，吐蕃人并没有发现王方翼的踪迹，突厥人同样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那么，问题来了，王方翼这支兵马去了哪里？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几百上千人，想要在安西境内隐匿几千人马，非常容易，可问题是王方翼麾下足足一万六千余人马，这多人马，如果出现在安西境内，基本上不可能瞒住吐蕃人或突厥人的眼睛。

除非，他们现在根本就不在安西境内，如果不在安西境内，那在哪里？

王勃隐隐约约抓住了蛛丝马迹，他吃惊地望着李贤。

李贤此时微微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王勃突然明白过来，王方翼以前在肃州担任刺史，对于西北的地理位置和气候非常熟悉，丝绸之路是最繁忙的道路，如果他从这条路上前往庭州，那么不可能没有痕迹，这只能说明，王方翼这支兵马没有走丝绸之路，如果不是北线丝绸之路，更不可能走南线丝绸之路，那里吐蕃人更容易发现王方翼的踪迹。

除非，王方翼开辟了一条新路……王方翼应该绕过了庭州，也绕过了安西，有可能从某个方向一路向西，迂回到了安西四镇西边，为了防止李贤突然进攻安西，吐蕃军队布置在前线的兵马差不多都在东边，也就是在焉耆和龟兹，对于疏勒和于阗相对屯兵较少……

这么说来，康波密提其实就是一个运货的，而且是免费送货，等如同豺狼一般的安西各部垂涎这笔钱，等康波密提麾下被消耗得七七八八。

王方翼就会出手，这十八万贯，其实是王方翼收复安西的军费……

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在安西这个地面上，其实并不难解决粮草问题，特别是现在这个时节，除非遇到寒冬腊月，大雪封山，那个时候军队才没有办法行动，没有给养就会陷入绝地。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下，军队可以找到粮草，也能找到给养。

王方翼手中如果有十八万贯钱，哪怕不用打，也可以买通一些墙头草，安西四镇的局势，会因为这十八万贯瞬间攻守易势。

王勃看向李贤的目光，多少带了一些畏惧。

他其实被吓到了。

……

庭州西南三百二十里处喀喇沙尔，这里用突厥语的意思是黑城，说是城，其实就是一座规模中等的村落，稀稀拉拉居住着四五十户商户。

康波密提率领队伍来到这里休整，此时的康波密提再也没有刚刚离开北湾湖城时的从容，尽管他的麾下私兵非常勇猛，前前后后消灭掉了两万余名前来袭击他们的敌人，可问题是，直到来到这里，情况出了巨大的变化。

黑城太小，根本就住不下康波密提的队伍，他只是把庞大的车队驻扎在城中，至于部队则是分别驻扎在城外，然而到了晚上，还不等康波密提睡下，就听到外面杀喊声四起。

这座小城里原本老实是小猫的商户和伙计，化身疯狂的死士，明知敌人太强大，还是疯狂的向康波密提麾下发起进攻。

康波密提的几个得力管事在城中护卫部队中穿梭，试图重新编组队伍。

“竖起大旗，清点人马!”

“谁还带着兵器，站到这边来……”

“身上有伤的……自己包扎……好好休息……”

突然远处的哨兵大喊起来：“敌军上来了！敌军上来了！”

眼看着城中发动了突然袭击，城外的康波密提私兵大急，他们想策马冲向城中救援康波密提，可问题是，异变却发生了，只见原本好好的战马，突然开始拉稀……

骑兵统领这才发现他们扎营的草地上，被人撒了巴豆，这种巴豆虽然数量不多，而且掩藏在草丛中，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些骑士以为战马只是低头吃草，也没有在意，等他们想要冲锋的时候，却发现战马都拉稀了。

看着这一幕，康波密提的骑兵士兵吓得魂飞魄散：“完蛋了！”

地面的砂砾开始震动，作为骑兵非常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代表着大股骑兵正在高速逼近。

一名康军骑兵将领一夹马腹，战马朝百步开外那个缓坡跑去。缓坡并不高，也就五十米左右的样子，不过这一带地势平坦，有这么个制高点就能看出老远了。康军将领爬上了缓坡，放眼眺望远处，看看到的情景让他呆若木鸡。

火流！

数以千计的火把汇成的火龙，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来袭的骑兵人手一支火把，黑城真正的得名，并不是因为这附近有煤炭，而是因为附近有一座天然的沥青湖，面积虽然不大，可是这些东西却是非常值钱的玩味。

沥青可以燃烧，只要在上面扣上一个倒扣的锅，就可以收集烟灰，这些用沥青烧出来的烟灰，可是制作墨的主要原料，问题是这种东西非常贵，运到长安可以换到最昂贵的丝绸，对于当地人来说，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看着这些骑兵纵马疾行，那一支支火把静止的时候就像从天上坠落撒满一地的星辰，当它们移动的时候，则像是一条火焰形成的河流，那壮丽的画面，还有那冲天的杀气，让这名康军骑兵统领都浑身发冷，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兵马举着的狼旗，在火把的照耀下，仿佛如同活过来一样。

“突厥人，突厥人来了！”

不少看到这一幕的康波密提部曲纷纷起身逃跑。

唐军将官破口大骂道：“站住……都站住……！”

没有人听他们的，所有的康军士兵扔掉仅存的兵器、甲胄，夺路而逃。

喝骂无效，将官们也只能无奈地跟着大队跑路。

烟尘滚滚，阿史那都支率领的部队出现在喀喇沙尔城外，阿史那都支投靠吐蕃以后，因为他的实力有限，麾下仅万余人马，在吐蕃这个拥有四五十万人马的国家里，他的地位不受重视，特别是在之前，他受论钦陵的蛊惑，带着一万余人马进攻庭州。

他本想趁机占点便宜，没想到李贤率领四五万大军出现在庭州，他麾下的突厥人都是被唐军打败的溃兵组成，面对唐军天然的畏惧，一箭未发，居然吓跑了，可问题是，这点本钱被李贤打得差点亏光。

回到龟兹之后，阿史那都支更不受论钦陵的待见，连白合素也经常给他甩脸子，这下阿史那都支受不了了。

为了重振西突厥汗国，阿史那都支决定阿悉结部联姻，他娶阿悉结泥孰俟斤（相当于部落首领）的妹妹为妻，在阿悉结部的支持上，他决定利用这一次机会，准备好好把握，抢劫康波密提的车队！

从接到消息，阿史那都支就急忙赶路，他麾下的突厥将士全都是满身尘土，如同泥人一般，阿史那都支却浑不在意。

他身后的突厥骑兵主要来自阿悉结部，他身边甚至有一名八尺夫人身在他身边，八尺可真不是形容词，阿史那都支也算是身材高大，他和李贤身高差不多，怎么也有一米八六，可问题是，在他的这位夫人面前，如同小鸟依人。

喀喇沙尔的血腥撕杀拼杀了大半夜，最终还是阿史那都支的突厥人被击退了，别看阿史那都支又是撒巴豆，又是买通城中的亡命徒，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徒劳的。

在康波密提的四千余重装骑兵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这些突厥人又仿佛体会到了被唐军支配的恐惧。

康波密提麾下的波斯重装骑兵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他们身披鳞片状的胸甲和胫甲，战马的面门顶着一条护额，前胸挂着青铜的鳞甲。面对这个的重装骑兵，突厥人的弓箭射击是无效的，根本就啃不动，这也是突厥横扫东西，却一直没有吞并波斯帝国的真正原因。

好在突厥骑兵在面对波斯轻装骑兵和步兵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所以总体而来，西突厥与波斯的战斗，突厥并没有吃太多亏。

现在不同了，在战斗中，他们非常绝望，弓箭射击对方无效，刀劈上去，对方纹丝不动，问题的这些重装骑兵每个人装备三四支长矛，他们在对突厥骑兵冲锋的时候，只需要把长矛端平，吐蕃人就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对于阿史那都支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些重装骑兵战马负重太重，他们根本就跑不远，随着突厥人骑兵撤退，对方也停止追击。

一片旷野的空地上，丢盔卸甲士气低落的突厥军正在埋锅造饭，受伤的伤员被随意地摆放在地上，到处都是呻吟哭喊声。

疲惫不堪的阿史那都支坐在石头上，周围聚集着几名突厥将领和斥候。

阿史那都支道：“康波密提现在到哪儿了？”

斥候哭丧着脸回答：“已经派出去的斥候没有一个回来的，不知道……”

话音未落，阿史那都支一脚把斥候踹翻，大骂道：“废物！居然连敌军的动向都无法查明，要你们何用？”

话音未落，远处的山坡后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马纳率领着骑兵再度出现，追杀而来。

突厥骑兵哭爹喊娘的再次溃败狂奔，有的则直接跪倒，将兵刃举过头顶投降。

刚刚冒了热气儿的大锅里还翻滚着水花，就被慌不择路的士兵撞翻了。

马纳带队冲杀过来，看着满地的粮食和冒着烟的锅灶，大声下令：“把做好的饭带上当干粮，继续追击。”

自从康波密提从北湾湖城出发，走了四天三百多里地，几乎天天受到攻击，这让康波密提非常生气，直到阿史那都支率领西突厥阿悉结部的人马出现，康波密提这才找到了发泄口。

那些袭击他们的马匪也好，沙盗也罢，或者小部落，都是推出来的炮灰，康波密提也知道杀光他们也没有什么意义，可问题是阿史那都支是在龙朔二年（662年），因弥射为海道总管苏海政冤杀，众心不服，阿史那都支遂引众投奔吐蕃。

也就是说，阿史那都支身后是吐蕃，康波密提自然没有本事对抗整个吐蕃帝国，可是面对吐蕃帝国居然派兵抢劫他的钱，这让康波密提生气了，他虽然不敢对抗吐蕃帝国，但问题是打死吐蕃一条狗的胆量还是有的。

于是阿史那都支就悲剧了，康波密提派出马纳为首的六千骑兵疯狂追击阿史那都支所部，同时，又给他在暗中布置的人马接应，他其实最提防的人是李贤，结果发现，李贤还真信守承诺，说给钱就给钱，而且明明有强大的实力，也不抢他。

康波密提在心中感慨万千，李贤真是好人！

康波密提在派人追击突厥人的同时，决定再跟李贤合作一把，向李贤订购一批军械，想必李贤愿意做这个生意。

毕竟李贤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一个干净的庭州。

康波密提派出心腹再次前往北湾湖城，准备以两千万钱的代价，购买唐军制式三棱箭一百万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