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对峙的二人被突然而来的汹涌兵煞之气一惊,骤然分开。
王纨回剑翻身,人如惊鸿,重新落回了方才的楼阁顶上。
庄南溟此时也顾不上纠缠。
“是你?”
王家外,偌大的一条锦绣街,不知何时,已经涌入了数百军兵。
从街头至街尾,兵戈林立,列阵森严。
阵了兵煞之气升腾,缭绕不散,于上空凝成一团,隐隐间可见铁骑冲杀,金戈沥血。
这般阵仗,对于普通人来说,远比庄南溟与王纨之战更加引人注目。
乌云飘雪,在彼等眼中不过是天地自然之景。
王纨的剑意普通人也无法感受得到。
而数百军兵涌入,煞气逼人,甚至透出浓烈的血腥之气。
只要不是眼瞎耳聋,都被吓得脸色发白,引发了好一阵混乱。
此时。
庄南溟于阵列森严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那顾……安?
此时正骑乘一匹白马,额间有斑点,眼下有泪槽。
看似寻常,庄南溟却看得出,这是兵家英灵之宝。
并非真马,乃是英灵所化。
这种兵家英灵,必有神异之处。
“顾六?”
王纨也看到了顾安。
顾安抬头扬叫道:“二小姐,我与这位假神仙有些过节,还请将此阵让与我如何?”
王纨扫了一眼锦绣街上,围住了王家的军兵。
惊诧道:“你当真会兵家之术?”
她回来之后,也曾听过白屋营。
曾在捣毁慈心会的地窟时,立下过大功。
传言顾安麾下有一支精锐之军,能布兵家大阵。
连张氏门下的张远,也败在其下。
虽然没有怀疑,可不是亲眼所见,到底少了几分真实。
如今亲眼得见,威势之盛,倍于传言。
顾安拍了拍坐下白马笑道:“这兵家宝物自你送我之后,还是第一次用,确实神骏。”
龙祸虽能飞空,却不适于战阵。
待白屋营汇集时,他便换了这马。
正是当初王纨从稼轩胜境中所得的的卢马。
王纨此时心中不知是何情绪。
只觉胸中如自己的剑势一般,浪潮涌起一波又一波,难以安宁。
面色却仍如常:“你可知他是谁?”
顾安一笑:“你怕我死在他手上?”
王纨正色道:“我自是怕的。”
顾安本只是随口一说,要不是他了解王纨,就要以为她是在撩自己了。
可这样撩人于无形,才最是致命啊。
这下真是小鹿乱撞了。
“放心,我死不了。”
顾安一把掐死小鹿,抬头看向庄南溟,面色转冷。
“白屋营,列阵!”
“金戈动日!”
一声令下,早已严阵以待的白六六挥起令旗。
顿闻杀声起。
“喝!”
白屋营八百兵卒,齐挥手中长戈。
此时,白屋营所用兵甲都已尽换。
全部是神锋堂所出的皮甲与精铁长戈。
神锋堂的实力,远远出乎顾安的预料。
自上次说完,谢灵飞便去与他们谈妥,短短不到半月时间,竟能备齐八百兵卒所用兵甲。
拜其所刚,白屋营如今也算是鸟枪换炮。
八百兵卒,其中一半忽地前踏一步,手举长戈,臂往后拉,以腰背为弓。
将身体拉得如弓一般紧绷。
“嗖——!”
四百矛戈,竟如箭矢一般被众兵卒甩射而出。
破空之声,几乎汇成一道,山呼海啸一般。
重重戈矛闪烁着寒光,一时间如千道万道金光齐射。
耀得人们难以直视。
空中,庄南溟神色微变。
若是凡人之力,别说四百,再来一倍也难伤他毫毛。
只是兵家大阵历来霸道无匹。
凡胎肉躯,也能汇聚无上之力。
能不能诛仙戮魔不知道,但当年大庸太祖滚滚铁蹄之下,也曾破山伐庙,不知多少道佛两教的大修士身死道消。
其中不乏九重境的真人罗汉。
眼前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有当年大庸太祖的兵锋,但其兵家阵势也着实不可小觑。
庄南溟自忖也无法正面硬接下这所谓的“动日金戈”。
“鱼儿!”
红鲤摆尾,托起庄南溟。
似在水中游弋,不过左右流转,竟就差之毫厘地避过一道道金戈。
“哎呀!”
王家之中,王烈带着府中众人,紧张地看着,此时都不禁扼腕叫出声来。
刚才王纨处于劣势之际,包括王烈在内,所有人都已经生出一丝绝望。
没想到奇兵突起。
见得兵阵威势,令众人都重新升起希望。
此时见庄南溟竟如此轻易便破去,又是心中一沉。
“变!”
白六六却是临威不乱,手中令旗挥动。
剩下的四百兵卒举起长戈,虚空一搅。
竟搅得阵阵黑红之气如潮。
这便是兵煞!?
众人一看这黑红之气,腥锈味道扑鼻,令人发寒。
他们也都见过些世面,听过传闻。
兵煞如潮涌,竟生出无匹巨力,将掷出的长戈又吸扯了回来。
手握长戈,四百兵卒又作势欲射。
令庄南溟面色一变。
这兵阵如此玄奇,就算是他,这般身在空中,也只能成为靶子,让对方没完没了地射,怕也要不了几轮,就得被耗尽法力,除死外别无他途。
再不敢在空中游弋,驾着红鲤落了下来。
顾安见状冷笑,肯下来了?
嘴里喝道:“莽莽金戈!”
白六六令旗再动。
便有五百兵卒齐出,朝庄南溟围了上去。
霎时便如一堵戈墙朝其合围而至。
数十兵卒轮换冲杀而出。
本是普通的炼体,最多不过炼劲的兵卒,在兵阵加持下,竟能与庄南溟打得有来有回。
庄南溟道术精湛玄奇,可落入了兵阵之中,被逼得不得不正面应对。
论起临阵杀伐,较之王纨这等武道高手差得太多。
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他那条大红鲤却着实厉害。
也无甚章法,只是横冲直撞,便能将攻来兵卒一个个撞飞。
若无兵煞护体,恐怕擦碰之下,就得筋断骨折。
顾安见状皱眉,敲了敲耳廓,龙祸化火而出。
“汪汪汪!”
嘶吼着,咧着利齿便朝红鲤扑噬而至。
庄南溟见状,面色微滞,只能无奈离开红鲤背上。
红鲤鱼尾摆动,便与龙祸战在一起。
战了几合,顾安便瞧出几分紧迫。
这红鲤也不知是什么异种,龙祸数次进化,对上它竟还隐有不敌。
再看与战阵之中,庄南溟虽有些应付仓促,可一身道术层出不穷。
周身草木竹石,甚至风流影动,在他举手投足之间,都能为其所用。
护得他周身无碍。
仿佛真如他那句话: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同体。
随着时间流逝,竟也渐渐适应了兵阵,进退有据,怕是再拖下去,用不了多久,便能破阵而出。
顾安见状,骑在的卢之上,取下弓箭,缓缓张开。
他坐下的卢,本就是以兵阵兵煞凝聚而出同,借此兵家灵宝,自身本也是阵中一员。
弓一张开,便牵引了阵中兵煞。
随其动作,周身竟缓缓凝聚了一股黑红煞气,滚动汹涌不已,竟隐隐间显露出一尊骑马人像。
轮廓几与顾安一般无二,也在做着相同的动作。
“兵煞凝形,兵家法相?!”
远处,早已被此间动静惊动,过来看热闹的一些人,见此情景,不由低呼出声。
其中便有县尊阴子方,和那杜春风。
阴子方坐在一处高楼,放下手中尚温热的茶,抚须凝眉:“这顾六竟如此了得?倒是小瞧他了……”
杜春风斜坐在离锦绣街不远的一棵树上,面露兴奋:“干得漂亮!射死他!”
身在阵中的庄南溟,也立时有了感应。
他感应到一股炁机锁住了自己。
这是能威胁自己生死的大凶炁机!
手掐咒诀,人已化作一道轻烟,穿梭在道道戈林之间。
兵阵凶煞,竟难伤他分毫。
庄南溟这是见势不妙,顾不得脸面,想要退去了。
顾安既已动手,又如何能容他跑了?
错过这次机会,别说杀他不可能,怕是还要日夜提防他回来寻自己晦气。
到时谁生谁死就说不定了。
牵引兵煞,凝化一箭。
弓弦声炸响,兵煞人影与顾安都同时射出一箭。
一实一虚,融汇为一。
带着厉啸,射向庄南溟所化轻烟。
楼阁顶上的王纨似也看到了机会,长剑一振,发出轻脆龙吟。
骤然间,便闻浪涛之声。
剑光滚滚,同时卷向那道轻烟。
这不是切磋比武,她可没有什么胜之不武的迂腐之念。
被兵阵围困,本已耗去庄南溟一部分心力。
顾安引兵煞为箭,更令其大感威胁。
如今一个只是稍弱于他的王纨出手,直击其要害。
前后左右夹击,庄南溟心中顿时难持清静,所化轻烟微微闪动,隐现人影。
“鱼儿!”
他急叫一声,红鲤顾不得与龙祸缠斗,长尾一甩,划了个圆,便诡异地甩开了龙祸。
仿佛穿行水间,没入了虚空。
刹那间,却又出一央庄南溟所化轻烟之前。
“噗!”
顾安射出的长箭竟直接洞入红鲤前额。
王纨卷出的剑光也尽数挥洒在红鲤身躯。
十数道金戈裹挟着兵煞,插在其两侧。
庄南溟得这一拦的契机,瞬间穿出了三方合围剿杀之势。
重新现出其身影。
羽衣已略显凌乱,神色已无先前从容淡定。
“呦~”
只听闻一声清悠悲鸣,红鲤从空坠落。
额前血洞汩汩流血,身上有数十道剑痕,两侧还插着十数根长戈。
其状极惨,眼见是不活了。
顾安看那庄南溟,只是扫了一眼,眉头微皱,不见恸色。
暗道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无量天尊。”
正在顾安想着如何能再将庄南溟拉入杀阵之时,只听一个苍劲声音。
众人都只觉眼前微微模糊,庄南溟身前便出现了一个羽衣老道。
远处,杜春风眉头轻皱。
暗道晦气。
这老头一到,庄南溟定是无恙了。
纤指一动,肩上披着的红帔如轻烟般飞起,将其环绕。
此时,那老道看了一眼躺卧地上的红鲤,面现可惜之色。
摇摇头,朝顾安和王纨看来。
“两位居士,过矣。”
顾安策马前行两步,挡在王纨身前:“你是何人?”
“老道道号风雷,此来是为带庄贤侄离开。”
顾安看了庄南溟一眼,深吸一口气:“好,道长请吧。”
他干脆得很。
因为在镜子中,这老道头顶一片斑斓。
足以说明,这老道至少也是七境,甚至八境。
一个庄南溟都让他手段尽出,还这般艰难。
这老道实在惹不起。
王纨显然也知道,虽一声不出,却是横剑在前,凝神防备着。
却不想,羽衣老道没这么好打发。
摇摇头:“这红鲤乃我教至宝,如今死在两位居士手中,虽是天数如此,但也须请两位居士给个交代。”
顾安道:“你想要如何交代?”
羽衣老道笑道:“还请两位随老道走一趟吧。”
顾安沉声道:“道长,顾某虽只是区区俗人,可也是朝廷八品,你一个方外之人,还想随意拘拿朝廷官员不成?”
除了拉大庸朝廷这面虎旗,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自己从这老道手里逃脱。
羽衣老道笑着摇头:“居士误会了,老道只想请两位到我风雷观中做客,待一切分说明白,与我这师侄化解了怨隙,自然恭送二位回返。”
顾安闭口不语。
因为他知道,羽衣老道不过是借题发挥。
就算明知他是胡搅蛮缠,居心不轨,也难奈其何。
“阿弥陀佛。”
正当顾安心念电闪,不知如何破局时,又听一声佛号。
一个黑衣老僧,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缓缓走了过来。
王家府中,王烈等人见此老僧,都是一喜。
王烈连忙快步而出。
长身拜道:“铁帚大师!”
铁帚僧笑着摆摆手,便朝羽衣老道看去:“风雷道长,小儿辈之事,以道长身份,如此插手,怕是不妥吧?”
风雷老道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见此僧到来,他便知今日讨不了好。
“原来是铁帚大师法驾,既然大师在此,老道倒是多事了。”
回头朝庄南溟道:“庄师侄,随老道走吧。”
说罢,竟真的就带着庄南溟,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看不到人影,顾安才长出一口气。
活过来了。
可惜……姓庄的还是没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