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王涳略带笑意:“顾瑜,顾怀瑾。”
顾安一怔,旋即怀疑:“先生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王涳嗤笑:“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倒也是。
说是为了激自己去找那位怀瑾先生,那也未免太过自恋。
自己找不找顾怀瑾,拜不拜师顾横滔,对王涳也没什么影响。
王涳却在暗笑。
这书院山门关闭了这些日子,可是无趣得紧。
再不找些乐子看看,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若能把这顾六诓去金城,定品会、顾怀瑾、阴家寿宴,还有因大雪山胜境而来的人,这风云聚会的,老夫得多看多少乐子?
面上却若无其事:“当年的顾横滔,可谓是学究天人,别看他是我儒门中人,但他不仅是儒法精深,更兼通三教,”
“论及道法佛法,两教中的高人,能与兼并肩者少,能胜之者无,”
“只可惜,顾横滔志不在此,否则人或许当真能走通一条三教同修的路子,”
“顾怀瑾当年虽只是他身边一个书童,也不过是中人之资,”
“但此人有一常人难及之处,便是心志坚若铁石,”
“当年他求顾横滔传他学问,顾横滔嫌他蠢笨,却又不愿直接相拒,伤他之志,”
“便随口说道:吾之学不传俗人。”
“顾怀瑾追问:如何方为不俗?”
“顾横滔道:不俗者有二,一者曰:琼林玉枝,无双无对;二者曰:磐石顽铁,恒心不移。”
王涳说到这里,朝顾安一笑:“你道那顾怀瑾如何?”
你自己不都说了?
顾安撇嘴,捧场道:“他该是证明了自己恒心不移之志?”
王涳笑道:“这容易猜,但你绝猜不到他干了什么。”
“顾怀瑾自知不是琼林玉枝之资,也无无双无对之才,便再拜求顾横滔明示,如何证明自己有恒心不移之志。”
“顾横滔本就不欲传他学问,不是小气,是怕他愚钝,平白蹉跎了时光,”
“便随手一指脚下说道:山石为砚,砚磨成池,可也。”
王涳手捋长须,叹道:
“直到顾横滔驾鹤,顾怀瑾也未曾如愿,但在顾横滔去后,他依旧恒心无转,一日复一日,以山石为砚,”
“在顾横滔去后四十年,整整四十年,无一日改易,”
“岁月如隙,如今甲子已过,昔日的山石,如今已成天下闻名的‘墨池’。”
“他终于证明了自己,可惜昔者已逝,”
“还好,顾横滔非凡人,他也不知是早已算准,还是不愿食言,哪怕只是随口敷衍留难,”
“将自己的衣钵留给了顾怀瑾,嘱咐他为自己寻找可以托付之人,”
“同时,他若完成了‘山石成池’之约,也允他自学,他也终于得偿所愿。”
王涳叹道:“其实,四十载磨砚,顾怀瑾已经超过了世间九成九之人,再得顾横滔衣钵之学,”
“时至今日,他的修为或许平平,但他的三教之学问,已是当世间少有。”
“你心中之惑,这世间恐怕也只有他能解了。”
“山石为砚,砚磨成池……”
顾安试着想象,四十年如一日,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任何打发时间的东西。
就枯坐石上,一遍又一遍地磨砚……
不由心都慌了。
难以想象,真的有人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不是个偏执狂,就是个疯子。
王涳看了他一眼,面现笑意:“怎么样?你可还想去求拜顾横滔门下?”
“老夫提醒你,顾横滔所说的两个条件,顾怀瑾奉为圭臬,他自己没有丝毫折扣地奉行,”
“就算你与顾家渊源极深,”
“但你若想得顾横滔衣钵,这两条也定然是要符合其一,”
“你觉得你是琼林玉枝,还是磐石顽铁?”
顾安侧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这老头,就是在激我。
回过头来,又变回一脸笑容:“能得横滔先生之学,固然是福分,若是得不到,学生也不敢强求。”
“哦?是吗?”
王涳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你走吧。”
“好嘞!”
顾安立马蹦了起来:“学生告退,他日有暇,再来拜会先生。”
“走走走。”
王涳不耐烦地挥着手,跟赶苍蝇似的。
顾安向那片田瞥了一眼:“先生,要不你送我一株这灵稻?”
王涳大怒:“滚!”
“好嘞!”
顾安见他动怒,不敢再贫,连忙跑了。
可惜。
他还想弄一株灵稻回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大规模种植。
“我将你之事与顾怀瑾说了。”
顾安刚踏出行云草堂院子,身后飘来王涳的声音。
“顾怀瑾说,横滔先生的规矩不能坏,即便你是顾将军恩人之子亦如是,”
“你既有少年天骄之名,想来也有琼林玉枝之材,”
“那便到金城,名登《神秀谱》,也不需你名登榜首,只需位列上品,他便代横滔先生收你入门。”
顾安转身:“上品?”
王涳嘿然一笑:“《神秀谱》八十一品,前二十七品为上,次二十七品为中,再次为下。”
“听说你与王家那个二丫头颇为熟识,她年二十晋武道五品,名登七十二,位列下品,”
“最近听闻,已晋入六境,此番定品,定是能入得中品之列了,”
“但要争那上品……嘿嘿,怕是还差得远。”
顾安翻了个白眼:“先生,告辞!”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先生,这些日子,怎不见王兄?”
“他可会去定品会?”
王涳手抚长须的手微微一顿,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才道:
“王丞另有要事,回返清泉郡了,不过,今年也是他第一次定品,”
“若是赶得及,或许会去,或是赶不及,那便在宁州定品。”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
顾安这下真走了。
待他走后,王涳脸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子,风云聚会,鱼潜龙翔,身在局中,你岂能避之?”
……
顾安先是去找冯炯,问候了两句,才离开书院。
毕竟这是对自己有恩情的长者,该有的礼数还得尽到。
离了书院。
顾安心中却不是很平静。
别看他在王涳面前表现得很淡然,对什么定品会不感兴趣。
甚至对顾横滔的衣钵都看得很轻松。
可无论是定品会,还是顾横滔的衣钵,都令他欲罢不能。
升官,顾安不是很感兴趣。
但升级,他就很有兴趣了。
讲经日只是聚集了一群江湖草莽,他便收获不菲。
在此之前,只是三境不到,如今已经是五境。
可以说都是讲经日时收获的积累。
定品会,如王涳所说,将是天骄云集,真正的风云际会。
到时能收获多少性灵?
顾安想想都流口水。
更何况,少年心性,争强好胜,顾安一样也有。
他又不是老头子。
真正的天骄?
以往没有机会,可如今有了。
顾安还真的想去见识见识,这大庸的天骄,究竟是什么样子。
至于顾横滔的衣钵……
顾安也是志在必得。
功法且不说,他并不缺。
他缺的是一个能为自己传道领路的人和方向。
……
大雪山深处。
风雪漫漫之中,竟有一尾长有丈余的大红鲤鱼,飞空凭虚。
将天地作江河,如在水中游。
红鲤背上,坐着一个人。
年约二十许,身着青绿交领道袍,外罩一袭青苍鹤氅。
出尘脱俗,丰神俊秀,如谪仙临凡。
红鲤降下高度,所过之处,狂烈的风雪如遇无形屏障,自动分开。
此人身上,竟不沾染一点雪花。
雪地上。
一条长达数十丈的巨大白蛇,正在缓缓滑行。
说是“缓缓”,实则蛇躯蜿蜒一动,便是百丈之距。
见了从天而降的红鲤,白蛇昂起巨首,吐着巨大的红信。
一双鲜红如宝石的竖瞳,冰冷更逾风雪。
“杜春风,你过界了。”
红鲤背上,小神仙庄南溟看着蛇首之上淡淡说道。
巨大的蛇头之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黑发如瀑,在雪中烈烈飞舞。
一身大红的衣裳,在这暴风雪之中,露着肩头,一双修长凝白如脂的腿也裸露在外。
姿容绝美。
这是个美人。
但相较于她的美,恐怕人们看到她的第一眼,更多的可能,是会被她的媚所倾倒。
这是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媚意的女人。
就如她的名字一般,似一身都笼罩着春光,明媚动人。
看上一眼,就像有春风在撩动人心弦。
仿佛一根头发,都能化作勾魂的情丝。
“呵呵……”
杜春风侧坐在蛇首之上,抬起宛若钩子一般的桃花眼,水波盈盈,发出金铃玉磬般的笑声。
“庄南溟,听说,你又被王家那个小姑娘赶出来了?”
“怎么?你是在别人那儿吃了瓜落,想来寻我晦气?”
“还是说……”
杜春风轻轻舒展双腿,更多的白玉凝脂,从红裙中露出。
她的姿势也从侧坐变成侧卧。
纤纤玉指,托着圆润的下巴,红唇轻抿:“你不喜欢那个冰山小美人了,想要与本姑娘欢好一番啊?”
若是寻常人,不说看到她这般美艳媚态,怕是只消听到这声音,这句话。
便要魂与色授,心愉一侧。
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只求一亲芳泽。
庄南溟却是面色如常。
双眼之中,与这周遭狂烈风雪格格不入,毫无波动,宛如死水。
“你也不须在我面前摆弄,装疯卖傻没有意义,”
“你知道,此处与真正的瑶池有关,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杜春风面上的明媚春光依旧,但笑容却淡了几分。
“呵呵……”
“我万仙教得瑶池胜境而立,你真以为,外间传闻,你得了瑶池真传,便真当自己是瑶池仙人了?”
“瑶池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万仙教人人寻得,也人人去得,”
“不容人染指?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你便好自为之吧。”
庄南溟没有动手,红鲤驮着他便要登空。
杜春风忽然叫住他:“喂,你这是要去赴金城定品会吧?”
红鲤停驻,庄南溟回头不语。
杜春风笑意盈盈:“你是想打顾瑜那块老顽石的主意?”
庄南溟眉头微皱。
杜春风呵呵笑道:“当年顾横滔学究天人,”
“一身浩然正气,上冲斗牛,已登天人之境,”
“却少有人知,此人实是兼通三教,虽不修道佛,但其人道法佛法之精深,同样也是世间绝顶,”
“我听说,他曾于上古胜境之中,得见上古仙人,与仙人坐而论道,”
“连仙人都被他折服,曾邀他于神府虚幻之中,共游瑶池,得见上古仙境,”
“若说这世间,有谁最有可能知道真正的瑶池之秘,便定属此人。”
庄南溟终于忍不住:“你到底想做什么?”
“呵呵呵……”
杜春风一阵娇笑。
直笑得在蛇首之上左右翻滚,一双如凝脂白玉般的长腿不住地蹬着。
她是终于看到庄南溟在自己面前吃了瘪,得意的。
“我不想做什么。”
“只不过定品会上,天骄云集,我杜春风怎么说,也是灵州《神秀谱》位列二品,”
“既到西州,岂能错过如此盛会?”
“也好叫这西州之人知晓,何谓天骄,何谓神秀,”
“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也只不过占了西州这浅浅的小池塘的光罢了。”
庄南溟皱眉道:“不管你意欲何为,若坏我大事,便休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同门之谊?呵呵呵呵……!”
杜春风发出一阵悦耳娇笑,真笑得打滚娇喘。
良久才喘着气,带着勾人心魄的媚态:“庄南溟,你真是会说笑话。”
“罢了,不与你闲话,”
“我可提醒你,顾瑜这块老顽石虽然修为平平,可着实不好惹,”
“你别惹恼了他,反连累了我,呵呵……”
杜春风说着,玉指轻点身下白蛇巨首。
白蛇身形游动,顷刻间便钻进了风雪深处。
庄南溟收回目光,红鲤登空而去。
……
“呵呵……”
风雪深处,白蛇蜿蜒。
杜威春风慵懒地卧在蛇首上。
肆虐的风雪,根本无法侵入她单薄的红裳丝毫。
“庄南溟,你绝计想不到,当年的‘兵魔’顾狂人竟还有后人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