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杜怀宝自然无法怪罪李贤，可问题是，他感觉焉耆这场伏击多少有些不正常，如果说焉耆人真想伏击李贤，不应该只在城中，而且不应该如此草率。

如果杜怀宝作为袭击的一方，他至少要让李贤进得去焉耆城，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出来。

可偏偏，李贤进入焉耆城容易，出来也更容易。

这就是明显的漏洞。

杜怀宝非常有理由怀疑，这场伏击就是李贤自己的导演的闹剧。

其实杜怀宝猜测得没错，这其中固然是有李贤自己导演的成份，可事实上焉耆有伏兵，准备伏击唐军军队，这也是事实。

就在唐军部队真正以战斗姿态杀向焉耆城的时候，城中的伏兵正好出现，双方一开始就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只是这场伏击唐军的战斗，注定要失败的，双方实力根本就不对等，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去伏击一个强壮的成年人。尽管孩子可以获得先手，可这个先手对孩子而言，几乎没有什么用，改变不了结局。

人口比例这个问题是很奇妙的，量变引起质变这句话放在人口上一样有效。在后世，李贤看过一个短片《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当时，李贤这才了解安西军这支大唐最后的荣耀。

在安史之乱的冲击下，大唐不得不抽调精锐兵力应对叛军，导致安西都护府仅由郭昕带领万余人镇守。这一情况让吐蕃看到了机会，他们趁机攻占了垂涎已久的河西走廊，给安西路带来了极大的危险。

因为河西走廊是安西军与内地联系的唯一通道，一旦丢失，安西路将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尽管面临重重困难，安西军始终坚持他们的荣耀，即使四面楚歌，他们依然孤军奋战，一次次击退敌人的攻击，同时不断派出信使与唐朝保持联系。

每当看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李贤内心里就感觉无比愤慨，安西这么大的地盘，为什么只有庭州、西州、龟兹抵抗最久？

那是因为人口比例不同，在高宗时期，哪怕没有李贤主动向庭州迁徙人口，而庭州已经占了整个安西汉人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上。至于龟兹，因为作为安西都护府所在地，大唐人口多，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因为汉人占据了人口比例较多，才不会主动投降，因为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战俘保护法，对于安西唐人来说，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区别只是早死和晚死而已！

杜怀宝也猜测到李贤的真正用意，他不解地望着李贤道：“大王，你这是为何要如此，难道就不能采取相对温和的手段吗？”

李贤摇摇头道：“不可能，仇恨已经种下，短时间内无法消除，除非我们这代人全部死去。”

李贤比较悲观，不认为乌古斯和大唐的矛盾没有调和的可能了，表面上看，这是吐蕃与大唐的矛盾，实际上李贤和杜怀宝都很清楚，无论是吐蕃人也好，大唐人也罢，和乌古斯人、突厥人的矛盾，根源还是在于生存的矛盾。

安西虽然很大，西地域广袤，可大部分是不适合人类生存沙漠和戈壁，适合人类生存的地区不及十分之一。

无论是乌古斯人、还是吐蕃人、包括西突厥人，他们都不会主动放弃这个可以生存的土地，特别是乌古斯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时间太久了，早已培养出来了依附强者的习惯，风往哪儿吹，他们就往哪儿倒。

大唐实力强盛，他们就依附大唐，吐蕃人实力强盛，他们就依附吐蕃。

李贤望着是杜怀宝淡淡地笑道：“杜使君，你种过地吗？”

杜怀宝点点头道：“下官世代耕读，自然是种过地！”

李贤道：“那杜使君可知，想要粮食丰收，需要做什么？”

“及时除草，及时灌溉，及时施肥……”

“没错！”

李贤淡淡地笑了笑道：“除草是第一位的！”

安对于大唐来说，安西就是苦寒之地，几乎没有人愿意迁徙到这里生活，可问题是，安西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大唐不可能放弃安西。

想要让大唐控制着安西，唯一的办法是，把杂草除掉。

往大了说是为唐人开拓生存空间，往小了说也是为了自个，毕竟安西需要一定的唐人基数，才能保证李贤的利益。

杜怀宝自然听出李贤所谓的除草是什么意思，可问题是，这件事他真下不了手。

“会不会引起激烈的反抗？”

“反抗肯定会的！”

李贤苦笑道：“我们在高丽方面也是打得疲惫不堪，没有人愿意看到战争再次爆发，可问题是，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最不稳定因素，属于非常危险的不安定因素，这样的危险隐患必须要尽早清除！”

“怎么清险？”

杜怀宝的脸色现在变得非常难看。

“杜使君，你别生气，和他们有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相比，我们必须要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李贤指了指焉耆城道：“这就是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就是这样，一帆风顺的时候，所有的矛盾都会被掩盖住，一旦遭遇挫折，所有累积的矛盾都会集中爆发。

论钦陵也知道焉耆镇因为距离庭州太近，焉耆镇即没有抵抗李贤大军的实力，也没有抵抗李贤大军的勇气，他所做的就是把水搅浑。

让一部分精锐死士，埋伏在焉耆城，一旦李贤，或者是大唐将领进入城中，他们就埋伏在百姓中间，向唐军将领，或李贤发动袭击。

这样以来，盛怒之下的李贤，或者是唐军将士就会对焉耆发起无差别攻击，一旦李贤或大唐将领这么做，就会造成大量伤亡，不可避免的会造成焉耆人与唐人之间的矛盾。

可以说，论钦陵的计划非常好，成功挑起了李贤的怒火。

当然，论钦陵想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李贤想要做的事情，李贤现在就是想要除草，可问题是，大唐是礼仪之邦，讲究师出有名。不可能在焉耆已经投降的情况下，对他们再下狠手。

所以，李贤采取了汉使的策略，主动挑衅，当然，动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李贤安排的人，焉耆城中向李贤袭击的人，早已埋伏在焉耆这座商贸之城，因为这里的商业氛围浓厚，最不缺的就是亡命徒。

李贤并没有马上进入焉耆城，而是主动撤退，距离焉耆城足足十余里，开始命唐军将士安营扎寨。

平心而论，乌古斯人的战斗力并不强，装备也不算好，可问题是，在安西有一个鄙视链，西突厥人可以鄙视乌古斯人，而乌古斯人却鄙视，安西西镇军，比如焉耆、疏勒、于阗、龟兹，而四镇军则鄙视其他各部的部落军。

在西突厥这个层面，吐谷浑人鄙视西突厥人，吐蕃人再鄙视吐谷浑人，而唐人则鄙视一切各部，也包括安西的吐蕃军。

大唐是站在鄙视链的最顶端。

现在焉耆城的战斗，对于焉耆人来说，那简直就是致命的，他们无力抵抗，想要再次投降可问题是，乌古斯人和部落军已经杀红了眼，他们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抢钱，抢粮食，抢女人……抢他们看到的一切。

毕竟，三天不封刀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跟随李贤西征的部落军和乌古斯人，在焉耆城中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财物，李贤则得到了焉耆的土地，以往的时候，大唐是面对投降大唐的贵族，就地封官，保证他们的财产安全，这样的扩张，对于大唐来说，还真没有多少好处，无非是换个旗子的事情。

现在则不一样了，李贤再次来到焉耆的时候，焉耆的血腥味非常浓重，至于尸体，则没有看到，毕竟，除草的人不可能连这点活都干不好。

李贤得到了五十八万亩田地，这些田地与北湾湖的荒地不同，这可是多年开发的熟地，李贤没有把这五十八万亩田地握在自己手中，而是直接在唐军大军中，召开一个会议。

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这五十八万亩土地，谁想要？

本来最想要的是皇甫忠，可是看着郭怀亮举手，他就闭口不说了，郭怀亮是李贤的心腹，如果连这点人情事故都不知道，他还混个屁啊。

郭怀亮问道：“大王，这些地要怎么卖？”

“一百钱一亩吧！”

李贤淡淡地笑道：“你想买地吗？”

“想！”

郭怀亮虽然没有成亲，可问题是，他最终还是要成亲的，他听着李贤所说的一百钱，就开始盘算，他自己有多少钱，可以买多少地。

郭怀亮一直以来都跟着李贤，李贤自然管他吃喝，他平时也不需要花钱，所有的俸禄和赏钱都被他存着，他现在的存钱有两百四十贯多贯，如果一百钱一亩的话，他可以买到两千四百亩。

想到这里，郭怀亮的眼睛陡然亮了：“大王，那我可以买两千四百亩地！”

“去找高大使买吧！”

焉耆城刚刚拿下来，跟着杜怀宝过来的庭州营田副使高忠敬，就担任焉耆营田大使，而北庭路俱六守使冯洛，则担任焉耆镇守使。

韦高杰也趁机购买了八百亩地，焉耆的地，虽然不如庭州这么肥沃，相对而言，还算不错的。

李贤这一次西征，虽然每天走得非常慢，却一路走，一路建设，位于庭州的四十八个巡防营，到焉耆的时候，就被李贤铺设了十四个，几乎全部占据了从庭到到焉耆的所有绿州，以及可适宜的耕地，当然也包括矿山。

这些田地大都被李贤直接发卖给了随军军属，或者是大唐百姓。

李贤此时一反常态，完全没有兵贵神速的样子，别说神速，简直堪称龟速。

就在论钦陵从出云城前线返回龟兹城的时候，却接到消息，李贤并没有继续西进，而是在焉耆城西南约莫约莫一百四十里处的永宁堡。

永宁堡原本是一座烽火台，李贤见这里地势不错，就停止西进，在永宁烽台的基础上，利用大军开始筑石城，并命名为永宁堡，准备设立一座守捉城。

论钦陵倒也非常意外，他以为李贤早已率领大军抵达龟兹境内，没有想到他们现在还有龟兹八百多里之外。

论钦陵也知道李贤在焉耆大开杀戒的事情，事实上，李贤在做的事情，论钦陵其实也在做。

在攻打疏勒镇的时候，其实他如果真正想攻，王方翼根本就守不住疏勒东部的七镇八堡，事实上，论钦陵其实也要在借唐军的手，杀掉那些名义上归附吐蕃的龟兹人或于阗人。虽然在大唐人看来，安西就是苦寒之地，可是对于吐蕃人来说，安西就像天堂。

吐蕃高原由于海拔较高，气候寒冷，缺氧严重，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和生产。这些地区主要分布在西藏的北部和西部，包括一些高原和山地地带。这些地区的自然环境恶劣，不适合大规模的人口聚集和生产活动。

然而，安西四镇却是千里沃土，吐蕃人占领了安西以后，就发现安西虽然大，可让人生活的地方却不多，吐蕃人虽然强势崛起，可是他们崛起的时间太短，却没有大唐这么宽广的胸怀，大唐在灭掉东突厥的时候，接收了东突厥一百一十多万人口。

而吐蕃自己，连他们同源同宗的苏毗部都容纳不了，更何况是安西的各部人口？于是，论钦陵在接到疏勒被唐军攻克之后，他很快就想到了借刀杀人之计。

吐蕃不缺人，只是缺乏肥沃的土地，现在好不容易攻占了安西四镇，他们怎么可能让四镇墙头草占领这肥沃之地？

论钦陵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借刀杀人，有计划的清除安西四镇原住民，论钦陵采取的正如让子弹飞钱师爷的台词：“得先让豪绅出钱，带着百姓捐钱。豪绅捐了，百姓才跟着捐。钱到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论钦陵非常清楚，在安西四镇谁是豪绅，谁是百姓，事实上，真正在安西四镇能当得起豪绅的，不是龟兹人，也不是于阗人，更不是疏勒人，而是盘踞在安西四镇的吐谷浑人和西突厥人。

他们两个才是豪绅，以西突厥人和吐谷浑人压镇，其实也是充当督战队，如果安西四镇各部部落首领不同意进攻，就以他们同服从命令为由，直接带人灭掉他们。让他们这些炮灰去消耗唐军将士的箭矢和武器、以及体力。

他需要的是一个空白的安西四镇。

为什么疏勒镇的守军这么拼命抵抗，因为他们这些原住民发现，跟大唐相比，吐蕃简直不是人，如果让吐蕃成为安西之主，就没有他们的活路了，大唐成为安西之主，他们只是名义上服从，外加进贡一些宝贵财物或美女好了。

论钦陵依旧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似乎在龟兹想与李贤决战。然而问题是，直到十月初，龟兹天气大变，一夜之间，暴雪不期而遇，积雪超过一尺半。

在这个时候，论钦陵大喜。

“可以确定李贤小儿还在永宁堡吗？”

“可以确定，我们派出了可以认出李贤的细作，就近观察，发现李贤就在永宁堡，而且庭州和北湾湖城早已没有了李贤踪影！”

“太好了，命令……尉迟叶护玷为龟兹镇守使。率军镇守龟兹！”

尉迟叶护玷吃惊地望着论钦陵道：“元帅，这是要出兵？”

“本帅一直等的天时到了！”

论钦陵在安西基本上得不到吐蕃国内的支援，随着疏勒丢失，焉耆被李贤占领，他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其实一直在等暴雪，随着暴雪来临，他们吐蕃人早已习惯了寒冷，习惯了在冰天雪地里生存，看着积雪如此之厚，他猜测李贤肯定想不到，他会冒雪奇袭。

论钦陵淡淡地笑道：“本帅还没有见过李贤小儿，现在是时候见见李贤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