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生跟李栋又续了一根烟。

聊了点年末政策和东城区瓜田李下的趣事儿。

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都属于八卦。

从街道办李干事这里听闻的，属于经过半官方认证，是民事新闻。

唐根生听得津津有味。

“……你猜怎么着，嘿嘿，不当学徒工了，过了年就进轧钢厂当厨子，那俩老家伙，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栋笑嘻嘻的说着近来的消息。

“以后那兄妹俩的日子以后可就能好过些了。”

唐根生附和着。

虽然与他无关，但毕竟都是厨子同行，见着脱离‘苦海’，也是由衷而发。

一根烟燃烬。

唐根生最后吸了两口，烟屁股丢地上，用脚前掌踩进雪窝子里。

“我攒两趟凑新的再给你，如果你着急用，我家里还备着一条，就拆了两包，回头给你送来。”

“不着急，我哪天缺烟抽，找你去拿。”

唐根生跟李栋摆手作别，骑上二八大杠远去。

李栋望着唐根生走掉的身影消失，没进去，拆开一包华子，掏出一根点上。

咯吱窝继续夹着半条华子。

拆开的那一包，他拿在手里翻看了两眼，揣进裤兜里。

之所以不打算接唐根生的‘还债’，是因为债已经有人替他还了。

李栋答应了堂妹不主动跟唐根生提这事儿。

可也没想到唐根生说好的年后再归还，却这会儿就过来。

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能用买烟暂时推脱。

他家缺烟吗？

开什么玩笑。

李栋亲爹每月可是连特供名额都有的，好嘛。

虽然轮不到他李栋享受。

但军人服务社又不是摆设。

只要不是粮食。

买其他东西比老百姓可强多了。

唐根生一路顺遂，流畅的来到了张家。

老头张经兴一个人躺在外间屋炕头。

屋里已经有淡淡的尿骚味了。

唐根生皱着眉，快步推门进了里间屋。

多一眼都懒得施舍给张经兴。

里间屋没人。

秦青的外套丢在炕头。

估计出去也是临时的，很快就能回来。

临近中午，也快到了拾掇中午饭的时候了。

“啊，啊，亚拉，拉。”

外间屋有小老头的声音。

大舌头。

还有点结巴。

屋门传来动静。

“妈，我饿，我想吃肉。”

张东帆的声音。

进门也是一句‘招呼’没跟张经兴打。

唐根生突然发现，这同父异母的小弟，跟自己的态度竟似有些相像。

“等会儿吧，小青去买肉了，回来给你切肉吃，先乖乖待一会儿。”

继母康素萍哄着。

唐根生又扭头看了一眼里间屋炕上躺着的棉外套。

外面的西北风很大，唐根生骑车有时都会被吹歪。

嫂嫂秦青是什么状态下被使唤，才会来不及回屋穿上外套？

唐根生想不出来。

实际上，秦青是给公公爹抓药回来，在院子里泡水时，遇着刘大娘，说送热水去小人书摊……

以为是几步之遥，送下就回来。

没想到张东帆吵着要吃肉。

康素萍拗不过，在妥协的时候等来了秦青。

北小街南口斜对面就有熟食铺子。

秦青就被指挥走了。

张东帆和康素萍娘俩都没喝秦青送过去的热水。

看来喝热水也没那么重要。

起码比起去买肉，喝水这件事还能忍一忍。

“咳咳。”

唐根生扬声咳咳了两下。

推门出屋。

“根生？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去。”

“萍姨，不用忙了，我过来看看，顺便跟你们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

康素萍很随和，唐根生说不用倒水，就真没去倒，附和着坐下来。

“莲花宾馆后勤招工，每天清洗换下来的床单枕巾这些，我想着家里怎么也能多点收入，托人问了问，要了个名额……”

虽然名单上写的就是秦青。

可唐根生描述大可不必这么较真儿。

就算是他不指名道姓，现在的张家，也就只有秦青可以胜任。

康素萍干不来这种粗活、体力活。

张经兴，就是个废人。

张东帆更不用说。

小屁孩还迷奶粉呢，在家里扫地都白费。

“哦，是这样呀……挺好，挺好。”

继母康素萍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宽慰，而竟像是有点遗憾。

唐根生就有些迷了。

咋想的呢？

准备坐吃山空？

一点都不考虑家庭收支？

还是说……张经兴成了病秧子，继母也有养家糊口的底气？

屋外有跺脚的声音。

随即棉帘子掀开。

秦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踩过雪，进屋前习惯性跺脚甩泥。

唐根生贺康素萍都扭头看向门口。

也都看到了秦青进屋后第一时间脸色变暖，嘴角勾笑的一幕。

瞬间展颜，便是屋内也像是被渲染，更明亮了一分。

康素萍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看向唐根生。

突然觉得唐根生口里的工作有猫腻。

不怎么正经。

眉心便不由的堆积了些死皮和纤维组织。

唐根生起身。

“嫂子，街道办挂了一个洗床单枕巾的工，我帮你报了名，你这会儿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一趟吧。”

唐根生的本意是来说一声，让秦青自发抽时间过去找自己一趟。

只是现在的情况让唐根生等不及。

他迫切想要把秦青带回家。

给她温暖呵护。

摩擦生热，是一种物理反应。

“不如先做饭吧，吃完了饭再去。”

继母康素萍提议道。

“早点过去一趟吧，拖太久万一再被别人抢了先。而且我下午还有别的事情，怕是顾不上那边。”

唐根生解释了一句，也不等屋里人再制造别的幺蛾子，不由分的安排。

“萍姨，你们吃吧，我带嫂子去一趟，赶不及午饭的话，就去我那边吃了再回。嫂子，你大衣外套呢？”

秦青把手里拎的一小块熟食递给眼汪汪盯着的小弟张东帆。

“在里屋，我这就去拿。”

秦青往里间屋走，甚至用上了小跑。

康素萍看在眼里，冷在心上。

想要发火，想要出言制止。

却又无法将内心真实想法诉之于口。

而且，她现在需要被动静默，等待再次召唤才能重新开展联络。

资金来源确实有些困难。

想到此，康素萍又只能默默吞下苦果。

起身，去橱柜里拿碗。

舀棒子面熬玉米糊糊粥。

没了秦青做饭，也只能康素萍亲自上手。

心情不爽，脸色自然也拉了下来。

阴沉着，脸上的肉也在往下沉。

唐根生估计萍姨这表情出现的频率再多一些。

不久的将来，赘肉就能超越下巴，更真实的体现什么叫地球引力。

唐根生又骑上了二八大杠。

嫂嫂秦青熟练的把两只手分别揣进唐根生的大衣兜内。

右脸颊贴在唐根生后背。

哪怕是白天，秦青也不在怕的。

她很想念唐根生。

已经越来越不在乎公公爹和婆婆的身份了。

甚至有些抗拒。

秦青不傻，甚至很敏感。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使用的丫鬟和工具人。

没了张康来。

没了康复如初的公公爹。

婆婆对自己的使唤已经没有任何遮掩了。

很过分，很过分。

起码的尊重都没怎么给。

很明显是要打造一个‘吃的跟麻雀一样少、干活却要像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对待婆婆恭恭敬敬任其发火泄愤’的傻儿媳。

虽然大清早就亡了。

可也轮不到一个二婚的村姑翻身当凤凰。

让她默默照顾张经兴和张家的唯一理由，便是唐根生。

她是在帮自己的男人解除烦恼。

不让老弱病残拖唐根生的后腿。

仅此而已。

唐根生骑着二八大杠从交道口东大街驶入鼓楼东大街，又丝滑的左拐，到了南锣鼓巷主街。

右侧第二个便是黑芝麻胡同。

唐根生载着嫂子秦青一路不停，来到自家西跨院。

屋内没有动静。

唐根生稍稍放下心。

林静今天要在居委会学习到下午四点。

锅盖头伙食问题已经提前交付给唐根生了。

现在屋里没人，看来林静那边没有出现变故。

外间屋的工程还需要收尾。

里间屋同样没收尾呢，隐蔽的楼梯还没用书架封固。

只是今天林静有事，唐根生也有事。

所以便让工人们断工一日。

大冬天的，工作本就不多，也没什么不好协调的。

所以，这会儿屋里静悄悄。

不会有人来打扰。

甚好。

甚好。

秦青没先进屋，而是站在一旁看着唐根生支下自行车，走到屋门前。

秦青帮他撩起棉帘子，方便唐根生把挂在门上的锁拿下来。

没锁门，但一直挂着。

这个高度，锅盖头踮着脚也能摘下来。

距离午饭还有点时间。

但不多。

锅盖头大概是玩疯了。

毕竟很多人家孩子放了假，为了节省口粮是不吃午饭的。

“静姐今天去居委会学习，孩子没人管，让我帮着照看照看。”

“你做饭，我去带孩子过来？”

秦青眸子里闪过遗憾。

被唐根生捕捉到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捕捉和解读刹那间眼色的能力就跟开了挂似的。

“你过来一下。”

唐根生刚才在通炉火，扭头看到秦青表情后，莞尔一笑。

松手让煤钩子自由落地，摔在旁边的媒筐上。

唐根生转身往里间屋走。

秦青眸中果然有欣喜之色涌出。

嘴角一缕笑意倔强的爬出来，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转身，迈步。

两条腿竟然莫名有点酸，有点软。

也不知道怎么了。

不过没关系。

唐根生帮她仔仔细细查看了两遍。

一遍是摸索。

一遍是摆弄。

一不小心就延迟了午饭的时间点。

唐根生神清气爽。

憋坏了的身心都得到畅快的释放。

再回到职业岗位，挥动锅铲操纵香料、佐料和食材，也更加的游刃有余。

精湛的技艺并不是一蹴而就。

也不会登峰造极之后便固定不变。

只有在心情和身体都得到舒缓和松弛，浑身细胞都能在愉悦中得以释放。

才会积蓄专业的力量，发挥兵创造出百分百，乃至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成果。

这一顿迟来的午餐，色香味俱全。

营养价值也不俗。

秦青和唐根生两个人面对面吃这顿丰盛的午餐，竟有种吃不完的冲动。

或许是秀色可餐。

也可能刚刚嫂嫂秦青提前享用了餐前开胃甜点。

吃不完倒也还行。

黄瓜炒蛋和白菜炖肉折在一起，倒上水继续咕嘟咕嘟。

便是一道更加入味的大锅菜。

唐根生还特意丢进去了半包昨晚剩下的豆干。

为这道回锅菜再添点美味儿。

唐根生的回锅菜盛入饭盒，放进大铝锅内。

又放进去了两个千层戗面大白馒头。

铝锅下层放了满满的大半锅水。

以半大的炉火炙烤状态。

足可以炖到傍晚。

唐根生忙的差不多的时候，秦青的碗筷也都刷洗完毕。

“走吧，我带你去以后工作的地方认认地方。”

“真要去呀？”

秦青怔了一下，她还以为是唐根生要带自己过来的借口呢。

想过真有这件事。

毕竟唐根生提前找她说过。

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实现。

在街道找工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何况张康来的工作还是自己主动‘交易’掉的。

哪怕去街道办排队申请，也不是十天半月就一定能有合适的反馈。

“当然是真的，这还能假啊？”

唐根生捏了捏秦青的鼻子。

鼻梁挺挺的，鼻尖钝感十足，鼻翼可可爱爱。

“先跟我过来一下。”

唐根生忍了。

没忍住。

又牵着秦青的手，进了里间屋。

钻进了拔步床。

嫂嫂秦青的腿还疼不疼？

再仔细查看一番。

医者仁心，不好太过轻易就断定嫂嫂的两只大长腿就一定无碍。

最后。

果然检查出了一点毛病。

表皮有些许磨损。

迈步会疼。

诊疗结果是走路慢一点，有唐根生在旁就扶着唐根生肩膀。

如果唐根生不在身旁，也可以暂时扶扶墙。

缓一缓，几十分钟后应该就会好。

可以趁此空闲时间，刷刷牙，洗把脸。

再把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衣服重新穿一遍。

免得有些地方褶皱。

皱巴巴的堆成一堆穿着很不舒服。

唐根生把搪瓷盆端进了拔步床，没有将拔步床的帘子撩开。

系统储物格又被快速使用了一回。

系统扣除唐根生钱包存款里的1分钱。

污浊的空气在嫂嫂秦青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焕然一新。

院外隐约又听到了一群顽童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

唐根生把擦拭身体的毛巾丢回搪瓷盆，将嫂嫂秦青搀扶着坐起身。

“不着急，你慢慢穿，我把温的饭给小家明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