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心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被这种黑色尘雾笼罩。

黑水滔滔，浓雾漫天。

一时间，小小的渔船，似乎置身于魔境鬼域。

顾安目光紧盯着河面，嘴里道：“白兄弟，你有没有遇上过鬼？”

白楼子摇头：“没有，俺只是听俺爷爷讲过，这还是第一次遇上。”

“……”

听你之前说得头头是道，合着还是个初哥。

“你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说实话。

顾安此时心里也紧张，妄图扯些闲话来缓解。

虽说经历的事情不少了，但是……鬼啊。

上辈子他打小就怕黑，这玩意儿就是他的阴影啊。

以前可以当成是假的，可现在遇上真的了……

白楼子嘴唇皮子也抿得发白：“这是俺爷爷留下的宝贝，能辟邪。”

“哦，宝贝啊，宝贝好。”

两人都是心不在焉地扯着。

河面上的黑色尘灰越来越浓厚。

两人都闻到了一股冲鼻的味道。

是火烧着木头的味道

“这个朱九河，一点都不靠谱。”

白楼子捂着鼻子，嘀咕道：“不是说有香味吗？味道是有了，哪里香了？”

这么冲鼻的尘烟，就像置身火灾现场，别说闻到味道，不被熏死都幸运。

不过，诡异的是。

在这种尘烟直往鼻子里冲的情况下，顾安和白楼子还真的就突然闻到了一股异香。

幽幽隐隐，挠人心弦。

白楼子耸着鼻子，贪婪地吸着香气。

忽然两眼一瞪，朝前一指：“六郎！”

顾安已经看到了，

黑水滔滔之上，有一团亮光，破开浓黑的尘烟，缓缓驶来。

顾安不由道：“咱们运气还挺不错，一来就碰上。”

虽说这东西遇上过的人已经不少，否则也不会传出来。

但也不会是个人就能碰上。

否则，早就人心惶惶，也轮不到他们来查了。

除了一点细节，一切都和朱九河所说的一样。

两人很快就看清了那团亮光，是一艘精美之极的画舫。

像是一座三层的画楼，在河面上缓缓行驶。

船上檐角檐下都悬挂了红色刺绣灯笼，精美绝伦。

别说是西州，就算在中原之地，怕是也很少见这般精美的画舫。

就在这时，顾安见镜子跳了出来。

镜光浮现，照鉴画舫。

【美人鬼舫：众生必死，死则为鬼。此为美人生前遭难，死后有怨，怨气凝而不散，冤孽牵缠而生。】

【品鉴：卓品下。此鬼物身遭横死，怨气弥江，若遇出身富贵之男子，必诱而杀之，不死不休。坐怀不乱，美色当前而心如止水，是你唯一的选择。若你已经上了鬼舫，大儒手稿是你唯一的活路。】

【可掉落：性灵之光（大概率）】

这东西，也算是性灵？

这么看来，妖鬼精怪之流，或许全都属于性灵。

只不过分属人心、天心。

只是……卓品？！

至今为止，他遇上的最高级的性灵，就是独脚屐人，也不过是秀品上。

这东西比独脚屐人还要高上一级。

而且，还什么都不掉落。

“好……好美啊……”

正看着镜子，耳边传来白楼子喃喃低语。

转头看去，发现他两眼发直，正看着那艘船。

这时，精美的画舫不知何时，已经靠近小渔船。

船上有彩绸飘舞，一个个绝美的倩影，在红灯之下，彩绸之间，欢声笑语。

朝着两人挥袖招手。

果然个个绝美，勾魂夺魄。

一阵阵歌声，自船上传来。

“没来由……血溅画屏……”

“粉身糜体……临到死还不知何因……”

“黑水滔滔……火映了天……”

“鬼声凄凄……听啾啾……”

“冤魂惨苦……”

歌声幽幽，泣泣诉诉。

令人背脊发寒，毛骨悚然。

顾安只觉精神恍惚。

不过却只是一瞬，脑中便浮现白玉小人的身影。

正居于一处紫蒙蒙、暗幽幽的所在，双手如托圆球，高举过顶。

隐约间，似化身成一根黑色竹子，随风摇摆。

嘴里念念有词：一条铁竹刚不坏，炼得身莹意曼陀……意曼陀……

顾安瞬间清醒。

再听闻这歌声与异香，心意如铁竹迎罡风，前后左右无定向，却始终扎根大地不动。

“美人……”

白楼子发出喃喃的声音。

顾安看了一眼，发现他双眼发直，痴迷地看着船上的美人。

身体似乎也在无意识地朝前走去。

眼看一脚就要踏出渔船。

顾安忙伸手拉住。

胸腹猛地一鼓。

“吼——！”

佛陀法音，譬如狮吼，威服众兽，调伏外道！

顾安虽然没有那么深厚的修为，更没有佛陀道行。

但这一吼之下，那船上红灯不断摇晃明灭，彩绸猎猎。

白楼子也在这一吼下清醒了过来。

茫然了一瞬，便明白了当下情境。

不由连吸凉气：“嘶~乖乖！这怕是个厉鬼啊！”

顾安也是神情凝重。

他能不受迷惑，还多亏了最近意境圆满，神志坚韧如钢。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武道一途，不至见神，不敌鬼神。

顾安不会自大，也不敢自大，不听人言。

何况面都没见着，已经差点着了道。

他又怎敢大意？

直接从袖里拿出了那卷《名物蒙鉴》。

“哗啦啦……”

书卷从袖子取出，似乎就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自发地翻动。

浩然华光大放，隐约间似闻有人在诵读书文。

“世有正气，名曰浩然。上垂于天，下藏于地……”

“日月星辰，山川岳渎。中于天地，惟人最灵……”

“内藏浩然，以为气渊。渊之不涸，四体乃固……”

“精存自生，内藏泉源。泉之不竭，九窍遂通……”

“乃穷天地，不逢天灾，不遇人害，谓之圣人……”

字字珠玑，字字放光。

于浩然华光之中，漫天尘烟如雪遇骄阳，顷刻消融。

河上霎时间为之一清。

“啊——！”

船上顿时传来一阵尖锐之极的厉啸。

以往常听人说鬼叫鬼啸。

但正真知道这是什么声音的人或许少之又少。

顾安此刻却是真正明白了。

这声音不仅能如尖刀一般刺穿人耳窍，还能直达人心。

刺得人从里到外都不自在。

“咚咚咚！”

白楼子已经拼命地摇起手里的小鼓。

他那小鼓有点像是腰鼓，却只有巴掌大小，两侧悬着两只鼓槌。

一摇起来，咚咚咚直响。

竟隐隐间能盖住这凄厉的鬼啸声。

两人各展手段，一时间，倒是将那美人鬼舫逼得难以靠近分毫。

不过，顾安手里的大儒手稿虽然厉害，诸邪不侵。

却似乎只能镇压，并没有主动攻击的手段。

白楼子家传的本事，也有限。

面对美人鬼舫这样层次的鬼物，也束手无策。

美人鬼舫虽暂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两相僵持不下。

但顾安怕夜长梦多，时间久了，不一定会生出什么意外。

顾安仔细回想当初在镜中乾坤时，这卷书卷是如何助自己击杀邪崇性灵的。

上次使用，是在对付金风身上的性灵。

一只精媚鬼。

那时手稿也如现在一般，华光大放，读书声朗朗。

自己是趁机用飞凫宝弓将其射杀……

对，是性灵宝物！

性灵宝物能牵引浩然之力。

当时的箭上，附着了浩然之力，才杀死精媚鬼。

可性灵宝物并非真实，只能在镜中乾坤使用。

可为什么并非真实，却能牵引浩然之力？

不，这其中必有关窍。

只要找到这关窍，未必一定要性灵宝物。

此时，白楼子看到悬空的书卷，倾泄着浩然华光，镇压鬼船，本已是一惊。

又看到顾安竟突然闭上了眼睛，更是瞪大了双眼。

这是干嘛？

要换了别人，白楼子指定以为这是闭眼等死了。

不过，顾安是他崇拜的人。

他是断然不会生出这种亵渎的想法的。

肯定是在准备什么招。

不怕是顾六郎！

临危不乱！

当下更卖力地摇起小鼓。

在六郎绝招出来前，俺得护好六郎！

顾安也不知道白楼子丰富的内心戏。

他念头驱动了镜子，性灵之主钻进镜中乾坤。

拿出了那尊不孝鸟。

【你的“性灵宝物·不孝鸟”今日头显善相，一心悟道明前非，触发“特性·悔悟”之“悟性”。】

【你的悟性得到了大幅度的增涨，修行速度增加十倍。】

很幸运，出现的是“悟性”一面。

而且是十倍增幅。

顾安顿时头脑一阵清明，身心都轻了。

十倍增幅他也曾有过几次经历。

那真的是事无巨细，都仿佛明镜照鉴，纤毫毕现。

极细微处，极疑难处，都不过是念头一转间，便清晰明了，通透无误。

顾安甚至有种错觉，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让自己放在眼里的东西。

这是极致的通透，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当你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学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看透。

那这世上，真的没有多少能放在眼里、心里的了。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聪明人都看似目中无人。

其实倒不必介怀，他们无视的不是你，是所有人。

这样的状态下，顾安也很快参悟了一些东西。

从那卷书卷，从卷上的文字。

那浩然华光，那朗朗书声。

此前看着、听着，只觉浩荡神奇的东西，此时看来、听来，却充满了奥妙。

“世有正气……”

“上垂于天，下藏于地……”

“中于天地，惟人最灵……”

“内藏浩然，以为气渊……”

“渊之不涸，四体乃固……”

“精存自生，内藏泉源……”

“泉之不竭，九窍遂通……”

顾安一遍遍地默念着这书卷上的几段文字。

越念越觉心中清明。

这些文字，本就将浩然正气用最平实简洁的语言描述了出来。

寥寥数句，道尽玄妙。

浩然正气，天地万物，日月星辰，包括人在内，本就都是其源。

关键在于，如何去激发、如何蕴养，如何使之为己所用。

这便是儒门养气的根本所在。

顾安忽然很想高呼一声：我成了！

可惜，也只是想想。

养气他没参悟，但如何“引气”，他却是摸到了几分门道。

“锵~！”

顾安双目重睁，光复剑已经应声出鞘。

长剑随身走，悬在空中的书卷散发出的浩荡华光，也忽然如同被无形之物搅动的水流一般。

化做一道道有形华带，随剑而动。

光复剑上，此时也隐隐约约缠裹着一个枚枚散发着微光的文字。

成了。

顾安心中一喜。

他真的在真实之中，引动了浩然正气，为己所用！

【你参悟了浩然正气的奥妙，你参透了光复剑中的“丹心碧血”。】

【丹心碧血：丹心昭日月，碧血埋黄土。——儒门养气术。唯其赤，唯其诚，心如丹朱，血化碧玉。浩然之道，赤诚之道。心诚意澄，浩浩天地，正气长存。】

【品鉴：卓品·上。——此为词龙藏于剑中丹心碧血，为其气渊所凝聚，其一身儒门养气之功皆聚于此。】

咦？

还有意外之喜？

光复剑中还藏有这等妙处？

顾安颇觉意外，旋即便暂时按下心中欣喜。

将注意力放回眼前鬼船。

领悟丹心碧血后，顾安牵引书卷上的浩然正气更加顺手。

浩浩华光，源源不绝，汇聚剑上。

不过片刻间，光复剑所过处，便如一条星汉长河。

星光华光，化为滔滔大浪。

尽数卷向那艘鬼船。

“啊——！”

尖锐的鬼啸之声愈发凄厉。

这鬼物果真是厉害无比。

当初在镜中乾坤，顾安只是引动了些许浩然华光，便击杀那精媚鬼。

如今在这浩然长河之下，这艘鬼船虽如在巨浪中颠簸摇晃不已。

却始终未有消融迹象。

“我恨——！”

“我恨啊——！”

船上突然传来尖厉的叫声。

“孽障！”

顾安还没出声，白楼子看到顾安一剑引长河的威势，崇拜的同时，已经抖起来了。

大喊道：“你恨便恨，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你自去找他，干什么要在这河上害无辜之人！”

“告诉你！俺家顾指挥使顾六郞，乃是世之天骄，今日来此，便是为民除害！”

“你逃不了！”

“知趣的速速现身，放弃抵抗！还能饶一个全魂，让你投生去！”

“你若执迷不悟，不消一时三刻，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