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般上赶着巴结，还真当他是天……咳，”

阴君陵顿了顿，本想说天骄二字。

却忽然想起这顾六之前的作为，那等现学现卖之能，着实惊世骇俗。

于武道一途上的天资没有人会再怀疑。

自今日之后，多的是人会求着要培养他。

他现在年不过十八，就已经能战胜内罡高手。

还有两年时间。

只要有宗门愿意倾尽资源，或许还真能让他在二十之前晋入六境。

天骄二字，倒也并非够不上。

“总之，文道学问高妙，不是你们这些武夫能轻易学得其中三味，”

“更何况顾六一日学塾都未上过，写文章？”

阴君陵笑道：“他识得几个字？可知道‘文章’二字如何落笔？”

“阴兄。”

王丞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有些不满地出言打断。

阴君陵看了他一眼。

作为西州文坛年轻一代第一喷子，也就是王丞是他在书院一众学子中最心服之人，要不然他怕是要一起开喷了。

喷是不会喷了，但他依然还要阴阳两句。

“王兄，你不听我劝，尊卑不分，与一贱户子如此亲近，他日定会后悔。”

说完，阴君陵大袖重重一拂，腿一抬，就去一旁草舍取纸笔去了。

顾安此时并不生气，反而还在心里给他配上了音：锵~锵锵~锵锵锵~当！

没办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过了阴君陵之前在行云岩前怼人狂喷的模样。

他现在看这个姓阴的就像个有逗比属性的小炮仗。

不是很容易恨得起来。

“顾兄……”

王丞又想安慰他。

顾安忙道：“王兄不必多言，我并未放在心上。”

“你倒是大度，换作是我，今日定要让他爬着走出行云岩。”

王纨站在一旁，背着手淡淡道。

“……”

顾安莫名地想起上次与她的“切磋”，只觉浑身生疼。

算了，这朵霸王花带刺，离远点。

转向叶芝兰：“你看，他说得也没错，我自己也实在没把握能进得胜境。”

叶芝兰神色微黯。

她本来也是听到要开放稼轩胜境，一时激动，却清楚凭自己的本事，是不可能进得了的。

顾安方才虽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却是令四座皆惊。

才让她生起几分希望，想拼一把罢了。

此时经阴君陵这么一说，加上顾六自己也承认，本只有六分希望，顿时被泼得只剩下一分。

顾安看着她的模样，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爱莫能助啊。

毕竟他和这叶芝兰也不算熟。

“来来来，纸笔来了！”

这时，谢灵飞捧着一叠纸，和笔墨小跑着回来。

有一会儿没听到这人的聒噪声，原来是跑去拿纸墨去了。

“你这么积极做甚？”

顾安看着这个学渣，有点莫名其妙。

“给你拿的！”

谢灵飞理所当然道：“你好好写，今天一定要好好打一打这些名门子弟的脸面，哦，王兄，我说的不是你啊，你不算。”

王丞只是笑了笑。

“不是，你还真以为我会啊？”

顾安麻了。

谢灵飞冷笑一声：“我会不知道你？”

“你这个人，有十分才会说三分，只有三分那就是一个屁都不会放，”

“刚才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一番话来，”

“我虽然不懂，但这些孙……咳，这些小子哪个不是眼高于顶？”

“能让他们有这反应的，一定了不得。”

“所以我敢肯定，你肯定还藏着掖着！”

顾安：“……”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牛比。

谢灵飞此时已经搬过了那块大石头。

还在上面铺了一层草叶。

“别废话了，胜境开启，可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顾安看了看四周，其他人也都已经找了地方。

或是将纸枕在膝上，或是和谢灵飞一样，搬了块石头，或是干脆席地铺开。

都拿着笔，在凝神苦思了。

最离谱的是，顾安看到阴君陵直接将纸凌空铺开。

那纸下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案几托着。

他拿着笔，墨也不用蘸，轻轻挥笔，笔尖便如被墨渍浸染。

直接就在纸上书写起来。

“此乃儒术，梦笔生花。”

王丞温笑道，也拿过一张纸，自袖中掏出一杆笔。

同样凌空铺开。

笔尖虚空一点，顿见墨色。

仿佛那里有一方看不见的墨砚。

“……”

原来是我跟不上时代了。

儒术？

读书人都会法术了，这还了得？

窥一斑而知全貌。

顾安这下算是有些理解，凭什么在这个武者有着摧山裂石的恐怖力量的世界。

甚至还有妖魔鬼怪，貌似还有修仙的道士和尚。

儒门凭什么这么吊？

原本人家可能真的是因为拳头最大……

不过，看了一圈，这里除了王丞和阴君陵，就只有一个人还有这般本事。

就是那个据谢灵飞说，是府尊侄子的许慎。

看来这是个挺高端的东西，也不是人人可为。

“你快写啊，别看了，你也没这本事！”

谢灵飞见他发呆，在旁边不住催促。

顾安斜睨：“你能不能安静点？”

“行！”

谢灵飞一闭嘴，四周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苦思。

连王纨这种学渣也不例外。

顾安偷偷瞄了一眼。

这妹子的字写得跟狗啃似的。

光看她的字，都觉得她身上的光芒都黯淡不少。

又一种颜值封印器……

顾安也渐渐静下心。

胜境，自己是必然要争取的。

文章倒是能写。

毕竟和自己上辈子的专业还算对口。

只不过要和这里的人比，怕是差太远。

抄嘛，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都是外挂，凭什么不用？

只是文章也不是诗词，可不好抄。

也不是打几句嘴炮能比。

要言之有物，还得写得才气纵横……

谈何容易。

这可怎么办？

顾安在脑子里苦苦搜索。

企图东拼西凑，也要缝出一篇文章来。

不过，笔头都快要被咬烂了，也仍未开始动笔。

这种感觉真不好。

唤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顾安这里咬笔头，也牵动了几个关注他的人的心思。

王丞扫了一眼，微微一笑，便继续提笔挥毫。

他并不在意顾安能否写出好文章来。

他是在文海书山里泡大的，再好的文章经典，于他而言不过唾手可得。

他交的只是人。

阴君陵回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

旋即不屑一笑，又埋头苦干。

王纨此时也在咬着笔杆子。

瞥见顾安动作，不由撇了撇嘴。

感觉是在照镜子，真丑。

顿时把笔头从嘴里拿了出来……

……

“时间到了。”

“该往澄湖去了。”

一众学子埋头书写，也不知过了多久。

便见王涳再次推门而出。

不由焦急懊恼。

“好了，待讲经之后，还有一个时辰予你等。”

闻言，众学子也无法，只好收起文章。

其中大半都只写了一半不到。

“你怎么一个字没写？”

谢灵飞凑过头来，看到一张白纸，顿时气急败坏。

顾安摊摊手：“写不粗。”

谢灵飞脸色一阵青红变幻。

最后狠狠吐了一口气。

“哎！完了完了，谢某英名不保，这次回去，非得让人笑死不可。”

顾安一听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摇摇头：“我写不写得出，关你什么事？”

“你要想不丢人，自己写去。”

谢灵飞一脸丧气：“我要是能写，还用得着跟你废话？”

“呵呵，早就说过，写文章，不是说大话。”

阴君陵回过头，嗤笑道：“你们这些武夫，本就不该来此凑热闹，”

“阴某要是你们，此时就该掩面而遁，不要等登云桥现，再丢人现眼。”

谢灵飞气得肺都要炸了。

但在这个地方，他先天就短了一口气。

更何况对方是阴氏子弟。

只能“小声”道：“顾六，错过今日，你我寻个机会，套他麻袋，拉到山中狠狠揍一顿。”

顾安：“……”

阴君陵大怒：“我能听见！”

不过终究是没有发作。

谢灵飞就算了，对于顾安，别看他满脸不屑，还是有些忌惮的。

论文，他自然是可以百般鄙视。

论武，现在自己还可以不怕。

但以其资质，怕要不了多久，还真有套自己麻袋的本事。

“都上来吧。”

此时，王涳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卷画轴。

望空一抛。

一幅画卷当空徐徐展开。

夜空万里，明月高照，群星璀璨。

清风徐徐，荡起万顷碧波。

仿佛有千轮明月，又有点点轻舟，于水中荡漾。

美不胜收。

下一刻，更出现一幕令顾安差点将眼睛瞪了出来。

画中点点轻舟，竟然缓缓驶了出来。

由虚变实，由幻成真！

“墨宝！”

“千月百舸图？！”

在众人惊呼声中。

一艘艘小船飞出，悬停在众人身前。

每艘小船长有丈余，能容三两人。

顾安喉头滚动了一下，朝边上王纨小声道：“什么是墨宝？”

王纨也在看着小船出神，闻言道：“才气作笔，浩然为墨，体天地人心，落成墨宝。”

“简而言之，这是儒门养浩然之气有成的名士大儒所作书画，有不可思议之力。”

“听闻胜境都是介于虚实之间，”

“如八百里澄湖，平日只显一角于书院后山，大部分都藏于虚幻，”

“欲入胜境，便须先从这一角澄湖进入虚实之间，”

“而欲入虚实之间，便只有借助儒门墨宝。”

墨宝？

这个词还能这么用？真成宝贝了？

顾安眼珠子微转，又朝另一边的王丞道：“王兄，你平时可有没有什么墨宝？有没有多余不要的？”

王纨斜睨他一眼，鄙视之意毫不遮掩。

王丞莞尔一笑：“顾兄抬举我了，方才王二姑娘也说了，”

“墨宝落成，才气、浩然正气、天地人心，缺一不可。”

“才气乃人之天生灵慧与后天所得学问交融而成，”

“浩然正气又是读书人以才气、德行养就，”

“至于这天地人心……天心高渺不可测，人心多变难揣度，要解释起来便非三言两语了，”

“顾兄可知，儒门有养望之说？”

养望？

不就拗人设，搏名声么？

这话他可不敢在这里讲出来，只是点点头。

王丞笑道：“养望，其实便是凝聚人心之举。”

“我不过区区一学子，名声不显，何来名望？自然也就作不成墨宝了。”

没有名望，言下之意是已经养成浩然正气了？

顾安微微咂摸。

旋即感叹不已。

“真是长见识了。”

是真长见识了。

本以为读书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打嘴炮的花架子。

却没想到，种种手段堪称神通，层出不穷。

王丞道：“顾兄，先登舟吧。”

说罢，当先登上近处一艘小船。

顾安见状，也跟着登上去。

落脚微微摇晃，不是很平稳，有些虚浮。

就和踩在水上浮船上没什么区别。

正新奇着，红衣闪动，小船又微微摇晃。

回头一看，王纨已经登上了同一艘船。

这船不大，上两个人刚合适，三个人有点挤。

你有毛病啊？

这么多船不上，非得挤？

顾安皱着眉看了看王纨，又看看船头的王丞。

这妹子不会真看上了王兄了吧？

谢灵飞本来也想上来，不过看着拥挤的小船，挠了挠头。

也不知道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拉着姜天明上了另一艘。

待众学子都登上船，王涳大袖一挥。

空中那幅画卷展动，众人只觉天色突然暗下。

仿佛突然之间移星换斗。

便见眼前星月交辉，脚下波光摇曳。

举目四望，竟然见到了一副奇景。

青天白日，万里晴空。

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夜幕，群星璀璨，明月当空。

就仿佛日与夜同时出来，交叠一处。

脚下是万顷碧波，波光嶙峋。

却有些虚幻。

透过虚幻，还能看到水波之下，是行云岩，是书院所在。

一时间，仿佛真实与虚幻交错重合。

如梦如幻。

这是画中之景，与真实重叠了！

舟行空中，穿梭于星月碧波之间。

顾安只觉飘飘欲仙。

恍惚间，有种逍遥成仙，乘风而去的错觉。

他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超然于人间之上的感觉。

果然……痛快。

令人无比向往。

王涳也不管众人惊异，也负手立于一艘船头。

众人行于万顷碧波之上，很快便听到脚下一阵惊呼。

低头一看，水波之下，已经看见行云岩下的一众江湖武人。

此时都仰着头，看着天空出现的星月水波、百舸横流的奇景，哗然不已。

忽闻一个清朗之声悠悠：

“烟波浩渺信何求？千月百舸一江流！”

“今日能见此奇景，实是贫道之幸！”

“不知贫道可还有幸，能登墨宝飞舟，同赴虚实胜境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