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大章)
2013年,水岱十一岁。
相比起和李汩莲初识的时候,他已经长高了不少,从小孩子变成了半大孩子。脸上那种稚嫩的感觉也消去不少,看起来变得更阴沉了一些。
不过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这张脸,多少对他敬而远之,但李汩莲是知道的——他只是话少加长得凶而已,性格其实很温和……甚至是有些柔弱。
“……哈……”
靠在秋千杆的边上坐着,水岱打了个哈欠。
好无聊啊……
半个多月前,水岱就已经把李汩莲送他的第四本花朵笔记看完了。
那时候李汩莲和他说之后会写一下第五本,然而那天之后水岱就没等到过李汩莲。
两周多的时间,她就和失踪了一样。虽然认识了很久,但水岱和她一直保持着一個很微妙的距离,没有去打听过她的住址。现在虽然心里担忧得很,但是也没办法去找她。
想着想着,水岱仰起头靠在杆子上,看着夜空。
冬季,天黑得很早。虽然才刚过六点,但水岱已经可以看见天上挂着的星星和月亮了。
李汩莲……可能是生病了吧。
水岱眯着眼睛,显得有点困倦。
也许是因为李汩莲身体虚弱的原因,这一年多来,水岱能感觉她的身体状况似乎很不好。
和刚认识的那两年不一样,她现在隔三岔五就会断上几天不来公园,放水岱的鸽子。但水岱并没有生气过,一来水岱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二来……每次小别重逢的时候,只要一看到李汩莲那种病怏怏的样子,水岱连说话语气都不由得放轻。
也许是身患什么病症把,水岱是能看出她的身体越来越差。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是一连半个多月都没见到,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嗯……该不会李汩莲家里搬走了吧?
忽然想到这种可怕可能性的水岱吓得全身一凉,打了个寒战后急急忙忙直起身,拍了拍胸口。
应该不会吧……
“……”
“?”
水岱感觉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很小很小的模糊声音。
有些听不清,几乎被风声盖住了,但应该是有的。
他朝身后看去,刚才心里正念叨着的人就站在他不远处的身后。
水岱立刻招了招手,打个招呼。
李汩莲来了……咦?怎么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
水岱看着李汩莲张了张嘴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小得让人听不见。
水岱挠了挠头,站起来走到李汩莲身边:“什么……”
“晚,晚上好……”走得很近了,水岱终于才听清了李汩莲说的话:“抱歉……这么多天,没来。”
“不用,我还以为你搬走了。”水岱摇了摇头,“你怎么说话这么小声……嗯?”
忽然,水岱注意到了李汩莲有些不对劲。
“抱歉……”
李汩莲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异常的无力。而和这无力声音相伴的,是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几乎看不出肉色的嘴唇。
她的额前不断沁出冷汗,汇成一道无色的小溪浸润了额前的发丝和衣裳。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被浸湿了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李汩莲娇小的身体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喂,等等,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李汩莲明显状态很差的水岱立刻严肃了起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说道:“你是不是发烧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
在水岱牵住李汩莲手的时候,她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紧接着,她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看着水岱说道:“不,不……算了,没时间……我们聊会……”
“不行,身体要紧,聊可以以后再聊!”水岱强硬地想拉着李汩莲离开,但这时看着弱不禁风的李汩莲忽然用力地扯着自己的手臂,让水岱一下子没拉动她。
李汩莲的反应弄得水岱不知所措。
“……聊会吧。”
“……好。”
……
水岱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地上,目光一点都没从李汩莲身上离开过。
只要她脸上露出一瞬间难受的表情,就是拖都要把她拖去诊所——他心里如此想着。
李汩莲步履蹒跚地走到他身边,慢悠悠地坐下,身体靠在水岱肩膀上。
“……你不去坐秋千吗?”
水岱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记错的话,以前李汩莲总是觉得沙地很脏,所以从没和水岱一起坐在沙地上面过。
李汩莲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不说话,水岱一个闷葫芦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话题……或者说能说的东西太多,一时间选不出要说哪个。
他只能牢牢盯着李汩莲,时不时瞥远处的钟楼一眼,紧接着马上转回视线。
这么寂静了许久后,李汩莲才终于小声说道:“抱歉……笔记,我没写完……”
“不要紧,好好养病,别写了。”水岱认真说道。
“得写的,必须要写……”李汩莲喃喃着说道,“要写完来啊……”
“那,那你等养好病再写。”水岱思索了一下又回了一句。
“……”
李汩莲笑了笑,眼睑稍稍闭上了一些,一副半梦半醒似的样子。
“水岱……”
“怎么了?”
“没有……带笔记来,我……和你讲故事吧。”
“好。”
“……”李汩莲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是我妈妈以前,和我讲的故事……”
“你……看到那些星星了吗?”
“嗯。”
“星星,都是会说话的。每颗星星,都是一个离世的人。”李汩莲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以后你要多看星星哦。”
“我家里人可能还活着。”。
“……也对。”李汩莲张嘴像是打了个听不见声的呵欠。
感觉自己好像说了啥很破坏气氛的话,水岱赶快想了一句救场的话:
“星星是人的话,那月亮呢?”
“月亮?……水岱,你知道嫦娥吗?”
“知道。”
“那就不用我来解释啦……月亮上住着人的……”
“有房子,有树,有兔子……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而且……应该离星星更近吧?”
“……”
离星星更近吗?
水岱想起来李汩莲的母亲很早就病逝了。她现在说这些,是想起自己的母亲了吗?
心念至此,水岱说道:“那你想去月亮上吗?”
“……想……”
“那以后我带你上去。”
“……好啊……”
李汩莲听着水岱这么说,似乎变得高兴了一些,笑容也更灿烂了。
她开心,水岱也开心,不过还是没怎么笑。
大概是水岱的笑容都给了李汩莲了罢,水岱的脸上就没有见过笑容,而李汩莲的脸上就从来没出现过笑之外的表情。
看着李汩莲又沉寂了下去,水岱瞥了远处的钟楼一眼,时间正指向六点五十五的位置。
还有五分钟啊……李汩莲得回家了。
“快七点了,来,我背你回去……”
“再坐一会儿……”
正准备站起身的水岱猛地听见李汩莲这么一句,愣了一下后立刻扭头看向她。
“……快到七点了哦。”
“我知道……”李汩莲低声说道,“等,等等……”
“李!汩!莲!”
水岱正懵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
如同平地惊雷一样的怒吼让惊得水岱直接站起身循声望去——
虽然夜里看不太清楚,但水岱还是能看见:一个长得有些佝偻、但体格却相当健壮的男人拿着什么东西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公园门口。
公园外面似乎也有一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咆哮给吸引了过来,站在公园外路对面看着这边。
水岱有些搞不清情况。
这男人是谁?还有他怎么一上来就叫李汩莲的名字?……等等,难道是……李汩莲的父亲?
水岱想到了一个常被李汩莲挂在嘴边但从没见过真容的人。
这……是吗?
水岱没有父亲,因此一直以来都是用自己看的一些故事里面的父亲去构建关于父亲的印象的。可父亲不是一般是那种看起来就很可靠的形象吗?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
但没给水岱什么多想的时间,那个男人几步大跨步走到两人面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臭味。
这是……酒臭……
在某些地方闻到过这种味道的水岱眉头一拧,这男人的手上拿的是酒瓶子?
喝醉了过来的。
“不听话!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别再出门了吗!?”
男人涨红着脸喷着酒气地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一天到晚就是在那边画些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帮你妈照顾一下你弟弟,叫你呆家里也不听,我、我、我……”
看着男人越来越激动,水岱感觉大事不妙,赶紧站起身。
“叔叔,你冷静……”
“关你什么事情!滚一边去!”
“乓!”
“……”
“……”
“……?”
半晌后,水岱才回过神来。
啊……头好疼。
耳朵里嗡嗡嗡的好难受……
水岱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头,感觉黏糊糊的有些温热。
什么……什么?
看不清……
左眼,左眼怎么了?看不见东西了……
水岱朝左眼摸了摸,摸到了一块小块的有点锋利的东西。
拿到右眼前。
玻璃渣子。
水岱恍然,原来是被酒瓶砸了,碎片剐进眼睛了吗?……
“噗通。”
地面震了一下,水岱艰难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李汩莲侧着身体倒下了,一动不动。
她……她怎么了?
“你还躺下了!?嗯!?别给我装死,站起来!***的,以为这样装可怜就可以了?起来!”
“嘭!”
这一幕几乎让水岱大脑宕机了。
这个一身酒气的男人,看着倒在地上的李汩莲,非但没有伸手去扶,反而用力踢了一脚。
一股无名火腾的一下点燃了水岱,他忽然知道为什么李汩莲这一年多来身体越来越差、隔三岔五就好几天不出现了。
捂着剧痛的脑袋,水岱撑起身体嘶哑地喊道:“你停下……停下……”
“闭嘴!”
男人粗鲁地把刚站起身的水岱一把推开。
他重重摔倒,脑袋砸在沙土上。
力气好大……
“嘭!”
“喂,起来,听不到我说话吗?”
躺在地上的李汩莲一动不动。
“……”
“救命……”水岱的目光落在了公园外面。
“救命……救命啊!”
“我**叫你闭嘴你没听到吗!?吵吵吵,娘希匹的!”
“乓!”
……
等水岱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鼻子里是很难闻的味道,手背冰凉,药顺着针管从手背淌进身体里。
两边是蓝色的幕布,不透光的,看不见布对面。但是他能听见幕布背后有人轻声聊着什么。
这里是……医院?
水岱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那是一种钝痛感,以及一种由内而外的刺痛,让他连挪一根手指都费劲。
而且……左眼还是看不见。
过了几分钟后,一个护士推着药架子来到他的病床前。
一进来,看到床上水岱醒了,护士便说道:“身上还疼吗?会不会受不了?”
“……疼,受得了。”
“受不了要和姐姐说。”
护士从药架子上面拿出一瓶药水走到水岱的病床边,熟练地换药。
静静看了一会护士的操作后,水岱询问道:“姐姐,我为什么会这么痛?”
“你全身上下好多地方都骨折了,当然会疼。你至少还得在床上躺好几天呢,你家大人来得也少,记得别自己乱动,想上洗手间按那边的铃,会有其他姐姐来带你去。”
护士随口说道。她平时见各种病人也见得多了,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样子。
骨折?
应该是被那个男人打的吧……这辈子没怎么打过架,稍微被揍两拳就晕过去了啊……
水岱接着问道:“那……那我的左眼呢?”
“你的眼球被打碎了,没法恢复,只能摘掉了。不摘掉的话,剩下的眼球组织很容易感染。”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护士说到这,手头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眼水岱:“你以后就得戴着眼罩或者假眼生活了……唉,这么小就被打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
出乎意料的,即使听到护士这么说,水岱的心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能是倒霉的事情经历得多了,这一次只是更倒霉的丢了一只眼睛。水岱单薄的世界观还意识不到这是多糟糕的一件事情。
相比起自己永远丢了一颗眼球,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那……李汩莲怎么样了?”
“李汩莲?什么李汩莲?”
“就是和我一起被送来的女生……”
想来,应该是自己最后那一句救命起了效果。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把自己送来了医院,但是水岱觉得自己和李汩莲都是被揍的,他的情况相比起李汩莲应该还轻了一些。
既然自己都被送来医院了,那李汩莲应该是一起被送过来的才对。
然而,接下来护士的话却让水岱脑袋一空。
“没有啊,你是一个人住院的啊……没有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