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之声仿佛一缕清风，自高天徐徐而下。

令得行云岩下一众江湖武人，都只觉一阵清凉。

如同三伏天下，饮下一大口冰饮，通体舒爽。

顾安等人立于舟上，在这本就如梦似幻的画境中，添了这丝丝清风，更令人难分真实与幻梦。

“哈哈哈哈……”

一阵朗笑，众人透过星月夜幕、万顷碧波，竟见远处真实的万里青天中，有一点红点，渐渐变大。

须臾，便在众人眼中清晰可见。

那竟是一尾红鲤！

一尾长有丈余的大红鲤鱼上，竟还坐着一个人。

此人年约二十许，身着青绿交领道袍，外罩一袭青苍鹤氅。

相貌气度更是出尘脱俗。

任何人见了，怕都要不由自主想到“丰神俊秀，谪仙临凡”这八个字。

王涳转眼扫过，微微一笑：“有客既来，自无拒之门外之理，请。”

“哈哈哈哈……”

那人清朗笑声再起。

便见红鲤鱼尾摆动，竟自万顷碧波之下钻了出来。

仿佛是自水底龙宫游出的龙鱼。

眨眼，便驮着那男子与百舸同行。

男子侧倚红鲤背上，两指竖于胸前，笑意如春。

朝王涳欠身一礼：“多谢先生。”

王涳手抚长须，轻笑道：“赤鲤涌南溟，白龟出黑河。”

“你是万仙教的那位小神仙？”

“果然是世间天骄，真幻之间，进出自如，已得道中三味。”

男子又是一礼，谦笑道：“不敢当先生谬赞，南溟正是师出万仙教。”

“神仙之称，实乃世人戏言，能进出先生墨宝真幻之境，也全赖座下宝鲤。”

众人一惊。

底下也有人从这红鲤认出了此人。

“小神仙，庄南溟！”

连朔风书院一众心高气傲的学子，也有人不禁惊呼出口。

包括目无余子的阴君陵都是一脸惊色。

顾安有种感觉。

仿佛这个人一出现，视线之中的光线都明显黯淡了几分。

因为所有人的光彩，全汇聚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这种人，仿佛天生就该万众瞩目。

他就是那位小神仙？

别的不谈，只凭这卖相，还真没有辜负这个称号。

顾安注意到王纨的表情。

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个一向大方磊落，从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像骄阳一样灿烂的妹子。

这时眼神中却是隐约有几分不爽、厌恶的感觉。

想起谢灵飞说的八卦，不禁心里一乐，故意道：“你认识这人？”

王纨杏目翻转，刮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安撇撇嘴，也没敢继续撩拨她。

另一边，让庄南溟同行后，王涳索性大袖一挥。

朝下方道：

“有客临门，不妨一起登船，同观天地之浩渺，造化之奇秀。”

随着话音一落，一艘艘小船往下方飞去。

令得下边一众江湖武人都是惊喜不已，纷纷争先恐后，跃上小船。

也亏得小船数量众多。

虽是拥挤，却是将数百武人都尽数装载。

百舸穿行碧波之上，浩浩荡荡。

星月夜空由虚渐实。

青天白日，反倒渐渐不见。

也不知何时，众人便惊讶地发现。

这一刻，自己似乎已经置身于另一片天地。

脚下的万顷碧波，竟然已经完全变成了真实的。

一片澄明如镜的大湖，无边无际。

远处蒙蒙烟波之中，有几重山影。

有人忍不住俯下身来，伸手入湖中捞了一把。

“是真的！”

“这是什么地方？！”

“八百里澄湖！传说书院之中有八百里澄湖，却从无人见过，真的有！”

“我说小小的书院，怎么能藏得住八百里的大湖，原来是这样！”

“这简直是仙人手段！”

众多惊呼此起彼伏。

顾安也忍不住蹲下来，伸手入湖中搅了搅。

清凉的手感，真实无比。

“真的湖水？”

王丞跟着蹲了下来，温笑道：“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什么意思？”

“真幻之间，非假非真，亦假亦真。”

顾安皱眉：“你们读书人也学那些和尚打机锋？”

王丞莞尔：“并非故弄玄虚，而是此中奥妙，非言语可述，待他日顾兄能参透内外，自能体会其中一二。”

顾安不解：“参透内外？”

香风微抚，侧首已见王纨也在身边蹲下。

素手探入湖中，掬起一捧碧水：“也不难，你若全心武道，七境见神，便可见天地。”

顾安：“……”

不想跟你说话。

“王姑娘，又见面了。”

这位小神仙与王涳见了礼后，竟不知何时，驾着红鲤来到了顾安的小船边。

“小龙潭一别，姑娘风采更胜往昔，南溟喜不自胜。”

王纨看也不看，只注目手中湖水：“我风采如何，与你何干？你欢喜什么？”

“呵呵，姑娘还是这般快人快语。”

被人这么生硬地的怼了回去，也不见这位小神仙面上有任何不悦之色。

依旧谦和出尘。

王纨素手翻转，湖水倾成一条碧绿水线。

“我的剑更快，你想试试么？”

庄南溟哑然一笑，摇了摇头，仿佛是无奈一般。

朝顾安与王丞看来，点头歉然一笑，便驾着红鲤，往前去了。

顾安凑了过去，与王丞交头接耳道：“这位小神仙挺有气度，还知进退，高级舔狗。”

王丞一愣，微一思虑，便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抿嘴温笑。

却是招来王纨幽幽的语声：“我听得见。”

顾安回过头来，一脸无辜：“啊？二小姐听见什么？我们没说你啊。”

“这就是书院传说中的那个胜境？”

“真的存在？”

此时，众多江湖武人还陷在惊喜当中。

更有人兴奋地大声问道：

“水石先生！您先前所说的意思，难道是我等也能进入胜境？”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安静。

有学子冷笑道：“呵，一介武夫，也妄想进稼轩胜境？”

王涳回过头，笑道：“任何人，只要能走过登云桥，老夫都不会阻拦。”

也不待众多武人兴奋多问。

朝前面浩渺烟波高声叫道：“登云桥，现身吧。”

烟波袅袅，有巨物隐隐浮现。

待重重水雾渐散，众人眼前便现出一道青色玉桥。

如一道青色长虹，自澄湖探出，直入烟波深处。

只是那自澄湖中探出的一端，看着似乎就在眼前不远。

可有人想要靠近一步，却发现那桥却始终是那么远。

甚至你越想靠近，它就离得越远。

这些人这才放弃。

“登云桥！”

“这便是登云桥！？”

“早就听说书院中有登云桥，能送人上青天，今日我郝大胆也能上天做一做仙人了！”

“呸！就你还想上天？你以为人人能上得了这桥？”

“别人行，我怎么就不行！”

一众江湖武人喧闹不已。

仅得正沉浸在眼前意境之中的书院学子面露不满。

只是王涳同意让这些粗俗武人前来，他们也没办法，只得当作不闻。

“送我上青云，登天步蟾宫！这便是登云桥！”

“今日我若能上登云桥，来年科考必能蟾宫折挂！”

“快快，文章！今日我定要写出锦绣文章！”

“急什么？还要讲经呢”

“对对对！待讲经之后，我若将所学融汇贯通，才气还能再增三分！”

一众学子越讨论越激动。

“诸学子，都坐吧，讲经开始。”

“诸位若欲旁观，便请保持肃静。”

王涳在一艘小船上坐下，袍袖一挥，便有阵阵清风徐徐，水波嶙峋。

重重水烟聚拢，将自己和众学子都遮挡。

便开始讲解儒门经典。

所讲内容，果然是与方才说的话题有关。

既有圣王为政之道，也有修身正己之道。

引经据典，不仅对刚才阴君陵、王丞和顾安几人说过的观点都一一剖开细细讲说，还多出了许多前贤先圣的经注。

众学子听得如痴如醉。

外间之人，却是隔着重重烟波，不仅无法得见内中情形，甚至也听不到半点声音。

本以为能蹭到点好处的人，都是懊恼不已。

庄南溟骑在红鲤上，含笑看着登云桥，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顾安此时没有闲心管外界。

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王涳讲课。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对王涳讲课这么趋之若鹜。

不仅是因为王涳学问精深，更是因为他讲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蕴含着莫名的力量。

能深入人心，透入灵魂。

一个个文字，一句句经典，真就如同玉液金汤一般，里里外外地冲刷着人的身心。

别说学问，就是捂着耳朵不去听内容，人都能在这种冲刷之下，仿佛变得更加清醒、聪慧。

这就是儒门的手段？

【你聆听名士讲经，洗伐身心，灵慧大增，你的《性灵之主》获得熟练度100。】

【你领悟了《性灵之主》的一丝奥秘：神游】

“！”

不知过了多久，王涳讲说之声渐缓，顾安也从专注的状态中回过神。

瞥了眼镜子，顿时一惊。

啥玩意？

之前除了打怪外，完全不会增长的性灵之主，竟然听个课就长了100？

“好，今日讲经，到此为止。”

王涳站起身来，袖带飘拂。

烟波散尽。

外间一众江湖武人见状，顿时又骚动起来。

“再有一个时辰，尔等便可开始向登云桥投掷文章，”

“能踏上登云桥者，便可直入稼轩胜境。”

话落，众学子倒还好，按捺着激动，开始继续刚才未完成的文章。

而那些江湖武人却是个个心头一沉。

怎么还要写文章？

这让他们怎么玩？

“早该知道，书院胜境，又岂会让外人随意进入？”

“我等能见此奇景，也算不枉这一趟了。”

“也不尽然，我听说书院胜境之中，有上古贤人的才气充盈，可化为实质，为人所用，”

“若是能得到其中一二，或许大雪山中那处……”

有知道稼轩胜境传闻之人，却是很快想到了关键处，纷纷开始盘算起来。

对于书院，没有人敢起什么歪心思。

但这些学子，可就未必了。

大多数人，都是打着想拉拢那些能进入胜境的学子，好从他们手中换得才气。

读书人也是人，终究也是有欲望有需求的。

无论是金钱还是其他，只要有所求，那就有操作的余地。

其中却也不是没有人在盘算着一些歪心思。

总之，就是人心各异，各逞手段。

不管是要拉拢，还是有什么其他心思，必然要先选择对象。

如王丞、阴君陵这种名门高第出身，几乎人人皆知，也没有什么敢打他们的主意。

那些有才名在外，门第不算太高的，才是他们盯上的目标。

像是谢灵飞这种豪强子弟，就被人自动忽略了。

才气？切~

都是江湖上混的，垛塑匠不敬泥菩萨，谁不知道谁啊？

“谁愿先上来？”

王涳从小船上一步迈出。

众人便见那仿佛在远处的登云桥，却是让他一脚就踏了上去。

仿佛桥头从一开始就是在他脚跟前一般。

“先生，学生先来！”

一听这傲骄的声音，顾安不看也知道是阴君陵。

王涳点点头：“好，你去吧。”

阴君陵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拿捧自己的文章，站在船头，高声道：“请登云君品鉴！”

登云君？

这是读书读迂了，把桥也当人了？

一众武人暗自腹诽。

便见阴君陵将手中文章投掷出去，缓缓飘落水中。

不过眨眼间，那纸竟就如雪入水，顷刻融化。

“就这样？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文章往水里扔，打水漂也不是这么打啊。”

有人小声嘀咕。

下一刻，便见哗啦啦水声响动，竟然有一个个文字从水中钻了出来。

那是水凝聚出的文字。

“修身有四：慎重独处，则心胸安然；庄严恭敬，则身体强健；追究仁义，则天下爱戴；正心诚意，则神灵钦佩……”

看着一个个水字悬空，众人都睁大双目。

显然包括朔风书院学子在内，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景。

顾安也心下暗叹。

撇开其中一些偏激的文字，这个姓阴的，倒是才气过人，写得一手好文章。

就是钻了牛角尖，尊卑礼法几个大字，烙在骨子里。

连带着文章中处处都在强调尊卑、强调驭民。

作为被“驭”的贱民，顾安实在不爽得很。

“平步青云！”

人群突然炸开一般。

因为那些文字突然散落，化为道道水气纠缠。

竟渐渐形成了一朵三尺见方的青色云气。

“才气盈尺，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