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昆死了。
张康来觉得自己的真爱也被灭杀了。
他想要报复,想要报仇。
现在也算是做到了。
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剩下的……
张康来躺在被窝里想了几个小时。
某一刻,他脑子灵光一闪。
张康来突然想通了。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准备死。
但是他要死的更有价值。
张康来没有跟任何人商量。
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来,必然不被认可。
会被周围人阻止。
拦住。
他默默的规划。
围绕着他的想法,想要实现的目标,去琢磨,去推算。
终于,在张康来上班出门之前。
他找到了当前条件下能达到的最佳结果。
也是他唯一有可能实施成功的计划。
张康来先找了隔壁六车间的车间主任。
主任四十来岁,正值壮年期,大儿子已经到了上班的年纪,但即便是临时工,也不太好安置。
张康来上个月就听说过,所以将他当做了计划的一环。
主动找上门来。
“李主任,我听说你想让你儿子来厂里上班是吧?我可以把我的名额让给他。”
“为什么?”
李主任上下打量张康来,脸上满是狐疑。
如果是个五六十的老师傅,李主任说不准还就信了。
但张康来才多大?
没了机械厂的工作,他还能干啥?
“我爸的煤铺子公私合营了,他要当私方经理的,结果昨天摔了一跤,抢救了几个小时才救回来……所以,我得回去接替父亲的工作,前提是跟你这里能商量妥。”
张康来说的情真意切。
配合他脸上不正常的红,近距离感受到他身体的滚烫。
李主任,信了。
可三百块不是小数。
李主任要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如果真要买,还得左邻右舍的借不少。
毕竟三百块是给张康来让出工作名额的。
办理这件事的相关领导和两个必须环节,也得私下里打点。
身为一名老资格的车间主任,李主任对这里面的诀窍很熟悉。
交易只要是真的,就不怕张康来反悔。
谁都懂得不见兔子不撒鹰。
张康来也不在意李主任的谨慎。
毕竟他是真的不要这个工作了。
张康来跟李主任沟通完成,就回了自己车间。
他在等信。
李主任的信。
他笃定李主任一定会同意的。
果然,张康来猜对了。
只是一个小时左右,李主任不仅找过来,钱也带来了。
竟然还有主管后勤的薄副厂长当证明人。
张康来又重复了自己的借口,收钱,签了保证书。
随后,张康来回到车间,郑重其事的请了假。
张康来一直以来工作积极认真,态度勤勤恳恳,安分守己,从来也不是主任眼里的顽劣份子。
人家父亲昨天抢救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还在医院住着院。
请几天假,去床前照顾,这是孝顺。
何况他厂子里最好的兄弟刘利昆也为维护厂子里的仓库财产牺牲……
同仇敌忾且相当之共情。
车间主任没道理不给假。
张康来出了厂子,去了距离不远的民营轧钢厂。
民营轧钢厂先一步公私合营了。
据说是大老板积极支援新社会建立,直接把厂子一大半股份都捐赠了出去。
后来公私合营,大老板也置换了股息,退出了轧钢厂管理层。
算是主动剥离掉商业和政界的舞台。
不过民营企业的管理真的一言难尽。
同样是车间主任,但机械厂和民营轧钢厂的素质高下立辨。
前者是一心扑在车间生产上的积极工作者,腰杆挺的直,目光炯炯,态度积极向上。
而张康来在轧钢厂大门口等来的车间主任郭大撇子……
一脸横肉,眼神和面部表情在看到张康来后都透露出玩味和古怪。
同样的表情如果放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就是赤果果的眸之猥亵。
“我知道你惦记我媳妇。”
张康来头一句,就差点把郭大撇子整不会了。
他赶紧一把拽住张康来,将他拉到距离门卫亭更远的角落。
“你小子他嬢的疯了!到底想干什么?”
“我缺钱。”
张康来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的开口:“二百块,要不要?”
“艹!你玩真的?”
“骗你,有意思吗?”
郭大撇子眼睛眯成了缝。
脸上的玩味缓缓收敛,盯着一脸坦然的张康来严肃了起来。
“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弄死你!”
郭大撇子恶狠狠的道。
“我和利昆完了。”
张康来徐徐解释。
这在张康来的计划里,是必须的环节。
不然很难取得郭大撇子的信任。
他俩欠了巨额赌债几乎是南城赌坊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我爸昨天住院了,抢救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还没醒过来,所以我缺钱。”
郭大撇子撇了撇嘴。
他想到了昨天的郁闷,心头火也是蹭蹭往外冒。
刘利昆卖媳妇,自己都快要得手了,被一个愣头青小子截了胡。
今天张康来又送上门来……
大概率是真的走投无路。
谁让这俩兄弟绑在一起呢。
一个昨晚卖媳妇,一个今天也来卖媳妇。
郭大撇子想到了秦青,心头开始痒痒。
“一百块。”
郭大撇子开价了。
中医医院的病房里,秦青用小勺给醒来的张经兴喂水。
忙碌的她对自己被丈夫用卖她来不断跟郭大撇子谈价码这件事,一无所知。
知道的话,不知道心情会凉到什么程度。
“……毕竟跟我一场,你钱给了我,还有钱跟她过日子吗?你得证明你还有……”
张康来提出最后的条件。
郭大撇子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做样子给张康来这小子看而已,大不了借点,用完了再还回去。
以他车间主任的档次,临时拆借个百八十不成问题。
“你把钱给我,我给你写欠条,晚上带她过去,你再把欠条还我。”
张康来表面古波无惊,实则内心已经提了起来。
如果眼下拿不到钱,就功亏一篑。
他卯足了劲儿要攒一大笔钱,起码也得500块。
不然,他愧对利昆。
“钱在家里又不在身上,等晚上你带人过来,当面交易。”
郭大撇子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
下意识的防一手,而兜里没钱也是真的。
郭大撇子也还欠着赌坊不少钱呢。
只是刘利昆和张康来不知道罢了。
郭大撇子也是个有执念的狠人。
以后或许还有翻身之日,或许也可能一蹶不振。
但疯狂或者落魄之前,能够尝到心里惦念的美人儿,甚至有可能长期持有……
郭大撇子肯定是乐意的。
哪怕以后日子过再艰苦,也能晚上熄了灯跟美婆娘玩床上游戏。
傻子才会拒接呢。
“不行。如果你给不了,我就去找别人。”
张康来盯着郭大撇子,一字一顿的说完,等了几秒钟,见郭大撇子皱眉思索。
他干脆一咬牙,转身欲走。
“等等!”
郭大撇子下意识喊住张康来。
昨晚到嘴的肉被人截了胡,今天这个,就一定要自己截下。
郭大撇子还以为张康来之所以找来自己这边就是为了卖个高价。
如果自己现在不能稳住张康来,他也会学刘利昆那样把美娇娘卖去南城赌坊。
进了那边,自己可就彻底抓瞎了。
还不完赌坊的钱,就别想把张康来的婆娘买回自己的炕头去。
毕竟今日已非昨夜。
他也是负债的人啦。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想办法。”
郭大撇子转身进了厂。
很有些迫不及待。
张康来看着他走两步跑几下的身影,狠狠咬着牙,紧紧抿着嘴。
郭大撇子半个多小时才来到厂门口。
这次他骑了一辆二八大杠。
“先给你一百。周遭借遍了,就这些。剩下的晚上给你,放心不差你钱。”
张康来摇头,转身就走。
郭大撇子伸出的手,手里的钱,张康来看都没看一眼,更别说接了。
“哎,你等等,等等……”
郭大撇子再次喊住张康来。
“你他嬢的,真是个死脑筋!”
郭大撇子骂了一声,也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跟我回家,给你拿钱。玛德,艹!”
郭大撇子气急败坏。
其实他骑车过来就有了谈不拢就回家拿存款的心思。
家里还有小二百块。
给张康来一百,剩下六七十块露个脸,表示张康来媳妇跟了自己也有好日子过。
只是想要争取一下,没想到张康来这小兔崽子油盐不进。
郭大撇子只能无奈妥协。
心情不畅,态度不好。
可掏钱也依旧要乖乖照做。
一刻钟后。
张康来站在郭大撇子门口。
这是一个二进大杂院的后院。
郭大撇子住后罩房的西北角,像是一间后罩房,一间耳房。
张康来仔细打量着两侧的住户。
大白天的,虽然邻居没怎么出屋,可透过窗户,也能看个大概。
这里,不合适。
太容易出现意外阻碍。
只是钱没拿到手,张康来自然不会说。
“老弟,进屋来吧。”
屋里,郭大撇子想是拿出了钱,喊张康来进屋。
外面人多眼杂,给钱也不合适。
张康来进屋。
接过全是十块的一沓钞票,指头往嘴上沾了沾,一张一张的数完。
揣进兜里。
“喏,我这里还有呢,老哥不差钱,放心把人送过来,保准里里外外都让她过好日子。”
郭大撇子发出猥琐的笑。
“不用给我看,到时候你拿给秦青看就行。”
叫秦青吗?
名字也好听。
郭大撇子现在给出去了钱,不仅不心疼,还有些飘飘然。
想到今晚就有惦记许久的婆娘又羞又怯的被自己压在身下……
他就恨不得白天过快一点,早点下班,早点入洞房当新郎。
“明天别忘了开证明去离婚。老哥既然先上车,也得后补票不是?”
“没问题。”
张康来平淡的回应了,扭头出门。
到了晚上,他会自己过来喊郭大撇子。
带他去南城赌档附近。
记得斜对面胡同里,有个僻静的小空场。
或者去南馆公园。
那里离家近,是教堂的地方,更肃静。
只是要更晚一些,太早有可能遇着小孩或老人……
郭大撇子目送张康来消失在院子拐角。
他没有出门再去上班。
而是回了里屋。
对着床上堆砌的枕头、被窝看了一会儿。
决定换一套新的床单和枕套。
再把炉子点上,把被窝熏一熏。
晚上软乎乎的,暖呼呼的。
毕竟是收获的好日子。
春宵一刻,也不能太随便了。
郭大撇子在自个儿家忙碌了起来。
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的猥琐,像个偷香窃玉的采花郎君。
一会儿又累的气喘吁吁,咕咚咕咚给自己灌凉水,像个被忽悠的团团转的大傻子。
张康来从郭大撇子院子出来,精神头更胜刚才。
仿佛自己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他骑车去了南锣鼓巷。
这一站,他有两件事要办。
张康来来到黑芝麻胡同,停下自行车后,先穿过前院,对西跨院视而不顾。
来到中院,敲响了西厢房的屋门。
屋里没人。
张康来捏了捏裤兜里厚厚一沓钱,左右看了看,在穿堂西的位置略有迟疑。
那是阎大成的家。
张康来最终还是做出了正确选择。
他过穿堂,回到西跨院。
这一次,他的目标没出岔子。
唐根生在家。
“大哥?你怎么过来……咦,你是不是感冒了?”
“老二,给我倒杯水吧,有点渴了。”
这好像是张康来第一次主动要求。
唐根生倒水,又去了里间屋,把自己没吃完的感冒药拿了一粒出来。
这年头人们吃药很少,抗药性没有上一世那些老百姓大。
一粒药就很有效果。
吃多了反而会出问题。
张康来没拒绝。
他这次要跟老二好好谈一谈。
抱着‘托孤’的心思。
“我欠了赌债。”
张康来放下水杯,说了第一句开场白。
唐根生怔了一下。
心里第一个念头:不会是知道我昨夜大杀四方,赢了很多钱吧?
唐根生跟张康来连维持表面和谐都欠丰,肯定不可能帮他还债。
跪地求都没用。
唐根生心念还没来得及敲下,就听张康来继续道:“欠了很多,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唐根生抿了抿嘴。
打算赖上我?
想屁吃呢!
翻不了身跟我毛关系?
我又没抢你女人。
我还被你们合起伙来给踢出来,分家单过了呢。
想吃我肉,喝我血?
没门儿!
“债我自己扛,不会牵连到你们,但以后家里,就只能靠你了……”
咦?
唐根生眨了眨眼。
味儿不对。
好像自己想岔劈了。
再听听。
“咱爸病了,有你嫂子替我照顾,东帆还小,也有咱,我妈看着……老二,哥走错了路,没脸再留下来了……”
这节奏,难道是……
准备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