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洒金街都挤满了人,倚红楼就更是如此。
不过,此时的倚红楼,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挤得进去了。
连身为朔邑豪强子弟的郑昂,也是花了好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混了进来。
没办法,自从灌风口新镇开始兴建,朔邑这以往小猫三两只的苦寒之地,人就逐日多了起来。
还几乎都是大家大户的人家。
若非有些底子,也根本没资格到新镇分一杯羹。
“美人,告诉本少爷,你们那位杜娘子到底何时出来?”
郑昂搂着一个美艳女子,面色酡红,醉眼迷离。
女子白了一眼,娇声道:“郑郎,是奴家不美,还是没伺候郑郎?奴家还在你怀里,你就问别的女子?”
“嘿嘿嘿,你自然是美极了,不过这不是少爷我没见过那位杜娘子吗?”
郑昂掐了一把她的脸:“都说这杜娘子长得是国色天香,你看看,今晚这些人全是为她而来,我又怎能不好奇呢?”
“哼!你们这些男人,就是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没一个好东西。”
“美人莫恼,美人莫恼,少爷我这就向你赔不是。”
郑昂笑吟吟就把嘴凑了过去。
还没咬上口,忽然瞥见人群中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从面前不远经过。
不由直起身:“哎哟!十四郎,十五郎!”
那两个人影猛地身子一僵,回头看到招手的郑昂,顿时翻了个白眼。
“原来是你这厮,瞎叫唤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胖子。
正是王家十五郎,王迅,也是王鹏的亲弟弟。
另一个瘦的,是王家十四郎王雷,王纨的亲弟弟。
王家自上次一劫,家中之人就被禁足,不许出府。
直到最近,那庄南溟被打跑后,大老爷王烈才解了禁令,但出是严进严出。
再像以往一样,随意出去胡混是不可能的。
可王迅王雷两人是什么人?
那是只要有条缝就能往死了钻的。
今夜这洒金街,可是朔邑最热闹的地方。
他们怎肯错过?
郑昂出身的郑家,也是朔邑仅次于王家的豪强。
两家子弟相识不足为奇。
不过王家兄弟对郑昂可没好脸色。
只因为前段时间王家遭难,郑家没少落井下石,妄图取代王家。
郑昂也自知如此,并没有因两人的黑脸而不快。
主要是现在的王家惹不起。
本来王家底子就还在,如今出了个武道六境的王纨,整个朔邑都找不出五指之数。
加上最近风头极盛的那个顾六,据说还成了王家女婿。
郑昂毕竟出身豪强,得到些消息。
说是这两公婆联手,把万仙教的小神仙都给打得狼狈而遁。
这下谁还敢招惹王家?
不少人都胆战心惊,生怕王家算旧帐。
郑家首当其冲。
郑昂就是因为清楚这些,看到王家兄弟,自然就想着巴结一番。
别人就算了,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一胖一瘦,一个是那顾六亲姊的小叔子,一个是顾六的小舅子。
若是把他俩哄高兴了,到那顾六面前说上两句好话,没准这梁子就揭过去了。
哪怕此时两兄弟都一脸嫌弃,郑昂也是一把推开美艳女子,涎着脸,带着一脸谄笑,半拖半推地将两人拉过来。
“十四郎十五郎过来坐,过来坐。”
“郑昂!你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你要敢动我,我让我姐弄死你!”
瘦子王雷胆小,但胖子王迅就是混世小魔王。
王纨虽只是他堂姐,却也不耽搁他扯虎皮。
堂姐就不是姐了?
“看你们说的什么话?我哪敢欺负你们啊?”
郑昂涎着脸笑道:“我说,你们两人,应该是刚刚解了禁足吧?身上可有银钱?”
两人脸色微变。
郑昂一见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两小崽子,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敢学人逛青楼?
他听说王家最近才解了禁,按理是不可能再像以前一般让他们随意拿着家里的钱出去霍霍。
能混进倚红楼来,已经算是有本事了。
“没钱你们到这儿来做甚?难道干看着不成?”
王迅胖肚一挺,梗着脖子:“谁说本少爷没钱?再说了,我有没有钱关你屁事?”
郑昂道:“哎呀,两位,郑某没有恶意,就是想请两位喝一杯。”
王雷这时才敢说话,一脸怀疑:“你有这么好心?”
郑昂一脸认真:“你我两家是世交,我一个人喝酒,未免无趣,有两位相伴,岂不正好?”
说着,将好酒好肉都往两人面前推。
世交?
世仇还差不多。
两人相视一眼,看着案上的酒食,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
我们这是忍辱负重!
“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那我们也只好陪你了。”
王迅嗷的一声就抓起一块炙肉,大快朵颐。
王雷见状再也忍不住,同样扑了上去。
受郑昂眼色指使,在一旁骚首弄姿的美人,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两个瞎了眼的小崽子!
郑昂看了一会儿,凑过来笑道:“十四郎,听闻令姊已经晋入武道六境?名登天骄之列,再无疑意了,真是可喜可贺!”
王雷瞥了他一眼,没搭话,继续对付手上的肉。
郑昂不以为意,又试探道:“听说,令姊已经有了婚约?不知是不是真的?若真是如此,那顾校尉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哼!你胡咧咧什么呢?”
边上的胖子王迅不乐意了:“我姊是什么人?能嫁给他一个泥腿子?”
王迅虽然刚解了禁足,但也听说过一些事。
知道那姓顾的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也不敢再和以前一样,一口一个贱户子,不过叫得也好听不到哪去。
对于传言说姊与他的婚约,更是接受不能。
“哦?莫非传言不实?”
郑昂道:“可我还听说,那顾校尉为了令姊,连那位小神仙都不惧,敢正面抗衡?”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说不是就不是,你再问我揍你信不信?”
王迅举起圆滚滚的肉实拳头,威胁道。
郑昂尴尬一笑。
他倒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没话找话,顺便试探试探,能不能得到更多与那顾六相关的信息。
不过看来这死胖子是真有点眼瞎。
这么大一座靠山不知道巴结,还如此抗拒。
一旁的王雷一言不发。
虽然王烈没有在王家宣布过什么,但王雷知道,这传言八成是真的。
二姐以前就对那顾六另眼相看,如今他发迹了,会看上他也不奇怪。
郑昂正想再说点什么,便见中间楼台上走出一人。
红衣如云霞,眉黛如远山。
艳若桃李,暖似春风。
郑昂一眼便痴了。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全都看得痴了。
那女子只是惊鸿一现,便转身隐入楼中。
令众人顿时如心中被掏空了一块。
这时,又有一人转出。
郑昂认得,这是倚红楼的名伎,叫苏小小。
听闻其卖艺不卖身,还和最近风生水起的慈心会主关系颇为密切
故而虽姿色过人,却也没有什么人敢逼迫。
“诸位莅临,倚红楼蓬荜生辉,小小也不多言,诸位贵客到此,自然都是为了杜娘子,小小斗胆说说今夜规矩。”
苏小小招了招手,便有几个姿色艳丽的女子从楼上悬挂下来一张白布。
众人此时逐渐回过神来。
见了都是不解。
纷纷叫道:“苏娘子,你这是何意?”
苏小小笑道:“杜娘子早就有言在先,今夜是以诗酒会友,既是为杜娘子而来,自然也需要遵从杜娘子的规矩,”
“诸位贵客之中,若有人能做出令杜娘子满意的诗词,自然能得杜娘子相邀,良宵共饮。”
有人便叫道:“佳人自当有美酒佳句相佐,这法子妙得紧,如此雅兴,杜娘子定然不是俗人!该当如此!”
“只是不知以何为题?”
“对啊,总不能瞎写吧?”
若无刚才那惊鸿一瞥,定是有人要闹事。
可如今,那红衣身影,就如同一道魔咒萦绕众人心头,挥之不去,令人如痴如狂。
甚至有人觉得,只要能一亲芳泽,哪怕死也甘愿。
何况只是作诗?
苏小小掩口亲笑:“既是为杜娘子而来,自然是以杜娘子为题,也不设限,只要令娘子满意便可。”
“好!”
众人纷纷狂喜。
郑昂扫视了下四周,看到其中不乏仕门中人。
这些都是以文传家的,论作诗,又哪是他们这种江湖豪强能比?
顿时如丧考妣。
今夜想要再见那杜娘子怕是不可能了。
看了眼边上的胖子瘦子,见他二人手里拿着肉,面上却是一副痴呆的模样。
分明是仍沉浸在刚才那杜娘子惊鸿一现的风情中。
便叹道:“两位兄弟,咱们今晚怕是没这艳福了,若是令姊那……若是那位顾校尉在此,恐怕还有些希望。”
“哼!他也配?”
王迅回过神,不屑地一哼。
却是忽然神情一滞,猛地缩起了脖子。
郑昂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两眼猛地一缩。
人真是不经念叨,一说就来。
一个身着绣金黑色锦衣,身形颀长,俊秀不俗的年轻男子,正走了进来。
“是他!?”
来人正是顾安。
他一进来便看见了王雷王迅,便走了过来。
“你俩胆子不小,敢来逛青楼?”
王雷缩起了脖子,不敢说话。
王迅的脖子反而弹了出来:“要你管!”
可心里却是在打鼓。
别看他背地里多不屑,可对顾安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这是从在演武堂开始便留下的阴影。
“见过顾大人!”
一旁的郑昂这时小心翼翼地见礼。
这位手段,他是在金风身上见过的,金风的惨状,他至今想起都不寒而栗。
顾安看了一眼,觉得眼熟,想了想便记起来似乎有这么个人。
点了点头,也没放在心上。
“顾六!你还说我们?你怎么敢来这地方!我要回去告诉我二姐!”
王迅怒目道。
他虽然嘴里不承认,可其实早就从自家爹娘嘴里知道了。
顾安反手一个暴栗。
“一段时间没揍你,胆又肥了?”
王迅毛都炸了,可想起当初被支配的恐惧,却又不敢做什么,只能瞪着小眼。
一旁郑昂见状,自认为有眼色地解围道:“今夜有顾大人在此,拔得头筹的必然是大人了!”
“不知大人可有佳作?能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佳作?”
顾安莫名其妙。
王雷在一旁小声解释。
“还真是诗酒会友?”
顾安闻言一笑:“这妖女还真当自己是花魁了?”
“妖女?”
几人都是一愣。
顾安没解释:“我可不是做诗的。”
王迅也顾不上生声,愣愣道:“那你来干嘛?”
顾安一笑:“我来捉妖。”
“捉妖?”
王雷神色一变,缩到胖子背后,打着颤道:“这里有妖?”
“有没有,搜一搜就知道了。”
顾安说完,举手一挥。
倚红楼中众多宾客还在苦苦思索,斟酌字句。
突然便见一群如狼似虎的黑甲兵卒涌了进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回身一看,门口也被严加把守。
“怎么回事?!”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到这里来闹事!不想活了吗!”
众人虽惊却也不慌。
这里的人,不少都是出身不凡,就算是官府,也得看他们几分面子。
顾安在郑昂与王家兄弟惊惧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笑意吟吟道:“诸位莫急,折冲府办案,稍安勿躁,只要乖乖配合,本校尉保你无事。”
有人怒斥:“你是何人!”
话刚出口,便被旁边同伴捂着嘴拉了回来。
因为已经有人认出顾安。
顾安环视,笑道:“我叫顾安,八品宣节校尉,领朔西折冲府。”
“顾安?!”
“顾六!”
“是他?!王家二小姐的乘龙快婿?”
“听说他刚刚得了天子御旨亲封,又败了万仙教小神仙,风头无两,千万莫触他霉头!”
无论在场之人是恼怒、嫉妒还是畏惧,在知道顾安身份后,已无一人敢作声。
天子亲封,怀瑾先生亲口中挑中的人选,这些都罢了。
庄南溟的失败,才是铸就顾安如今威名的最关键因素。
这就是小神仙三个字的份量。
小神仙越受人推崇,能败了他的人就越让人惊惧。
“顾校尉,你这是何意?”
苏小小已从楼上下来。
即便她知晓内情,对顾安此时作为,也是惊疑不定。
他这是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