臬台吴维成大人?
坐在上首的几位布政使司衙门长官,几乎齐齐的将目光落在金陵知府曹玉成的身上,心中暗道了一声“妙啊”。
他们不敢与顶头上司遏隆硬扛,倒不是怕了他,关键是不值得,风评不好。
布政使遏隆是空降的宗室官僚,在江南省无根无系,好不容易发展出的大粮商王进财一家又直接被人家包圆了,还有多大的能为?
将此事推到臬台吴维成大人身上,自己省的沾瓜落,一点毛病没有。
布政使遏隆也回过味儿来了,他气喘吁吁的重又坐了下去,皱着眉头看着曹玉成问道;“金陵知府乃是本管,真的不成吗?”
“请藩台大人明鉴,此事乃军门大人过手的“军粮渎卖”案子,事关朝廷的军机大事,实非本府可以插手。”
“这么说……臬台吴维成大人可以?”
“过问可以,但插手放人的话,恐怕吴维成大人禁不住奏章弹劾。此事极为棘手,搞不好已上达天听,需将人犯押送至京师诏狱,案情复杂的话由三法司会审。”
“嗞……”
布政使遏隆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了下,神情肉眼可见的萎顿起来。
大粮商王进财一家若是罪名坐实,自己这个后台可逃不了干系,万一被牵扯下水,那乐子可就大了。
遏隆此刻的心情苦涩难言,搞点银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也不想想
粮食这玩意儿本就是大宗商品,价格上下来去不大,关键是要靠走量,数量大了自然赚的就多。
遏隆这么贪,要把利润拿走大半,几乎吃干抹净了。
大粮商王进财也是被逼的没办法,做这么大生意如果不赚钱,光赚吆喝,谁踏马吃苦卖命给你冲在前面?
于是乎,各种歪点子就出来了。
以次充好那是最良心的做法,什么霉变的粮食充作好粮,还要掺沙子,掺石子,短斤少两全都来了,供应的军粮也不例外。
这不……就被人抓住痛脚了。
在堂上议了小半天,也没有议出个章程,布政使遏隆只能心烦意乱的把官员们都赶走,双手一背回到了内宅。
分守道议政吴见川哭笑不得的拿了一份手谕,要跑一趟按察使司衙门,面见臬台吴维成大人,这事儿最终还落在了他身上。
且不管布政史司衙门如何烦乱,郑国辉把人抓了以后,直接查抄了大粮商王进财的宅邸。
最终只抄到了价值1.3万两银子的金银浮财和布匹锦缎,还不够塞牙缝的呢,让他直呼太小家子气。
这么点钱,雷霆出手就有些亏了。
在17家门店和仓库里,总计查抄了二万七千余石粮食,好粮占比不超过三成,七成都是霉变掺了东西的劣质粮食。
由此可见
这個大粮商王进财买粮食只管便宜,压根不管能不能吃,心简直黑透了。
“静海,此事太过鲁莽了,非中庸之道啊。”李鹤章脸色凝重的劝说道。
官场上讲究和光同尘,郑国辉出手如此之狠,事先也没和他商量过,搞得有些被动了。
“是我鲁莽了,但这口恶气不出,总觉得不自在,还请仙侪兄多包涵。”
自知理亏,郑国辉歉然一笑,走上前去扶住李鹤章的手臂,让他坐下来说话。
然后自己走到一边坐下,拿起盘中竹签子插的菠萝块正待递过去。
李鹤章连忙伸手挡住,他有些架不住郑国辉的殷勤,叹口气说道;
“静海,你莫怪我多事。
官场虚情假意的应酬成风,可没人会把事情做绝,总要留三分余地。
此乃官场至理,总有个山高水低的时候。
撕破脸皮攀扯,纵然斗赢了遏隆,亦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朝廷上芸芸诸公怎么看?
静海的前途远大,我知你心意不在朝廷,可也不能自毁前程,太不值啊!”
“仙侪兄教导的是,可我就是不想忍遏隆那个鸟官。”郑国辉说着狠话,双手再次将菠萝块递了过去。
李鹤章无奈的接了过去,道了一声“谢”,说道;“既如此,那就干他娘的,左右没有毛病。”
“仙侪兄此话深合我意,眼看着日期不早,近日本官就启程北上。家中一切还拜托仙侪兄打理,包括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
“说哪里的外话?尽可交予我手,举凡有顽劣之事,静海不怪我下手过重就好。”
“正当如此,妙极!”郑国辉鼓掌大笑起来,神态极为欢畅。
李鹤章是妥妥的长辈,为人方正眼里不揉沙子,皖北李家的家教素来严谨,交给他尽可放心。
找了这么个严师,老三郑国光和老四郑国耀这下有苦头吃了,郑国辉的心中大乐。
“静海,你何时启程?”
“就在这两三日吧。”
“那把军营交代一番,越早启程越好,对了,别忘了把王进财一家人带走,留在这里也是个累赘。万一人弄死了,可就讲不清了。”
“我省得,已经将人转到下关码头军营中,走的时候一起带走。”
“此去多长时间?”
“三个月吧,若有要事便提前返回,最长不超过三个月。”
“那我恭祝主公喜结良缘,早生贵子,这是我的礼份子。”李鹤章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了一份叠好的礼单递了过来。
郑国辉口称“谢谢三叔”,便双手接了过来,打开礼单看了一眼,当即眉头一挑说道;“其他的倒也罢了,这方徽州名砚可是三叔的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爱,如此怎生使得?”
“枭雄可也,静海算是君子吗?”
“长辈赐不可辞,即如此,静海就愧受了。”郑国辉笑着收了下来。
礼单上是惯常的笔墨纸砚,锦缎布匹之类,合计两车礼品,价值不是很高,也就百多两银子,重在心意。
李鹤章不是个有钱人,为官20年大多给曾国藩和两位兄长做幕僚赞画,薪金所得不多,仅能够维持家用罢了。
原本李家的靠山,曾国藩也就是这十几年才猛的窜了起来,最有名的就是恭亲王奕訢对曾国藩格外青睐,十年七迁,一路破格提拔。
李鹤章最高做到正四品甘凉道台,又被曾国藩延请到浙闽大军主持粮草后勤,尽心竭力的赞画机宜,绝不可能中饱私囊。
他从未赴任甘凉道,自然赚不到多少银子。
看到礼单,郑国辉又想到一事,便问道;“仙侪兄,账上还有银子吗?”
“你说呢?”李鹤章反问了一句。
这个郑国辉赚钱是非常狠,可架不住他用钱更狠啊,大河淌水一样哗啦啦流出去,让李鹤章这个大管家头疼不已。
被反问了一句,郑国辉也不生气,他“嘿嘿……”一笑过后,解释说道;
“正是因为聚不住财,所以想着把李家的那6万两银子给还了,免得日子久忘了。”
“想什么好事儿呢?”李鹤章听他的话,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无奈的拿手点了点说道;
“我从族中借出的这笔银子,二叔也做了担保,将军可别害我们。
如今每月归还二千两,利息按照一分算,再低,我在族中也交代不过去。
有那么两年多时间,也就还完了。”
郑国辉道;“既然仙侪兄上心,那我也就不再过问,安心北上了。”
这二日
停在下关码头的海船上,紧锣密鼓的装着货物,各种沉甸甸的箱笼装上了船,四周都有官兵严密戒备。
闲杂人等,根本靠不了近处。
就连按察使司衙门的人到来,也被一句话堵了回去;“此乃军营重地,要进入请拿将军大人的手令来。”
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在其他地方可以吆五喝六,但在这些油盐不进的官兵面前,连半点招儿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白跑一趟。
等到臬台吴维成带着公文来到鼓楼军营,才知道郑国辉乘船已经离开金陵,北上京师去了。
涉案粮商王进财一家,也同船押解前往京师诏狱,相关的案子交由朝廷审决,谁也插不上手。
大张旗鼓前来的臬台吴维成听的脸都黑了,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带着肚子气坐回轿子里,命人掉头返回。
这时候还滞留在鼓楼军营门口,既没人招待,又找不到主事人,难道还在这里丢人吗?
原本江南按察使吴维成与郑国辉是一个山头,同属于礼部尚书福珠寿山门下。
可如今郑国辉转投恭亲王,两人早已经不是一个路数了,自然就没有什么额外情份,大家公事公办好了。
此时的郑国辉早已经到了海上,光明号大帆船一路疾行,自金陵出发仅仅三天,便到了威海附近的海面上。
再有一天半的时间,可抵达津门的海河码头。
光明号大帆船非常能装,载了几百吨货物兀自轻松写意,劈波斩浪的一路前行。
郑国辉在奢华的后艉舱里,悠闲自得的品茶看书,一想到那些人扑了个空,心情简直好极了。
好歹也是重生人士,他可不惯遏隆这个臭毛病。
无论是从粮商生意竞争角度,还是朝廷党争,尤其是后者,一出手就绝不能给他生路。
这也是作为恭亲王党的觉悟,郑国辉把自己当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对于敢龇牙咧嘴的政敌,直接狠狠一刀砍过去。
杀鸡儆猴,就是这个意思。
熟知历史的郑国辉心中笃定,当今朝廷根本离不开恭亲王,宫里的那两个老娘们儿迟早还得求到恭亲王府,这是必然的事儿。
朝廷这个烂摊子,真以为谁捡起来都能运转自如,宗室那帮人根本玩不转,太踏马想当然了。
至于恶了官声,为朝廷一众官员所不待见,那真的很重要吗?
只要抱紧了恭亲王奕訢的大腿,郑国辉可不怕得罪所有朝廷官员,一句话;毛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