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领事馆在西城东交民巷使馆区，万国通宝洋行却在东城，约好的地点也在那儿。

马车顺着大道一路向东行去，道路上来往的行人可不少，还有很多蹦蹦跳跳的孩子，手上拿着风车或者驴打滚儿，笑的非常灿烂。

行到一处十字路口

马车突然拐向了北面，路口有个穿破棉袄烤山芋的中年人，在做生意的同时，目光佯做无意的扫视马车后方，看后面没有跟着尾巴。

这就是提前设下的暗椿，郑国辉派了几个出身于夜不收的便衣亲兵，在这片地界设下了三個暗椿，这只是其中一个。

马车拐上这条相对较窄的道路，前行不久，在一个教堂门口停了下来。

郑国辉从车上下来，头上戴着羊毛里子的大棉帽子，低头便直接向教堂旁边的巷子走去。

京城的胡同里

那真是密如蛛网，不熟悉当地巷子情况的外人进来，一准儿会钻迷糊了。

郑国辉走到前面巷子路口一转弯儿，这里已经有一个亲兵在等着，随手接过郑国辉脱下的羊毛大衣穿在身上，他头上戴着一样的羊毛里帽子，身材与郑国辉相差仿佛。

郑国辉脱了羊毛大衣继续向前走，而这个亲兵则低头返回马车。

在这个巷子口

有个坐在凳子上喊着“磨剪子，呛菜刀……嘞”的汉子，不远处还有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这是第二个暗椿，货郎会挑着担子在这条巷子来回走动，与磨刀汉子一起监视，看后面有没有尾巴跟着？

如果有的话，那就悄无声息的给绑了。

郑国辉顺着巷子绕了几下，很快从另外一个街道出来了，他此时是穿着青色棉袍的书生模样，用围巾将口鼻都围的紧紧。

从街口出来后

郑国辉的目光有意的扫过街对面的几个闲散汉子，他们有的坐在早点铺里悠哉的吃东西，有的双手拢着袖子顺着街道闲逛，这是设置在这里的第三个暗椿。

见到将军大人的目光看过来，这些闲散汉子装作无意的用手撩了一下棉袄下摆，这是没有发现异常的信号。

若是有异常，就应该用手撩一下棉袄的前襟中间位置。

郑国辉顺着街道走几步，便迅速爬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驴车，钻进了暖轿子里。

车把式也没有多问，直接吆喝牲口前行，这些原本在街道上的闲散汉子便远远的跟着。

驴车一直行到了万国通宝银行的大门口，维持秩序的红头阿三伸手阻拦下来，只见轿帘里伸出一张带着印戳的洋文信纸。

红头阿三见状没有多问，立刻打开了门，让驴车径直行了进去，显然上面早有交代。

“我亲爱的朋友，欢迎您，无论何时看到您我都感到非常高兴，您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史密斯领事早就站在楼下门口，用热情的口吻欢迎说道。

郑国辉走上前去与他握手，同样热情的说道；“我也很期待与您的会见，尊贵的领事先生，我要强调一点，这次我可没带银票过来。”

“哈哈哈……我喜欢你的幽默感，而这正是东方人所缺乏的特质。亲爱的郑，让我为你介绍两位万国通宝银行的董事，你们这里的说法叫大班。”

“哦，我很荣幸。”

“这位是来自英吉利国的哈维-西蒙斯先生，他是一位苏格兰人，在战争前加入了美丽坚国，现在受命担任万国通宝洋行亚州区的负责人。当然了，这个亚洲区不包括印度殖民总督府范围。”

“认识您很高兴，我姓郑，郑静海，您可以称呼我为郑先生。”

“史密斯先生已经多次提到过，没想到郑先生如此年轻，我对今后的长期合作更抱有很高的期待，愿意为您效劳。”哈维-西蒙斯先生身材瘦长，有着非常显眼的鹰钩大鼻头，眼神锐利，仿佛秃鹫一般。

史密斯先生继续介绍下一位，这是一个身材中等的金发白男，神情冷硬的微微欠身示意，郑国辉也友好的点头。

“这位是赫拉芬贝赫先生，来自南德意志联邦一个不出名的主教国，具体的不用详细了解。上帝呀，那里实在太乱了，拿破仑把那里搞得一团糟。”史密斯先生习惯的开起了玩笑。

赫拉芬贝赫先生却不高兴了，直接反驳说道；“美国人，你必须要学会尊重欧洲的历史，那里才是世界的舞台中央，具有悠久而迷人的历史。而美国这个粗鲁的牛仔国家，至今也才诞生了几十年。”

“好吧，亲爱的郑，我收回刚才的话，欧洲人也不一定都懂幽默。”史密斯无奈的双手一摊，补充介绍说道；

“这位赫拉芬贝赫先生为万国通宝洋行工作，但依然是欧洲人。他在银行有一点股份，您可以不必在意，因为那真的只有一点儿。”

这么介绍下来，赫拉芬贝赫先生脸色更黑了，这明显是在拆台嘛。

好在两人也没有进一步争执，寒暄几句后，便一同走进了楼内的办公室。

“上帝呀，这个让人诅咒的寒冷冬季，来一杯威士忌暖暖身子吧。相信我，它是你最好的伙伴，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背叛你。”史密斯冻得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回到温暖的室内后用劲的搓了搓手，打出个响指。

身穿白色侍应生服装的男仆，打开酒瓶倒了4杯出来，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

“为我们成功的合作，还有光明的未来，干杯！”

“说的好极了，干杯！”

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这个男仆便悄然退下，并且关上了房门，将会谈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寒暄过后，几人便谈起了正事。

史密斯放下酒杯说道；

“我昨天刚刚接到最新的外交邮件，乔-史密斯在西海岸订购物资的工作推进的非常顺利，远超我们的想象。

根据当前的计划，船队应该在3月中下旬的某个时间点，分批的向洛杉矶港口聚集，准备南下后跨越太平洋。

郑先生，您必须准备好不下于800名合格船员，最迟于3月底抵达洛杉矶港口，参加到这次规模空前的横跨太平洋航渡活动中来。

我来看一下资料……”

史密斯从桌上拿起外交邮件内的一些信函，可以看到有十几张全都是物资列表，已经订购的和正在商谈的划分非常清楚，看起来一目了然。

史密斯找到了关于船舶的那几项，跟着念道；“乔-史密斯雇佣了不下420名有经验的船员，为他将这些轮船一批批的开到洛杉矶港口泊地，等待你的船员前来汇合。

截止目前为止

乔-史密斯已经敲定了800~1000吨三桅大帆船9艘，500~800吨双桅大帆船13艘，另外还有10多艘四五百吨的双桅帆船。

不用担心，这些帆船的价格非常优惠，不会超出预算多少？

当然了，还有那4艘铁甲战舰。

我已经将您的追加订单跟随外交邮件一起发回北美本土，动作快一点的话，应该能赶得上。

实在赶不上的话也没问题，可以放在第二批货物中解决。

现在我想知道，亲爱的郑，你的人手方面会不会有问题？”

郑国辉举起手中的威士忌酒杯示意了下，语气果断的回答道；“没问题，史密斯先生，我的人手已经在半个月前乘船出发。装运了三船一共1200吨铜锭，全部约千余人手，都是有经验的船员。”

“哦，太棒了！这会是又一次的成功交易。”哈维-西蒙斯先生忍不住插话说道。

谁都知道

美利坚如今是矿产消耗大户，虽然自身拥有极其丰富的铜矿资源，但美利坚广袤的西部人口稀缺，劳动力严重不足。

有铜矿也开采不出来，更生产不出来。

这导致工业所需的铜原料价格高企，南美的智利就是向美国出口铜矿石的主要国家，因为智利本身没有铜矿冶炼能力。

铜矿石就不值钱了，一吨只有两三美元。

运输铜矿石的帆船往来于北美和南美之间，经常会运一些奴隶贩卖，以补充利润的不足。

现在的一吨纯铜锭运到北美，价值高达220至230美元，一船货价值八万多美元。

1200吨铜锭价值约在26万美元至27万美元之间，相当于52000英镑，或者近30万两白银，这可是一笔巨款。

无论在欧洲还是北美洲，优质铜锭都是铸造铜币的主要原料，价值与钱币重量几乎等值。

只要铜锭运到了北美，有多少就能卖多少，根本就不愁卖，价格也相当不错。

谈了一会儿后

郑国辉从身上又拿出一份清单，这是第二批要购买的设备，包含轧钢厂设备，矿山设备，造船厂设备，各种各样的机床和蒸汽锤之类的重工业设备，纺织设备，还有一些化工设备。

几乎当今蒸汽工业文明涌现出来的机器设备，大部分赫然在列。

史密斯拿到清单以后脸色也凝重起来，看了一会儿后默默无语的转给哈维-西蒙斯先生，最后落在了赫拉芬贝赫先生手中。

赫拉芬贝赫先生看的特别仔细，几乎用了一炷香时间，这才神情凝重的抬起头来。

说道；“说实话，我无法评估这份清单的价值。

他的项目太多太庞杂，胃口太大了。

我怀疑东方人能否能够很好的使用这些设备，这都是当今世界上工业发展的最新成果，代表着欧洲的力量。

即便在北德意志联邦各国，也凑不齐一套您单子上所列的这些设备，更无法做出精确的报价和采购计划。

请原谅，莪认为这超出了你们的需求。”

“这些设备可以说价值数百万美金，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想不想赚这些钱？”郑国辉没有纠缠于对方的轻蔑口气，而是直击中心。

美国人是什么？

现在的美国资本家就是欧洲人公认的经济动物，典型的见钱眼开，至于国家利益什么的都可以放在一边，一切以开拓市场为首要目的。

郑国辉的话，让史密斯的眼睛一亮，立马从短暂的犹豫中挣脱出来。

对啊，有几百万美金为什么不挣？

纽约街头的穷鬼为了五美元就可以杀人，那些有良心的工厂主为了几千美元就可以出卖良心。

作为一个有道德底线，有着宏大志向的外交官员，在10万美金面前也会破防，更何况几百万美元的生意呢？

哪怕将这个世界戳个洞，史密斯都愿意冲在前面，去他妈的什么顾虑，没有比迷人的美金更香甜的了。

郑国辉现在也没这么多钱，他抛出这份设备清单，更多的目的是询价。

若有一些合适的破产工厂，可以将设备拆了运回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只要能用就行了。

这个年代的机器设备全都是傻大黑粗，死沉死沉的，死笨死笨的，那些最先进的蒸汽机都是如此。

想要把这些设备用坏了，可不是一般本事的人能做到。

在未来的3~5年里

只要这些机器设备能够陆续到位就行了，不追求很强的时效性，若是正好有破产的造船厂，轧钢厂，炼钢高炉或者其他工厂，将厂子整个买下来就行了。

郑国辉这边派出一些代表常驻旧金山，协同乔约翰逊一起完成收购、拆解、打包、装船发运等系列事宜，双方紧密合作完成。

现在战争结束了，大量的军工需求退潮，总有一些战争期间盲目扩张的工厂会被拍死在沙滩上，这就是收购的好机会呀！

中午简单用了一些工作餐，下午几个人继续关门密谈。

一直到了4点多钟的时候，哈维-西蒙斯先生与郑国辉并肩走出来，两人脸上都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对谈成的合作很满意。

不仅仅是眼面前的这两期合作，而是关于设备清单，美利坚技术工人和工程师安装设备，试运行及后期聘用，维护，包教包会的一揽子协议。

甚至还有开办技工学校的相关意向，限于时间太仓促，没有能够深入的细谈。

一切都得等第一次交易顺利完成，若是按计划推进，差不多5月份先头船队就能抵达棉兰老岛，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些。

原来规定，最迟到货时间不迟于6月，这个效率还算可以了。

几人将郑国辉一直送到院子里，目送着他钻进驴车的棉帘子，一路施施然离开。

赫拉芬贝赫先生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先生们，这个东方人是否在策划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应该更谨慎些？”

“不……而是应该更大胆些。”哈维-西蒙斯先生很干脆的回答，他转过身来，神情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用无比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

“这样的大客户可不容易碰到，我们要在这位郑先生可能的失败之前，赚到更多的钱。至于他把这些设备用到哪里，哪怕是给魔鬼打造兵器，这也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

听着伙计，我们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传播福音的神父，我们只是地地道道的商人。

商人就要赚钱，这有什么不对吗？”

史密斯深有同感的说道；“Ok，算我一个，我无条件的支持哈维-西蒙斯先生。他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没必要为不属于自己的问题而烦恼。”

看到他们都这样表态，赫拉芬贝赫先生继续板着一张死人脸，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