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起发难的念头一闪而逝,身后脚步声响起。郑国辉就感觉到几束冷冽锋芒直刺后背,顿时危机感大盛。
四位身材精壮的王府侍卫,在恭亲王奕訢斥责声中闪身进来,目光宛若毒蛇一般盯着郑国辉的后背。
只要一声令下,立时擒拿。
转瞬间
郑国辉脸色变得悲愤交加,他站直身子直面恭亲王奕訢,声音有些激愤的说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下官自投身军伍以来,兢兢业业只为图报朝廷,沙场血战几度险死还生。
所为者,不过是护一方安宁而已。
官场风诡云谲,更有心怀叵测之辈暗箭伤人,属实令人心寒呐。”
他这番自辩之词避重就轻,首先站在我被人冤枉的基础上,没什么可被人抓住的痛点,算得上应付老道。
恭亲王奕訢高坐上首,从郑国辉的脸上看到了满脸激愤之色,眼中却无一丝畏惧,清澈明亮的直视过来。
他心中暗道
此人果然是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悍勇之辈,年轻气盛,未尝不可调教。
针对郑国辉的弹劾奏章确实不少,有十几封之多,大多是一些与盐商瓜蔓不清的朝廷官员,皆被压了下来。
如今的风气就是这样,没几个弹劾奏章,都不好意思说在朝廷为官。
在接见郑国辉这个副将之前,恭亲王奕訢略微了解了一下此人,主要是听幕僚汇报的弹劾奏章要点,听的他直皱眉头。
至于具体的十几封弹劾奏章,恭亲王奕訢翻都没有翻,每天朝廷的案牍成堆,他哪有时间关注这些破事儿?
神色略微缓和了些,恭亲王奕訢开口问道;
“勇于任事,这是好的,朝廷自然会明辨是非,不会无故加罪有功之臣。
可慈济会是怎么回事儿?”
他说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斥问道;“尔等不知私下营党结社,罗织党羽图谋不轨,皆是死罪,尔等能自清吗?”
如今的朝廷真的是惊弓之鸟,先有长毛之乱,后有捻军群雄并起,再有陕干回民叛乱,西北阿古伯入侵,两广也是纷乱不休。
环顾神州,简直遍地烽火。
站在恭亲王奕訢角度上看
朝廷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早已摇摇欲坠,能够维持住,实在是费心劳力的如履薄冰。
所以,他对这個慈济会相当敏感,至于贩卖私盐甚的,都懒得过问。
如今东南至西北各省督抚大员,为了强化自身力量,筹集军费,不但大肆贩卖私盐,而且还种植鸦片,卖官鬻爵,朝廷只当看不见。
如今的大清,真的再受不得一点风波了。
郑国辉坦然答道;
“启奏中堂大人,这确实是下官一时糊涂,失了分寸,请大人治罪。
起因,原本是金陵城中几位乐善好施的乡坤富户,眼见着众多儿童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插标卖首,饥寒倒毙于途,内心属实不忍。
因而倡议了这个劳什子慈济会,几家拿出一些银钱来,目的在于扶危济困,施粥济贫,为的是让这些贫苦之人度过艰难日子。
总归乡亲故里
下官一时心软,也就同意了这个条陈,默许在城中方便行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却未及想到更多,此乃下官明辩是非能力欠妥,请中堂大人责罚。”
说完,再次深深一揖到地。
跪肯定是不会再跪了,那样念头不太通达,作揖倒是无妨。
听了这番陈词后,恭亲王奕訢脸色已经完全缓和了,伸手挥了挥。
只要你的理由说得过去,恭亲王奕訢并不想过分责难,反而愿意高官显爵的怀柔态度廷揽,朝廷如今缺人才呀!
方才悄然闪身进来的四名王府侍卫,立刻抱拳一礼,悄然的退下了。
恭亲王奕訢用恨其不争的语气骂了一句,道;“糊涂,愚蠢至极,须知邀买名望乃是重罪,岂可因心软而行错事?”
“中堂大人,下官知错了。回去以后立刻停顿慈济会所为,勘劾不法之徒,即刻予以查办,消灭危险于萌芽之中。”
“如此才是正理,免礼,坐下回话吧。”
“下官谢座。”
恭亲王奕訢侧过脸来,对王府宫女吩咐道;“去给郑大人沏盏茶,然后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奴婢遵命。”
几名宫女沏了茶奉上来,隐隐一阵香风飘过,然后脚步无声的便退了下去。
这么一折腾过后,雷霆风暴方才歇去,郑国辉算是度过了这一劫,后背已经隐隐有些汗渍。
这鬼子六给他的压力,确实很大。
按照郑国辉桀骜不驯的性格,偏激之下真的能掀翻桌子。抢把刀来直接剁掉恭亲王奕訢的狗头,哈哈大笑的杀出王府而去。
但这只能心里丫丫一下,做不得数的。
举凡能成大事者,每临大事有静气。
下南洋需要巨额的银钱和资源保障,现在这个身份非常便利,轻易不能舍弃,此乃重中之重也。
退一万步说
即便郑国辉暴起发难,能够制住身边的4名王府侍卫,那其他人呢?
恭亲王府可不止4名王府侍卫高手,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前堂一乱,大量王府侍卫须臾之间便能赶到。
到那时,生离此地都是奢望。
郑国辉调整了心态,愈发的心平静气起来,恭敬施礼后坐下。
恭亲王奕訢打了巴掌后,该给个甜枣了,他的脸色缓和许多,略带着亲近之意说道;
“郑大人,为朝廷任事要行的正,坐的端,清廉不惧人言,方是正途。
你现在还年轻,行事未免操急,却失了行稳致远的妙处,尚需多加勘磨才是。”
“中堂大人实乃金玉之言,下官感佩五内,定当每日三省吾身,学得清廉良臣一二秘法,期有增益。”
“善,知错能改者善莫大焉。”恭亲王奕訢听的高兴起来,神色愈发柔和的问道;“本王听闻,郑大人尚未婚配。”
“劳中堂大人动问,下官实感惭愧。皆因下官16岁投身军伍,每每血战旬月,无暇顾及自身私务,致使延宕至今。”郑国辉趁机表了下功。
恭亲王奕訢也为之动容,道;
“郑大人实乃朝廷的忠臣良将,沙场建功,本王甚慰也。
但娶妻婚配乃人伦大事儿,怎可草率从之?
现今国朝大患已除,区区捻匪回乱乃芥藓之疾也,翻掌可灭,不必忧心矣。
本王犹记得,你的座师是福珠老大人?”
“中堂大人睿智明察,正是。”郑国辉贝身答道。
“惜乎,天不假年,朝廷又痛失一位柱石重臣啊!”恭亲王奕訢脸上闪过一丝悲痛神色,他与这位礼部尚书福珠寿山在朝廷共事甚久,互为奥援,确实有几分香火情在。
轻叹了声
恭亲王奕訢话锋一转,直接问道;“部堂大人在世期间,可曾过问你的婚配情形?”
“回禀中堂大人,信中确实有提及,但下官未知详情,如今已成云烟。”
“尔有何求?”
“下官出身寒微,虽然承蒙朝廷抬举,骤登高位。但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望门弟高贵的宗室之女,只求一书香门第良妻度日可矣!”
“哦……”
恭亲王奕訢随口应了一声,眼神便显得游移了起来。
他是在思索中,谁家能够与这个崭新出炉的年轻从二品副将相配?
首先就排除了宗室门楣,再排除了五品以下的朝廷官员,这已经与郑国辉不相配了,不是高了就是低了。
考虑到郑国辉身为江南副将,江浙两省文武官员都不合适,姻亲勾连起来,容易在地方呈尾大不掉之势。
其他的人选,只要家中有女初长成,品行端庄即可,这个范围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