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岐从朝阳门内大街离开的时候,还是下午。
秋风瑟瑟,秋雨绵绵。
骑着自行车不好打伞,索性将雨伞收了。
在雨中骑行,更能感受这清凉静谧的四九城之秋。
五年前,朝阳门仅剩的箭楼没了。
再过三年,他如今天天都要路过的东直门也将消失。
内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
四九城其实已经不再是四九城……
寿比胡同19号。
雨天清静,四下无人,姜岐变戏法般拿出藤编提梁食盒挂在车把上。
里面装着两斤白肉,两条大鲫鱼,两瓶西凤酒,两条大前门。
算做拜师礼。
古代学子拜师束脩是六样。
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
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
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干瘦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
他真要拿这些玩意进门,只怕除了干瘦肉条之外,其他的几样吴九狮都会给他扔出来。
推着自行车进入如意门。
今天下雨,吴九狮旧患犯了。
正房东边卧室,叶清灵正在给他做针灸。
每逢阴雨天,吴九狮浑身骨头缝里都嗖嗖往外冒着寒气,酸麻胀疼。
是在棒棒北岛那场战争里浑身是伤,爬冰卧雪,留下来的旧患。
以叶清灵如今的医术,情况已经缓解太多。
原来每到阴雨天疼得连站都站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吴九狮退役之后,不能去工作,而是选择回沧州老家隐居养伤的原因。
不过,每月民政部门都会发放生活补助与口粮。
姜岐拎着藤编提梁食盒走进内室。
“师父,师姐,我回来了。”
“今天又骨头缝里生疼?”
吴九狮睁开眼睛道:“不是说了晚上?怎么这会子就来了?”
“忽然转风下雨,可不得疼上一阵。”
“不过你那本劳什子破书还是有点用处,如今清灵针灸手法比原来强太多。”
姜岐笑了笑,就跟拳法食谱一样,他那本奇特医书当然不是盖的!
只可惜就是跟他没缘分……
接着道:“原本要留着晓娥吃晚饭,她不肯,先回了娄公馆。”
“所以提前过来拜师。”
说着将藤编提梁食盒打开给吴九狮看。
吴九狮趴在炕上扫了一眼,皱眉道:
“鱼肉留下,烟酒带走。”
“都快要结婚的人了,这些烟酒留着摆席面不好?”
姜岐笑道:“拜师是拜师,结婚是结婚,我早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差这一点半点。”
吴九狮这才点了点头:“鱼跟肉放厨房里去,别忙着去收拾,等会拜师后再吃饭。”
“这烟跟酒都放柜子里。”
“好的,师父。”姜岐答应着出去。
叶清灵针灸结束后,扶着吴九狮走出卧室。
吴九狮活动活动手脚四肢,高兴地道:“嘿!今天比上回又松快多了!”
“加油看书,师父下半辈子是走是躺,全靠你了!”
叶清灵抿嘴微笑。
“师父只要将烟酒戒了,能好得快很多。”
她只有在吴九狮姜岐等人身边才有这样鲜活的表情。
平常不怎么跟外人说话。
吴九狮一张顿时挎了下来:“那可不成!”
才退伍的时候,伤病严重,没赶上结婚。
这辈子也就剩这么点爱好了。
姜岐见时间差不多,笑道:“师姐去请祖师爷像。”
等会他要做饭,95号院的耳房还乱着没归置。
叶清灵闪身回内室,将祖师爷画像挂在中堂。
画中人做清代打扮,脑后还拖着条金钱鼠尾辫子。
姜岐左看看,右看看都不认得是谁。
八仙桌上,吴九狮亲自摆出香炉,两旁点起红蜡烛。
双手平举过眉,点上一柱香。
八仙桌代表四面八方。
两枝蜡则是代表南拳北腿,南枝北枝,南道北僧,南柔北刚,也寓为蜡照明暗分两线。
一柱香是文武一家。
只是没有引师,保师。
原本可以让宋叔充当,不过今儿不巧又出了差。
吴九狮站在八仙桌右侧,神色一肃。
“姜岐,三跪九叩拜祖师!”
姜岐依言朝祖师爷画像行礼。
拜过祖师爷,向吴九狮下拜敬茶,定下师徒名分。
最后给叶清灵奉茶,终究是认了个十二三岁的师姐……
这作孽的机缘啊……
吴九狮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清灵本来应该是关门弟子,如今反而成了开山弟子。”
姜岐问道:“师父原来没有收过徒弟?”
吴九狮脸色黯淡了下来。
“你们原来应该有两个师兄,还没正式入门敬茶,永远留在了砥平里……”
姜岐心头一震。
砥平里位于三八线以南40英里,那场战役惨烈无比……
不过姜岐前世对这场战役的伤亡人数分歧非常大……
姜岐见吴九狮神色黯淡,不愿他再去回忆那些血与火的过往。
转开话题道:“师父,咱们这门的祖师爷是谁?”
吴九狮瞪他一眼。
“得亏你是拜了师才问的,我现在年纪大了,也懒得再摆香案逐你出师门!”
“连左公宝梅都不认得,还学什么劈挂拳!”
姜岐嘿嘿一笑,拉着吴九狮道:“师父说说嘛!”
吴九狮道:“左公宝梅,人称高山八爷。”
“为人忠厚,性情温和,虽然武艺高强,却从不恃技凌人……”
姜岐津津有味的听完布贩跟高山八爷的故事,还等着继续听。
吴九狮却不往下说了。
道:“清灵将香案撤了,祖师爷画像收好。”
“小七快去做饭,等会陪师父喝一杯!”
“得嘞!”姜岐去厨房做了几道菜,两荤两素,外带一道汤。
菜一上来,吴九狮食指大动。
姜岐将菊花白给吴九狮满上。
“师父今儿喝两杯菊花白,最能气阴双补、平衡阴阳、延年益寿。”
“犯了旧患,可别再喝二锅头那烈酒。”
他拿得是低度菊花白。
吴九狮喝了口酒,又夹了口菜。
乐呵呵地道:“小七其实做個厨子更合适!”
姜岐这就郁闷了。
“师父,我是钳工,五级钳工!”
“不做厨子!”
傻柱是厨子,他还当真不想戗这个行。
吃过饭,姜岐将奇特医书给叶清灵。
眼巴巴蹲在一旁看着叶清灵翻书学习。
吴九狮觉得好笑。
“小七,既然不是你的机缘,就别再费那个劲!”
“老老实实练武强身,至于医术,有清灵一个足够了。”
姜岐起身笑了。
“人莫心高,自有生辰造化;命由天定,何必巧用机关。”
“命里无时莫强求嘛!”
其实也真不合适,但凡学中医没有不学针灸的。
有些穴道,当真不好男女之间传授练习……
再说了,他的手像是淬了毒,只能杀人不能治病救人……
吴九狮骂道:“屁的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子一生只信自己!”
“当年棒棒北岛那场大战,要信贼老天信命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那用板砖挑翻十七个堂口的一战,悲壮无比……
连当朝太子都牺牲在战场……
姜岐连忙道:“是,是,是,师父说得是!”
见雨小了些,吴九狮道:“差不多练两趟拳法该回去了。”
劈挂拳吞吐伸缩,放长击远,回环折叠,虚实往返,招法珠连,带攻猛进。
主张以快打慢,以长制短,闪进玫取。
通背拳讲究冷弹脆快硬,沉长活柔巧,重猛轻灵抖,涵虚粘连随。
八极拳则是贴身近打,硬攻直取,手下毫不留情。
三套拳法姜岐都早已经入门,在招法势子上,吴九狮早已不用再指点。
靠在正房柱子前,念念叨叨。
说些什么不对啊,不应该啊之类的话……
姜岐暗自好笑。
真不是将真实修为施展出来的时候……
奇特拳法就更加不能,那玩意太吓人了……
今天姜岐回来的早。
吃完饭,练完拳,回到南锣鼓巷95号的时候,中院的人都还没睡。
一大妈跟傻柱何雨水三人坐在正房外说话。
见姜岐回来。
一大妈招手笑道:“小七,你中午出去忘记锁上房门。”
“屋子我跟雨水帮你收拾了一下。”
“先去看看满意不满意。”
姜岐一拍额头,中午娄晓娥赶着要回娄公馆,当真忘记了锁门。
推门进屋,将灯打开,顿时眼前一亮。
从木器厂打出来新家具擦得干干净净。
原本打着捆的旧书都收进了书柜。
散落在床上的衣裳已经在大衣柜里叠放的整整齐齐。
就连裤衩子都已经叠好。
一大妈也就算了,到底年纪摆在那里。
姜岐想着何雨水帮他叠裤衩子的样子,总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从袖里乾坤技能空间里拎出藤编提梁食盒。
走出耳房笑道:“一大妈,谢谢您,收拾屋子可累不累?”
又对何雨水道:“谢谢雨水!”
一大妈嗔道:“这孩子,多亏你那药末子,我才有力气帮着干点活。”
“又要你谢什么?”
“再说了,雨水丫头也帮着呢!”
“扫扫地,擦擦桌子能累什么人?”
姜岐打开食盒,拿出两个纸包。
一包是稻香村的桃酥,一包是槽子糕。
槽子糕给了一大妈:“一大妈,这包槽子糕,香甜软和,您尝尝。”
稻香村的桃酥给了何雨水:“雨水你爱吃甜酥的,试试这个。”
又问道:“柱子哥,还有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傻柱乐了。
“我一大老爷们要那个干嘛?”
“雨水吃就成。”
贾张氏趴在西厢房门上,从门缝里往外偷看,一双肉泡三角眼精光闪闪。
“早知道收拾屋子能有点心,秦淮茹,开始就该你去收拾!”
“棒梗也能甜个嘴儿!”
里间炕上秦淮茹气道:“开始我说去帮个忙,您怎么说的?”
“各家门,另家户,我一个寡妇不许去年轻男人屋子里浪!”
“这会子又抱怨!”
贾张氏盯着正房门口的四人。
压低声音骂骂咧咧:“这小短命鬼傍上资本家的臭小姐!”
“倒还当真阔气了起来!”
“又打新家具,又买点心,还有今儿中午的酱肘子酱牛肉!”
“那资本家的臭小姐怎么不把娘家搬来!”
“贼倒贴的货!”
“哼!”
“他们家就该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秦淮茹怕被姜岐听见又生事,劝道:“妈,睡吧……”
“我明儿还上班呢!”
贾张氏这才絮絮叨叨的将门关严实,插上门闩,上炕睡觉。
姜岐心中暗自冷笑,贾张氏那张破嘴就是不肯消停啊……
且等着乐子吧!
半夜。
整个95号大院都睡着了,屋内鼾声此起彼伏。
一道黑影从耳房出来,手指在西厢房窗外微微一动。
窗户无声无息打开……
黑影宛若灵蛇无声无息滑进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