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午饭,稍微歇息片刻。
郑国辉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从二品的官袍,浑身上下收拾利索,头戴顶戴花翎,准备出门了。
前门外距离恭王府不远,所以郑国辉带人骑马前往。
走到前院时
看着忙碌正在装车的一行人,他突然吩咐说道;“且慢!银子就不装了,装一车家乡带来的特产即可。”
“遵命,将军大人。”
手下众人也没敢问为什么,只是停下了装车动作,反过来将已装上车的银箱又抬了下来,送回到存放的厢房中。
幕僚师爷郑国泰方才正监督装车,这下又让卸了,于是走过来低声问道;
“东主,您这……”
“初次拜见,就带这么多的重礼,本官觉得不妥,应当谨慎从事。”
“谨慎些也好,看看恭王府的风向再做道理。”
“先生说的对,上午本官决定的时候,也没见到先生劝阻一二?”
“东主,此为学生之过也。”
“不消说了,先生知道本官想听的不是这个。以后有何异议,直接当面提出即可,为本官拾遗补缺。”
“学生记住了,不敢有违也。”
“嗯……”
郑国辉鼻子哼了一声,看一辆礼车准备好了,便接过手下亲兵递来的马鞭,走上前去翻身上马,一扬手中的马鞭命令道;“出发。”
说着双脚轻轻一嗑马腹,带着郑富,郑贵两个骑马随从,十名步行随从,押着一辆满载礼车出发了。
5月中旬的京师城,午后时分已经有些燥热了。
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步行的随从走了一会儿,额头上隐现汗渍。
郑国辉骑在马上倒是悠闲,控制马儿以正常的步速前进,有大把的闲情逸致左瞧右看,领略这個时代的京城风采。
穿过高大的前门楼,宽阔的御道两边,就是朝廷六部衙门办差的所在,全都是严谨的飞檐斗拱清式建筑。
大院套着小院儿,布局非常严谨。
在东西向的道路上,有很多摆摊售卖的摊贩,往来人流不断,倒也称得上热闹。
这些人中,锦衣华服者仅十之一二,以寻常布衣者居多,还有很多补丁摞补丁的穷苦人,枯瘦的脸庞上满是麻木无助。
这在贫民居多的南城更是多见,一种老大帝国的腐朽,沉闷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心生异样。
京城满人众多,格外讲究个“礼”字。
在路上遇见长辈宗亲,街坊邻里,打老远的就双袖一拂,扎了个千儿下去。
“哎呦……六爷,今儿怎么有空出来逛逛,我这儿给您行礼了。”
“别介啊,陈二爷,当不得。要是行礼也应当我先,我这给您回礼了。”
“您客气。”
“不能啊,您吉祥!”
对方也是扎千儿回礼,点头哈腰的一阵寒暄,转过身各走各的,嘴里还要嘟囔一句;“他娘的,晦气……怎么碰到这个兔子爷?”
这种点头哈腰,动辄跪拜的奴才习气,腰杆子直不起来。在京师中尤为深重,让郑国辉看的直皱眉头。
倒是东南十数省之地,这种习气淡漠了许多。
兴许是当地的满人被连根铲除,顺带着的新变化,倒是喜闻乐见。
汉人礼节中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寻常交际往来抱拳作揖即可。
君子相交如兰芝之香,等闲不会行如此大礼。
不多一会儿
一行人已经来到恭亲王府门前,郑富上前又递了拜贴,顺手将10两银子的银元宝塞了过去。
恭亲王府的中年门房神情倨傲的用手颠了颠银子,鼻子冷哼一声道;“得嘞,我去给王爷回禀一声,在这儿等着吧。”
看这样子,似乎并不满意10两银子的门包。
郑富腆着脸笑着说道;“劳您累,跑一趟回来,我这儿还有孝敬奉上。”
“嘁,屁大点事儿还跟爷分几波?在台阶下等着吧,不要冲撞了王府里的贵人。”
“知道,知道了。”
郑富陪着笑,等到这位门房大爷进了宅之后,这才直起身来,神情略有些无奈的嘴角一扯。
只是通禀一声,10两银子的门包还嫌少,那得给多少?
这一去,足足两柱香的功夫才返回来。
这个门房大爷在门口一站,脸上满是“吃了亏”的神色,对急忙凑上去的郑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斥责说道;
“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官儿就是不晓事儿,王爷他老人家还在午休着呢。
我这进去一搅和,得……没来由的挨了一顿臭骂。
也是我心里挂着这个事儿,觉着你们外地的官儿都不易,拼着往日在王爷面前还有些薄面,多说了几句好话。
大爷我就是心软,结果弄得里外不讨好……”
他说着,眼睛乜斜的瞧着郑富,见郑富又摸出一锭20两的银元宝,满脸嫌弃的伸手拿过去,直接空出一只手来又招了招。
意思很简单
再来一块儿,否则你进不去。
郑富为难的回头看了一下将军大人,见将军大人没有任何表示,只能又掏出一定20两的银元宝,塞在了这个门房大爷的手中。
“哼,牵着不走,打着走,以后多长点眼力劲儿,跟着小厮进去吧,”
郑国辉也没有多说话,站在王府门口整了一下衣冠,吩咐了一句“在外面候着”,便跟着青衣小厮进了府内。
绕过盘龙照壁,穿过仪门,迎面就是七间亲王规制的正殿,用的是琉璃黄瓦,飞檐斗拱煞是气派。
正殿的开间很大,日常用于王府内的大型祭祀和礼乐活动,接待拜访的来宾不会在这里,太空旷了。
经过二道院大门,一个中年的王府太监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郑国辉问道;“是郑大人吗?”
“劳公公问,正是下官。”
“那就没错了,咱家姓侯,跟着咱家来吧,你来的算巧了,王爷午休了一阵正好起来。”
“哦……这点银子拿着吃酒,中堂大人不知心情如何?”郑国辉塞过去一个3两的金叶子,顺口问道。
侯太监收进袖笼中,站住身子,一脸正色的说道;“王爷心情尚可,奉劝你一句,王爷不喜欢说话云山雾罩的那种人,有什么就回禀啥,别绕圈子。”
“受教了,多谢多谢!”郑国辉这是诚心诚意的感谢。
“走吧,别耽误了。”侯太监只提醒了一句,估摸着觉得这三两的金叶子,也只值这一句话。
好在这个侯太监比门房大爷强一些,没有伸手再索要,那可就膈应人了。
恭王府三进院中的外书房
侯太监将郑国辉领到这里丢下,说了一句“候着吧”,便径直离开了。
对于这种冷淡的待遇,郑国辉的心态还算平和,恭亲王奕訢毕竟是超品,超超品,一等一的宗室铁帽子王爵。
再加上贵为皇叔,手握朝政大权,身份地位仅在两宫皇太后之下,亿万人之上。
这次到没等多长时间,恭亲王奕訢穿着居家的锦缎长袍,头戴锦缎圆帽从垂花门走了出来,步伐矫健有力。
现今恭亲王奕訢亦不过是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节,在宗族王室中,尤以博学精干著称,对引进洋夷之长持开放态度,是难得清醒的人物。
“下官江南副将郑国辉给中堂大人请安,恭祝万福金安!”郑国辉单腿下去扎了个千儿,但是没有跪实。
恭亲王奕訢脚步匆匆的走他身边而过,只是声音平淡的说道;“嗯,过来吧。”
“遵命,中堂大人。”郑国辉迅即起身,乖乖的跟在了身后,进入书房。
进了书房后
恭亲王奕訢走到前方宽大的紫云榻前转身坐下,两名宫女立马送上沏好的温茶,另有两名宫女在身后打扇,送来习习凉风。
作为下官,按照朝廷规矩,这要正式见礼。
郑国辉整了一下衣冠,双手拂袖,这才神情恭敬的一撩官袍,双腿跪下,低头拜伏道;“中堂大人在上,下官江南副将郑国辉叩拜,中堂大人万福金安。”
以如今郑国辉的从二品官位,即便见到了部堂大人,也是可跪可不跪。
什么叫可跪?可不跪呢?
依清制,低级官员拜见高官,需要行跪拜大礼,但三品以上文武大臣可以免跪拜。
但有一些阿谀奉承上级,或是座师,长辈之类,依然有跪拜的情形。
比如郑国辉拜见礼部尚书福珠寿山,就应该行跪拜礼,那是妥妥的长辈,表示尊崇之意,就在“可跪”范围。
拜见其他部堂高官,纵然是一品大员都不需要了,因为没那个亲密关系,就在“可不跪”范围。
恭亲王奕訢则不同,他身为皇叔身份贵重,又是铁帽子王爷,摄政王兼领班军机出大臣,总理衙门兼摄宗正令,又是镶红旗主,代表的是皇家威仪。
除了六部堂官以外,其他满汉朝廷大臣见了都要跪。
恭亲王奕訢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后,幽幽的眼神看着跪在堂下的这个年轻武官,目光游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在没有让郑国辉跪多长时间,淡声吩咐道;“免礼平身,赐座。”
“下官谢座。”
郑国辉从地上爬起来,低头一句无声的神兽从脑袋上飞过,整理好表情后,露出一副恭敬的神色这才抬起头来,在下方落座。
“你好大的胆子,可知罪吗?”恭亲王奕訢冷不丁的斥责道。
郑国辉屁股还没坐热,只能连忙又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一揖到地回答道;“微臣知罪,请中堂大人责罚。”
按照正常逻辑
郑国辉应该慌忙的跪倒在地,叩首请罪。
可是他实在不想跪了,这种手段和以前的曾国荃非常相似。
上官一惊一乍,下面的属官就要站起来又跪,跪过了没站稳,又要下跪请罪,如此反复多遍。
真特奶奶的……没完没了。
郑国辉脑袋低垂,心中的小火苗已经一簇一簇的往上涌,别忘了他还有个“郑疯子”的外号。
“年纪轻,为朝廷效力勇悍善战是你的长处。可是胆子大,利用职务之便贩卖私盐,扰乱盐政,大肆中饱宦囊,罗织罪名陷害士绅。这一桩桩一件件,弹劾的奏章已经堆满了案头。”恭亲王奕訢说到这里,声音愈发的冷冽,停顿下继续斥责道;
“不仅如此,尔等竟然暗中筹办慈济会,收拢幼童邀名买望,实属狼子野心,到底是何居心?”
这些斥责宛若惊雷,在郑国辉的耳边炸响开来,刺激的他心中狂涛骇浪卷起。
这一刻,他真的想反他娘的,直接干死这个鬼子六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