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蠢你还不认？”

“忙点好啊，越忙越好。”

顾安慢条斯里地翻阅着堆彻周围的案卷。

方叔望也并不是完全不理事。

只不过，从卷宗记载来看，如缉凶、剿匪、杀妖之类的案件，且不管办得好不好对不对，但他都办得极为迅速，堪称雷厉风行。

但除此之外，一遇百姓纠分、离奇凶案、地方经政诸事，方叔望不是置之不理，就是办得一塌糊涂。

看了这些东西，顾安突然有些想通了，为什么方叔望会找自己过来。

这家伙想甩锅。

他怕是早就不想干了。

至于为什么刚好就是自己……？

毕竟觊觎这个位置的人多的是。

“你什么意思？”

谢灵飞不解的声音响起。

顾安暂时按下猜测。

“执掌总府说起来威风，却是个烫手的山芋。”

他将今日凉王来过之事说了出来。

谢灵飞一惊：“这么说，你是想借口避开？对对对，还好你没掺和进去。”

“那头雪蛟我也曾有耳闻，有不少人都打过它的主意，其中不乏名门大派。”

“可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折了多少高手在里面，也没听说谁能伤它一根毛，而且……”

谢灵飞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回来这几天，我刚好听说一个消息，凉王诸子之中，有一个幼子，名叫李元贞，”

“自小就拜入了青州佛门大宗象王宗，之前的定品宴，这凉王幼子也来了，”

“在定品宴上展现了真正的天骄之姿，大放异彩，以象王宗的无上佛法神通‘法象东来’，压得一众天骄抬不起头来，”

“要不是定品宴上，还有昆州道门之首玉墟仙境的嫡传，号称道子的张惊鹤、还有儒门圣地天人学宫真正的传人，号称女君子的澹台金明，”

“这两人稳压他一头，这次定品宴，就成了专门为他李元贞一个人出风头而办了。”

“这一次，西州所定神秀谱，这两人，分别位列一二，李元贞位第三。”

“恐怕这是西州有史以来，最有份量的神秀谱，放诸天下一十九州，也不会逊色太多。”

“幸好你因为进入胜境，避过了这次定品宴，要不然你真去了金城，恐怕得丢人丢大了！”

谢灵飞有些揶揄地说道。

顾安撇了撇嘴：“这些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谢灵飞道：“这不就正要说到了吗？”

“李元贞修炼象王宗的象王金身，已至七重真空劫境，”

“佛门大法，大异于其他法门，尤其是在这第七重，所谓真空，是寂灭体内苦修的地火水风四大之力，”

“一切力量尽失，如同凡人……”

顾安打断道：“不对啊，他既然失去力量，如同凡人，又怎么在定品宴上大放异彩？”

“这……”

谢灵飞一滞，呆住了。

片刻又怒道：“你还听不听了！”

他怎么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佛门法一向异于常理，古古怪怪。

连修行佛法的都难以参悟，他一个只是道听途说的，怎么明白其中玄妙？

顾安暗笑。

他身怀铁竹禅功，虽未修行，却也时常参阅，倒是知晓几分妙处。

所谓真空不空，妙有非有。

佛性解脱，可真解脱者即为涅槃、即为佛，哪里有这么简单？

顾安猜测，这种寂灭体内四大的法子，就是种讨巧的法子。

以寂灭四大，从中巧取一丝寂灭之性。

解脱者，名空不空。

如水瓶，虽无水时，犹得名为水瓶。

无水是空，瓶存却不空。

同样的，四大虽空，真性却不空。

留得这一丝真性，虽身如凡人，却神通自足。

这是诸法唯心所现。

顾安虽未修行此道，但也能想象得到。

这修行佛法，陷于真空之劫中的人，既是最弱之时，也是最强之时。

唯心所现。

难怪说这佛门法大异中土，确实古怪难以捉摸。

而谢灵飞说的这事，也让顾安猜到了凉王所图。

姜盛说这雪蛟能炼龙髓虎浆，对七境真修都大有助益，能提升晋入八境的可能。

对修佛门法之人，也定然是有用的。

恐怕是欲借雪蛟，助自己儿子重演四大，再炼金身，破境晋升。

果然。

谢灵飞道：“真空劫之后，便是苦海劫，我虽然不太懂佛门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但道理是一样的，雪蛟对谁来说都是宝，这种天材地宝，谁不想要？凉王这一次，明显是要图谋雪蛟，给他儿子破境做准备呢。”

“凉王这老货出了名的心胸狭窄，张惊鹤和那个澹台金明压了他引以为傲的天骄儿子，”

“哪怕李元贞自己能看开，凉王也不可能忍气吞声，”

“换了普通人，怕不是早被灭满门了，可惜，无论玉墟仙境还是天人学宫，都不是善茬，他凉王再横，也惹不起这两个地方，只能在后辈身上找回面子，”

“他肯定是急着让他儿子破境，好去找回场子呢！”

果然如此。

顾安心中念头闪动，嘴里骂道：“行了，说这么多废话干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好干活！”

“……”

谢灵飞张了张嘴，想了想自己拿他没办法，只好埋头干活。

可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办法对付那雪蛟？”

谢灵飞虽然认为顾安不太可能有这种实力，可是以他对顾安的了解，他现在这么淡定，肯定是胸有成竹，自信能在最后关头，抗住这波压力，力挽狂澜。

可这底气从哪里来？

对付凉王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对付雪蛟了。

“天生万物，阴阳化育，五行轮转，相生相克。”

顾安随口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听得谢灵运一头雾水，连连追问。

顾安才道：“打或许是打不过，不过要杀这雪蛟，应该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灵飞想了想，忽然两眼一亮：“你之前杀庄南溟那小子，该不会也是用了这什么五行，什么生克的？”

“差不多吧。”

顾安也没有多解释。

其实知道那雪蛟能操弄风霜，顾安便已经有了些把握。

胜境之中，那萨真人化身罗老头曾说过。

太白金精者，在天为风霜，在地为刀兵。

遇木则摧，得水而清，得火而锐，土润则生，土干则脆。

五行之中，土居中央，其性最厚，负载万物，论生克之道，也算是五行之首。

罗老头教他的土遁咒，不是钻地来去那么简单。

内蕴五行之奥，有能破万法之神妙。

尤其是金、水二行。

这一点，已经在包道乙和庄南溟身上验证过了。

这雪蛟擅弄风霜，为金精之属。

只要不是修为超过自己太多，想破它神通，应该不是难事。

“啪！”

谢灵飞一拍大腿：“那就妥了！”

“这些暴虎军的军汉，一个个狂到没边，就让他们吃尽苦头再说！”

“老顾我跟你说，他们要不磕上几个响头，你绝对不许出手！”

对于之前在校场，暴虎军以军威慑他，险些令他出丑，谢灵飞可是记恨上了。

这时有机会找回场子，他哪能不乐？

顾安鄙视道：“你还好意思说凉王心胸狭窄？”

谢灵飞摆手：“这都是细枝末节，不必在意！来来来，整理卷宗，整理卷宗！”

顾安也不再多想，将心思都入到眼里卷宗里。

这里堆积的事情实在是太繁琐，只是想找个入手之处都要费不少功夫。

他倒也不全是为了要拿捏姜盛等人。

既然决定要做，自然也想做好。

尤其是有所了解后，顾安更知道，折冲总府的存在，至少对于安定、朔邑两县百姓来说，一举一动，都息息相关。

也许他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数以千计、万计的家庭。

实在马虎不得。

……

顾安一头扎进卷库之中，一连几日不见人影，外边却是焦灼成了一团。

几日前，姜盛无奈之下，带着众人点齐三千兵马，便朝灌风口中进发。

找到了雪蛟藏身之处，与其大战了一场。

最终却是铩羽而归。

实际上三千暴虎精兵，对付一个七境武者，绰绰有余。

只是异兽妖魔之流，天生就比人强横。

哪怕是同等境界，也能凭借天生强横的肉身压制。

往往要付出数倍的代价才能战胜。

这雪蛟更是龙种之属，除了强横肉身，还有操弄风雪的神通。

哪怕姜盛等将领都是沙场老将，精擅兵家之术。

也在那雪蛟神通下吃足了苦头。

姜盛不愿为凉王拼命，用暴虎军的血去换取胜利。

所以退得及时，伤了不少人，倒没有折损人命。

回到营堡，却免不了大发雷霆。

“他奶奶的！”

“老子受不了这鸟气！”

“百余精兵，差点就命丧那畜生口下！”

姜盛盛怒之下，脚下铺地的石砖都被踩碎。

为了在蛟口之下护住士卒的命，他和众将身上都挂了彩。

“老姜，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一个将领道：“这孽畜比想象的更难对付，咱们就算拼命也未必能拿下，”

“何况拿咱们暴虎军兄弟的命去为那凉王拼，老子可做不出这等蠢事！”

“要我说，干脆就这样了，凉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不了，咱们回北庭，什么劳什子折冲府？老子不稀罕！”

“谁爱要就要去！咱不受这鸟气！”

姜盛也是喘着粗气，不过他还存有一丝理智。

极力压制怒气，稍做平缓后，才沉声道：“不行，就算要走，也得等将军回来再做决断。”

“将军将总府托府给咱，咱不能丢了他的颜面，更不能为他招惹麻烦！”

“无论如何，将军回来之前，都不能让凉王找到发飚的机会！”

有人气道：“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真去跟那孽畜拼命吧？”

姜盛沉默了许久，才道：“顾乘风的下落有没有消息？”

“顾乘风？老姜，你还痴心妄想呢？”

一人嗤笑道：“这位大儒神龙见首不见尾，再说了，咱们一群军汉，哪里会看在人大儒眼里？还能请得动他出手？”

姜盛道：“请了还有一线希望，不请，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若是少了咱们，折冲府必定会乱一阵，折冲府乱了，朔北就得大乱！”

“他既是大儒，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吧？”

几人都是露出讥笑之意。

“人家当年可是连亲生女儿都下得了毒手，还能管其他人死活？”

当年的“二顾”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

中州顾氏之乱，已是天下哗然。

后来的吴州顾氏也牵扯其中，顾乘风之女为顾横滔之子抛弃一切，独行天下，更是许多人口中的趣事。

哪怕是多年后的今天，也仍然有许多人记得。

“唉！”

姜盛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道：

“那个顾小……顾校尉，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嘿！咱们这位上位大人可真不愧是将军特地找来的，果真是一心为民！”

一个将领嘿然一笑：“我听说这几日，他都钻进卷库里，将卷库里的卷宗全翻了出来，”

“短短几日，断了十几桩案子，什么偷人啊，抢钱啊，婆媳打架啊，啧啧，那真是明断秋毫，人人称颂！”

“嗯？”

姜盛皱起眉头。

他想过许多可能，也猜到这顾安十有八九是存着看自己等人笑话的心，可没想到他还真去当清官儿去了？

难不成，这才是将军的真正目的？

姜盛想着自家将军的德性，还真有这可能……

一个人忽然道：“对了，他似乎还将发往西、甘、秦、金西北四州的征役令给收回了，正在往这里押送的民夫力役，也全都原路遣返，发回原籍。”

“什么？！”

姜盛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

须发皆张，大怒道：“胡闹！”

“你怎么现在才说！”

“你们怎么能让他这么干？！”

“知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新城之建，片刻也耽误不得，否则天子震怒，莫说我暴虎军，大都督都吃罪不起！”

几人连忙劝说：“他现在代掌总府，咱们几个不在，谁能拦他？”

“索性如今还不迟，这府令怕是还未出西州，还能追回。”

“还等什么？找他去！”

姜盛怒气冲冲，带着人便去寻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