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奇怪。”
顾安虽然对那吴洪自来熟的劲有些不自在,但其实刚见他时,识见就有所察觉,其身上有几分古怪。
这人身上缠绕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浓黑如墨,冰寒刺骨。
和当初那艘美人鬼船有几分相似。
也没有瞒许江达。
许江达听完惊道:“六郎的意思是,那吴洪是鬼?!”
顾安摇头:“光天化日的,什么鬼这么凶狂?应该是最近遇上过。”
“原来如此。”
许江达点点头,旋即担忧道:“这上古世界,怎的竟似妖鬼遍地?”
“临安府繁华锦绣,看来也是这大宋国的要地,在城中竟然随处可见鬼物。”
这在大庸是违背常理的。
妖鬼精怪之流,平日里就很少见。
就算偶尔有些胆大的,也是悄悄出没于山野无人之地。
敢在城邑中出现的,怕不是什么大妖巨魔。
也就是最近西漠蠢蠢欲动,逃出了一些妖物,多事之秋,才有了他们折冲府。
顾安也在思考。
自己刚租的宅子里像是有脏东西出没。
早上随意碰上的一个邻居,也被脏东西接触过。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
按道理,就算这时候的大怂,真的是群魔乱舞,可至少临安府有法海那老和尚在侧,应该不至于容忍得了这种事才是。
怪哉。
其实最让顾安在意的还不是这事,而是刚才他用镜子照了下那吴洪。
竟然只见黄澄澄一片云气滚动,再无其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
以前照别人,要不就是直接照出性灵,要不就是什么都没有。
再不然就是因境界相差太大,难见其真容,只能见得诸般性灵、欲情所化的斑斓雾气。
唯一一次不同,是铁佛寺那位铁帚僧,头顶是一片金灿灿云雾。
这吴洪与那铁帚僧不同。
铁帚僧头顶云雾,金灿灿,光明浩大,庄严威德。
吴洪那黄澄澄云气却是不太一样,虽然同样的浩大威严,却令他有一种不太舒服的压迫感。
而且没有铁帚僧的干净、纯粹、包容。
似乎有种……唯我独尊的咄咄逼人之感。
顾安看那吴洪分明是个凡人,甚至连气血都极弱。
在大庸,书生也佩剑,也养身,气血强壮。
他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用书生二字都侮辱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象?
难不成,这人的道行境界,已经到了自己都看不透一丝一毫的地步?
总之,这个人古怪得紧。
也不知和他做邻居是祸是福。
带着些疑思,到集市中转了转,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自己有些想岔了。
金山寺并不在临安府,而是在镇江府,倒不算远,却也不近,要几日的路。
好在没有被方腊给祸害了,路途还畅通。
顾安只好先暂时放下,先在临安游历了一番。
西湖肯定是要游一游。
可惜,美则美已,但时节不对。
见不到春雨如酒,柳如烟的气韵。
也没遇上来同船而渡,借伞的小娘子。
雷峰塔也去了。
里面仍然没有白娘子。
看来他是来早了,那条大白蛇还没下山。
趁兴而游,兴尽而归。
傍晚,顾安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发现白楼子已经回来,却有点蔫。
一问,原来是在涌金门边上的桥头上坐了一天,连问的人都寥寥。
只得随口安慰了几句。
隔壁吴洪见他回来,拎着一块肉上门拜访,贺他乔迁。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安虽然对他这种自来熟不太自在,却也只能应付。
虽然是应付差事,但谈吐之间,仍不免显露出些见识,令吴洪惊喜不已,引为高朋。
只拉着顾安不放,直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去。
让顾安受不了的是,接下来几天,吴洪竟然每天都提着壶酒上门,拉着他畅谈。
终于,顾安实在是受不了,带着许江达和白楼子,租了条小船,顺江而下,往镇江去了。
然而,他这段时间就像是走了背运一般,做什么好像都不顺心。
来到金山寺一问,知客僧便告诉他,法海禅师云游去了,不在寺中,归期不定。
短则月余,长则数月。
只得在寺中烧了柱香,又顺江而返。
一回到三桥街,听到动静的吴洪急忙跑出来,见顾安回返,顿时大喜,拉着又是好一通欣喜。
直言数日不见,甚是想念,甚至还垂了几滴泪。
只弄得顾安浑身鸡皮疙瘩。
这大怂的读书人都这样吗?
躲又躲不掉,顾安也只好认命,随他去了。
几日相处,他发现吴洪这人除了迂腐一点,感性一点,倒也没其他毛病。
算是个老好人。
而且家境殷实,每次上门都带不少中吃吃喝喝。
正好顾安现在缺钱,也乐得蹭吃蹭喝,还有陪聊。
放开心胸,与吴洪倒是相处得不错。
每日里他听吴洪谈诗论文,吴洪听他天南海北地吹。
两人宛如鸡同鸭讲,却也各得其乐,自在得很。
日子一天天过。
顾安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在胜境之中,是来历练,寻找机缘的。
每日里除了采炁入体,凝炼汞铅,便是与秀才吴洪吹牛。
在天山派那座大门前,玉阶上那些奥诀妙要,令他道行高涨,直接结成了一颗灵丹。
什么是灵丹?
便是采炁入体,炼为大药,反哺精气神三宝。
三宝交融,再将之打磨凝炼得圆融澄澈,涣发光芒,犹如一颗灵丹。
天山派那内旨八十一序中,便有直指此境。
“仙法听聆缘大药真烟,神宝降环宇祥云幻奇。”
所谓神宝,就是这颗灵丹。
之所以叫灵丹,不仅是因其圆融澄澈如丹。
更是因其还另有妙用。
将其化入体内,又能再令三宝继续升华。
结成灵丹,为一成。
化去灵丹,为一还。
一成一还便为一转。
这里,在大庸便应叫做还丹境了,属第五重境界。
灵丹九转,便成金汤。
只不过顾安修的是上古金丹大道,并无此细分。
他前不久才刚成灵丹,但这段时间放下所有,静心修行,还不到一月时间,便已成一转。
这还是在没有用性灵之光开挂的前提下。
可见这灵虚仙幻之境中确实是个修行宝地。
这一日清晨。
顾安采炁完毕,精神奕奕地走出房间。
便听前院门被敲响。
“顾小官人!顾小官人可在?”
许江达去开了门,顾安也跟着来到前院,却见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婆子。
这婆子姓王,人称王婆,住在临街,开了间茶铺子。
但她平日里却是热衷于给人说媒拉纤。
顾安在这里住了没多久,进进出出的,附近的人便大都知晓。
抬头不见低头见,久了也都相熟了,邻里间还算和睦。
这王婆见顾安生得俊俏,还带着两个“仆役”,看着也颇为英武。
家世也定是不凡。
便盯上了顾安,时不时上门,话里话外都是要给顾安说一门亲事。
只是顾安每次都敷衍应付过去。
一开始,顾安听到“王婆”这个名字,还吓了一跳。
不过了解之后,便知道不可能是让武二郎打死那个。
这婆子虽然多事了点,可也不是什么坏人。
今日见她又来,顾安顿时有些头疼。
果然。
“顾小官人,可别不欢迎老婆子,这回老婆子可没有糊弄你,老婆子有门好亲,除了你外,这临安府可没几人配得上了!”
王婆笑得满脸褶子,上来就紧紧抓着顾安手臂,生怕他跑了。
显然数次上门,她也早已洞悉顾安的伎俩。
顾安无奈:“王婆婆,实在不是我推诿,只是家中长辈不在,”
“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又岂敢私定终身?”
王婆道:“那也无妨,不知顾小官人仙乡何处?老婆子我亲自跑一趟,与令尊令堂分说,定要送小官人一桩好姻缘!”
“那可远了,王婆婆你怕是去不得。”
“去不得?”
王婆眼珠子一转:“小官人莫不是汴京人士?”
顾安笑了笑没说话,王婆便以为说对了。
心中暗叫果是家世不凡,看他这气度,怕不是京城官家子弟?
王婆却也晓得分寸,若真是京城中的官家子弟,却是不可能轮得到她来说亲,不由暗叫可惜。
“唉,可惜了,老婆子这次说的可着实是桩好媒,只是小官人家世不凡,也是那小娘子没这福分。”
王婆叹道:“既然如此,婆子我也不勉强了,顾小官人,老婆子这就告辞了。”
顾安松了一口气:“王婆婆慢走。”
送出门,却见她走了几步,又敲响了隔壁书生吴洪的门,不由暗笑。
转身看了看,不见白楼子人影,便道:
“老许,老白又出去给人捉刀了?”
许江达道:“天没亮就出去了,听说是最近临安府外,似来了一伙强人,杀伤了不少人,官府发了重金悬赏。”
这段时间白楼子摆了几天捉鬼摊子,根本无人问津,却发现了另一个发财的门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义军四起,官府人手紧促,隔个三五日就会发出悬赏,缉拿匪盗。
白楼子便弃了捉鬼摊子,当了个捉刀人。
许江达也时不时地参与。
临安府倒是舍得出银子,两人捉了几次刀,便挣了不少银子。
也全赖他们二人,顾安这段时间才得以毫无杂念地安静修行。
“强人?”
顾安想了想,也没放在心上。
都已经义军四起了,能少得了强盗土匪?
正想说话,却忽然心头微动。
便道:“老许,我要出门几日,你留在家里,看着些老白。”
“六郎还要去那金山寺?”
许江达知道顾安好像对那个金山寺有什么执念一样,时常念叨。
“对。”
“你留下和老白也好有个照应,别让他胡来。”
“好,六郎放心,我会看住老白。”
顾安又嘱咐了几句,便出了门。
这次他没有坐船,而是去坊市买了头驴子,骑着就出了城。
还不走官道,专捡僻静的小路走。
小路难行,走不了多远,天便黑了。
“吁~”
顾安扯住缰绳,回头道:“还不出来?”
黑暗之中,忽然有一道影子缓缓走出。
却是一个身穿道袍,肩背长剑的中年道人。
“你盯了我也有段时间了吧?”
顾安骑在驴背上,打量了那道人几眼,有些意外。
这一次出来,他并不是为了见法海。
而是这几天他一直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看着自己。
只是这暗中之人本事不小,若非顾安修行有成,开了识见,根本不可能发现其存在。
今日又发现被人窥探,他索性以去金山寺为由,看能不能引出此人。
果不其然,这人跟着自己出来了。
“能发现贫道,倒是有些本事。”
那道人也在打量顾安,目露异色。
“年纪轻轻,竟已入道,你师从何人?”
顾安笑道:“你问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
“哦,我倒忘了,你暗中窥探了我不少时日,藏头露尾的,也不是什么光明之人。”
“牙尖嘴利。”
道人也不见动怒,淡淡说了一句,便道:“贫道不管你是哪家弟子,但此间非你能逗留,”
“若不想丢了性命,贫道劝你速速搬离,再也休回。”
“你说的是三桥街那宅子?”
顾安想了想,笑道:“难不成,那宅子里藏了什么宝贝?你想独吞?”
道人不屑道:“区区俗物,贫道岂会在意?”
“哦?那便是为了藏在宅子里的鬼物了?”
顾安好奇道:“看你也是个修行有成的,一个鬼物罢了,若想降妖除魔,只须捉了便是,难道我还会阻你不成?为何要赶我?好没道理。”
“说这许多废话作甚?”
道人皱眉:“让你走便走,你当贫道在与你商量?”
“唉……”
顾安叹了口气,拔出腰间光复剑:“我这人脾气怪,吃软不吃硬,你要是这态度,那我定是不能走了。”
道人看了眼,目露不屑道:“哼,倒是把好剑,只是落在你手里,未免明珠蒙尘,”
“在贫道面前使剑?当真不自量力。”
只觉他指间微动,似要使什么手段,但下一刻却是忽然脸色微变,竟是转头就走。
一步跨出,便是数丈之距,几步间便不见了踪影。
顾安也没有阻拦的意思,皱着眉。
真是怪了。
自从住到三桥街,怪事真是一件接一件。
过了一会儿,却是露出笑容。
眉间洞开紫意,性灵之主跃出。
悬在头顶,张口一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