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子这不叫还好,他这一叫,似乎更刺激了那鬼船。
本来被顾安牵引浩然正气,打得不断摇晃的船体,突然“轰然”一声,竟燃起了大火,将整艘船都包裹其中。
原本精致华美的画舫,骤然间变成了一艘被烧得乌黑如炭。
原本那船上的几个美人,突然变成了一堆炭粉,轰然撒落。
三层的舫楼也坍塌了大半。
里面现出了数十具焦黑的尸体。
其中有一具最为特殊。
竟是满身燃着烈焰。
烈焰的跳跃舞动。
那人也在火中起舞。
仔细一看,若不是其被烧得浑身焦黑,皮绽肉开,炭中间杂着红肉白骨。
令人望之生畏,毛骨悚然。
其身姿竟是无比的曼妙绝伦。
“没来由……血溅画屏……”
“粉身糜体……临到死还不知何因……”
“黑水滔滔……火映了天……”
“鬼声凄凄……听啾啾……”
“冤魂惨苦……”
阵阵凄怨曼妙的歌声,便是从这火中起舞的“人”口中传出。
火船在这时掉转了方向。
漫天的黑色尘烟飞扬,船体顶着浩然正气,朝着两人的小渔船疾驶而来。
似乎想不顾一切将这条小渔船撞翻。
“哎哟草!”
白楼子吓了一跳:“这东西真的快成厉鬼了!”
“普通的鬼物是无灵无智,只知依照本能行事,冤孽纠缠,因果指引,”
“绝不会做超出‘报怨’之事,这东西已经生了喜怒之情,”
“若是留着再过些时日,生了灵智,成了厉鬼,那就真治不住了!”
顾安听得无语,骂道:“知道鬼物无灵无智你还废话!”
白楼子理所当然道:“俺不是第一回碰上鬼物,俺听俺爷说,高人降伏妖鬼,都是要这么说的!”
合着刚才你是一通废话,自己过嘴瘾?
马德制仗!
顾安暗骂一声,却不敢轻忽。
手中光复剑再度舞动。
也顾不上武道剑法对鬼物是否有用。
一套永遇乐剑法已经耍开。
风流雨打、金戈铁马、封狼居胥、烽火扬州路、神鸦社鼓,五式剑法一股脑倾泄而出。
剑势一出,顾安便察觉不对。
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剑势!
剑光如瀑,当真如天河倒灌,一发不可收拾。
隐约有杀伐声声。
恍然间,一旁的白楼子似看到铁骑突出,万马齐喑,金戈如林。
剑意入神,几如身临其境。
尽数朝冲撞而来的鬼船杀去。
顾安此时只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挥剑的机器,操纵者不是自己。
是浩然正气。
他这时想起,永遇乐剑法本就是以浩然正气摧动的剑法。
没有浩然正气,只是秀品剑法。
有了浩然正气,便是极品剑法!
这间之不止是只有二品的差距,是好几级的差距。
这样的剑法,已经脱出了顾安的控制,远非他可以驾驭。
只是前三招还勉强算是在他手中施展。
到了第四招,便仿佛剑法自己有了灵性,自发地施展了出来。
第五招剑势豁然一变。
一改前四招大开大合,堂堂皇皇。
剑走轻灵,飘忽难测。
仿佛庙里香火袅袅娜娜,源源不断。
虚幻轻灵,无凭无依。
却偏偏又举轻若重。
似庙中古朴厚重暗沉之感。
剑行之际,有风雷之声。
在白楼子的眼里,仿佛看见了一座大庙。
庙里香火袅袅,有群鸦低飞,啄食祭品,有祭祀擂响大鼓。
昏暗,却威严。
鼓响数声,闷如雷霆。
便听一声凄厉鬼啸。
朝他们冲撞来的鬼船,仿佛被雷霆所震,船体猛地一颤。
速度迟缓下来。
船上的火也小了。
剑势再去,鼓声再响。
鬼船上的火顿时灭去。
那起舞唱歌的“人”,也缓缓倒了下来。
侧倒在地。
哪怕如此,其身姿依然曼妙。
仿佛一个美人舞罢,倒卧暂歇。
可惜这“美人”身上流的不是淋漓香汗。
而是一道道红白掺杂的脓血。
“嘶~”
白楼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实在是这画面太过吓人。
【你击杀了美人鬼舫】
【你获得一缕性灵之光】
【你获得一缕性灵之光】
【你获得一缕性灵之光】
……
此时,顾安才感觉手中的剑回到了自己的掌控。
心中正在回味刚才那一剑。
佛狸祠下,神鸦社鼓。
这才是真正的第五式。
竟是直接针对神魂灵识一类无形无质之物。
有这一剑,自己即便没有到六境见神,对上妖邪之物,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待注意到镜子上的信息,顿时吓了一跳。
【性灵之光:17】
本来看这美人鬼舫除了性灵之光外,并没有什么掉落,自然就没有期待。
谁知道竟然是这么多的性灵之光?
顾安宁愿什么掉落都没有,多来几次这样的性灵。
扫了一眼河上。
偌大一艘画舫,已在这一剑之下,渐化焦灰。
确切地说,这画舫本来就已经被烧毁。
只是不知为何,竟能一直维持完整之时的形态。
此时那股力量被自己牵引的浩然之力荡尽,失去了支撑,回归了本来的面目。
包括船上的尸体。
那数十具焦尸,或许是原本画舫上的人,也或许是后来被鬼画舫所害的人。
随着这美人鬼舫的消失,恐怕谁也弄不清了。
“咦?”
白楼子忽然指着河面:“那有东西!”
顾安早已经看到。
美人鬼舫化作漫天焦灰消逝,原来的地方,却还飘着一件物事。
顾安看了看渔船上的东西,从船尾捡起一根绳子,将光复剑系了上去。
抖手一甩,射了出去。
剑入水中,手腕微微抖动绳子。
便将那东西缠住,拉了回来。
白楼子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一把琴。”
顾安将那东西拿起,抹去上面缠绕的水草污浊之物,露出本来面目。
竟然是一把七弦古琴。
琴身还保存完好,但是琴弦已经尽断。
画舫上有琴,不奇怪。
可为什么船和人都烧没了,独独留下这把琴,竟没有在火中焚毁?
嗯?有字?
顾安翻过琴身,发现琴底上竟然写有字迹。
字迹暗红,倒像是用血书写。
看这琴应该是在水里泡了不短时间。
但这上面的字迹,却仍清晰可辨。
白楼子已经凑着大脑袋,磕磕绊绊地念了起来:“告二啥快另书,女又雨令啥风小土……”
顾安额上青筋跳动。
“住口!”
忍无可忍,张口喝止。
白楼子一脸无辜委屈。
顾安:“……”
“我读,你听。”
白楼子连连点头。
顾安摇摇头,开始读出上面的字:“告二郎诀别书……”
嘴里读着,目光已经一目十行扫过。
很快眉头便深深皱起。
“奴零落风尘,蒙君不弃,琴瑟凑合,许以白头。”
“然梦里春光虽媚,终是须臾过隙,醒时了无痕。”
“万事原来有命,人力岂有改易?”
“张氏子名门贵子,衣华服,佩美玉,实禽兽也,仗势欺人,羞辱过甚。”
“奴不堪受辱,本欲火焚画舟,同赴黄泉,阎君驾前,分说公道。
“然奴身孱弱,事败垂成。”
“惜累及姊妹,葬身水火。”
“奴岂有颜面苟且于世?”
“留书寄于此琴,愿奴之怨不消,恨不绝,护此琴留于世。
“若教君得见,告奴于九泉之下,消解奴怨。”
“千山裹素,黑水独浊。”
“朱弦泣断,琴瑟有缺。”
“奴心寄君身,磐石不移转。”
“命卑多舛驰,独遗此恨绵……”
读到最后一个字,顾安声音已经变得很轻微。
心中有一股郁气难舒。
“呜呜……”
顾安:“……你哭甚?”
白楼子一个魁梧壮汉,抹着眼泪的模样,实在是有点暴击。
“俺就是听着觉得难过。”
白楼子理所当然地道。
“这小娘子太惨了,虽然不知道她遭受了什么苦楚,但这般大恨,”
“竟然怨气不消,化为鬼舫,想来生前定是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之苦。”
顾安闻言沉默。
这琴上绝笔,并非什么千古佳文,若论诀别书,也算不得有多感人肺腑。
却是字字句句,带着血泪。
平淡之中,有泣血之恨,有爱绝之憾。
这封诀别书的背后,或许就是那美人鬼舫的来历成因。
二郎?是谁?
张氏贵子……衣华服,佩美玉,实禽兽也……
看到这句,顾安不自觉地便冒出一个人的形象。
张若之。
这简直是他的写照嘛。
难不成还和他有关?
若是如此,这把琴……或许就是对付张若之的一个契机。
顾安思索片刻,撕下了一片衣摆,将古琴包裹,背在身上。
朝白楼子道:“走,回去。”
白楼子听话地拾起船桨,摇了几下,忍不住道:“六郎,道理俺都懂,但你为什么要撕我衣服?”
顾安理所当然道:“你的便宜。”
白楼子看了看他身上威严的官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用力地点点头。
……
朱里庄。
“怎么样?”
见到回来的顾安二人,谢灵飞急不可耐地问道。
顾安道:“没事了。”
谢灵飞不满:“没事是什么意思?”
“路上再说吧。”
顾安应付了一句,便朝朱九河道:“九伯,那个鬼物已经除去,你以后不必害怕了。”
朱九河大喜:“真的?好好好!我就说,有顾六郎在,咱们哪里用怕什么?”
顾安笑了笑:“那我们就走了。”
朱九河急道:“哎?让你们忙了一晚上,怎么能不吃顿饭呢?”
“六郎稍待,我快准备好了,吃一顿便饭再走!”
顾安道:“九伯不必客气了,公务在身,实在不便,下次吧,”
“下次我专门上门叨扰,九伯不要嫌弃才是。”
朱九伯忙道:“哪里会?那六郎下次可一定要来,我为你备下咱们朱里庄接待最尊贵的客人的宝鱼宴!”
他是当真了,已经嘀咕着要去叫村里好手,定要出水去打条宝鱼回来。
河上鬼物已除,他也不再害怕黑水河。
顾安三人辞别朱九河,牵上马,离开了陇津。
……
朔邑。
折冲府。
“你说,那鬼物已经被你除去了?”
张远坐在厅上,静静地听完顾安述职。
才面色平淡地道。
顾安道:“是。”
张远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缓声道:“顾指挥使,你可听过,不至见神,不敌鬼神之说?”
顾安道:“自然听过。”
张远道:“你以为是虚言?”
顾安摇头:“以前或许会有疑虑,但此番亲见,才知此言不虚。”
张远道:“如此,你还敢说你诛杀了那鬼物?”
顾安神色不变:“校尉若不信,大可前去探查,陇津之上,虽因此鬼船已少人迹,但也并非没有,”
“仔细寻找,当能寻到河上渔民,一问便知。”
“我自然会去查。”
张远也客气:“若是查证你所言不虚便罢,若是知晓你编排故事,蒙骗于我,敷衍差事,你知道后果。”
顾安笑了笑:“那是自然,不过,顾某也有一句话,请校尉代为询问你身后那人。”
张远也不遮掩:“你想问什么?”
“问问那人,可还记得,黑水河上,画舫美人?”
“嗯?”
张远眉头微皱。
顾安没给他机会,便道:“还有一句话,转告那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话音未落,便转身大步离去。
张远看着他离去身影,眉头皱得更深。
他本来觉得,这顾六名声虽响亮。
却终究只是一个低微之人。
到了自己手下,以自己手段,想要拿捏他并非难事。
此时看来,却未必了。
……
离了折冲府,顾安便与白楼子一起,回到白屋庄外的营地。
谢灵飞另有他事,在朔邑便与他分别。
还没等屁股坐热,许江达便回来了。
还带回了他想要的消息。
“你真查出来了?这么快?”
顾安看到有些风尘仆仆的许江达,说了几句好话,让人端上茶水。
便问道。
这才多久?
“说来了也巧。”
许江达将一大杯茶咕嘟了进去,抹了一把。
说道:“那白得志果真不是寻常人。”
“属下有个朋友,竟然曾与六郎所说的那位白得志,在朔邑市井间厮混过些时日,”
“与他打听了一番,得了些讯息,属下循着这条线查了下去,这才摸到了些许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