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生带嫂子秦青来到蓑衣胡同。

那五的宅院门口。

锁了自行车，带嫂子进院。

因为还带着陌生人，唐根生没有直接进去。

站在垂花门扬声喊道：“五叔，五叔，您在家吗？”

“进来吧。”

那五应允后，唐根生这才带着秦青进了院子。

秦青见了那五，按照唐根生的叮嘱喊了一声‘那主任’。

看到那主任衣冠楚楚，中山装笔挺大气，皮鞋擦得铮亮，愈加拘谨。

“嗯，跟我过来，给你说道说道以后的工作……”

那五掸了掸衣角，转身之际，还瞥了唐根生一眼。

唐根生咧嘴迎合着，不吱声，就是乐呵的笑。

也是没拿自己当外人。

那五头前走着，秦青后面跟上，他也尾随着。

这次莲花宾馆后勤派活，属实有点怪异。

这次派的是二楼和三楼的清洗内容。

地毯冲洗是一到三个月一次。

被褥外罩和床单、枕套是随用随洗。

沙发垫、沙发套以及椅子背罩，一到两周清洗一回。

四个服务岗位，两个负责清洗、晾晒，一位负责两餐伙食，还有一个小组长。

除了负责清洗工作之外，还包括整个后院开放面积的卫生。

那五边走边说，三人来到后院二层后罩房这里。

唐根生对这里挺熟悉，西边一大半都是厨房布置。

里面中西餐设备都是专业级的。

那五指着一楼中间楼梯东侧。

“这是洗涤用品和换衣服的房间。”

说着，推开门。

里面物品已经摆了不少。

唐根生探头看了两眼。

有一个柜子，双开合，现在上面还搭着锁头。

不过，只有三个。

秦青还不太懂，估计也没发现什么。

可唐根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马领悟。

很感动。

于是从裤兜往外掏华子，给尊敬的，为他深思熟虑的长者五叔，敬烟。

再恭敬的点上。

那五嘴角也浮出一抹笑意。

小家伙随他娘，透着机灵劲儿。

“小组长负责监督管理，有活了督促赶工，检查达不达标……”

起初秦青很努力很认真的在听。

对于清洁工的内容最关注。

对于小组长的职责，反倒是神色之间松弛了些。

“你的休息室在二楼，西边第二间。钥匙在前面，一会儿拿给你。”

“啊？”

秦青脱口惊讶。

“五叔的意思还没明白吗？以后你是小组长，这边只有三个柜子，你的房间在楼上。”

唐根生接话茬儿。

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不存在什么逾越。

以那五的身份和现在刚立的人设，也不好说的太明白。

那五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朝着唐根生指指点点，笑骂了一声：“你这小子！”

秦青眨了眨眼，这次后知后觉，随着唐根生扬起的脖颈往二楼瞅去。

“没钥匙，看也白搭。”

那五转身就走。

秦青拽了拽唐根生，匆忙跟上。

心情究竟如何先不评论，但秦青心里对唐根生给自己找的这份工作……

想法颇多。

感动是自然的。

这个‘五叔’究竟是何人？

跟唐根生又是什么关系？

以前也没听张经兴他们提过。

大概，是唐根生母亲家曾经的关系吧？

可，真如此的话，不应该是‘舅舅’吗？

秦青不知道她的公公爹当年入赘的事迹。

在张家一家之主的心中，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是禁忌。

谁敢提？

谁敢跟刚进门的儿媳妇嚼这种舌根子。

疑问很多，但都不方便说。

工作间是西厢房。

也是唐根生搬走怪异拔步床的房间。

南边部分多了几个四层的木架子。

北边引入了自来水，一排水龙头像是集体宿舍的公共洗漱台。

墙上和台面都贴了白色的防水瓷砖。

储水池和地面都是时下非常高端的水泥磨平。

大冬天的，不只是唐根生家里动工，那主任这边的工程不也如火如荼嘛。

唐根生来了几回，竟然没注意过。

屋里竟然不是很冷。

唐根生环顾四周，想要找热气源头。

那五像是猜到似的。

“这院子兴建之初就设有地暖坑道，填煤口在西北角，厨房灶连着后罩房，二楼有夹层，你呀，来这么多回都没留意细节……”

唐根生无语。

后罩房二楼的保暖夹层唐根生能理解。

就跟东北的火墙类似吧。

不过自己没上去过，也没研究过，就算相观察也没可能。

至于地暖……

这让自己去哪儿了解？

明明触及到了知识盲区了好不好？

话说古代有地暖？

这么先进的吗？

三人从后院绕了大半圈，又回到前院。

进了屋，那五从门侧柜子最上层的抽屉里取了钥匙。

一根麻绳串了好几嘬，拿出来叮铃当啷。

“工作室的钥匙，物品储藏间，员工休息室和二楼组长休息室的钥匙，都在这里了。”

秦青迟疑了半秒钟，伸手接过。

“你先去后面把屋子都锁上，二楼房子你也去看一看，以后你用来休息，缺什么就自己置办。被褥这些不用，宾馆那边会免费提供几套放过来。”

那五吩咐工作一本正经。

秦青听的专注且认真。

唐根生早就去了最里面，已经开始撸袖子泡茶了。

唐根生的性子并不属于自来熟。

可他莫名对那五，就有种踏实的熟悉劲儿。

客套不起来。

感觉越客套越不舒服。

于是从第二次接触，唐根生下意识就跟着感觉走。

“那主任，我先去趟后面，办完了再过来。”

秦青转身出了屋。

那五来到桌前，大马金刀的坐下。

“你小子，打算怎么谢我？”

“听五叔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保准不回嘴，不打折。”

“就……再加两顿席面吧。”

“得儿，谢谢五叔您嘞。”

唐根生双手抱拳，做了个夸张的礼数。

“之前就欠了您三次，您还一回没用呢，这就又多了两次，敢情您这攒着玩呐。”

“这两次年前就用掉。”

“成，您什么时候办，知会一声，我好提前备着。”

“你还准备我解决食材不成？”

“我提前沐浴更衣啊，早睡早起养足精神，不能给您丢脸不是……”

话贫烟不断。

唐根生就又把华子敬上。

那五摆了摆手。

他烟瘾现在没有那么大，除了酒桌之上，两根烟之间能坚持一个多时辰。

早年间的烟锅子都束之高阁，好几年没动用了。

秦青很激动。

捏着钥匙串麻绳的手指紧绷着，指甲盖都白乎乎的。

西厢房有南北两个门。

里面有刚打通的痕迹，原本应该是隔开一柁一柁的那种。

把锁头按下去。

又忍不住隔着窗玻璃往里面看了看。

很是留恋不舍。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正式的工作。

不再是家族企业的底层员工，手底下的能听她话的，也不仅仅是一头骡子。

顺着西厢房门口去后罩房的青石板路，路过西边三个窗户时，特意往里面也看了两眼。

唐根生告诉她这是厨房。

自己的男人在这个厨房里给那主任做过好几次饭。

当国宴厨子的考核，就在这里。

秦青不知道那主任是多大的官，哪个衙门口的主任。

但帮了自家男人，又帮自己找了新工作，还委以重任……

秦青下定决心要好好工作，认真负责，不辜负那主任的善意和好心。

后罩房楼梯东侧第一间。

秦青再次打开，推门走了进去。

三个木头柜子摞了一人高。

秦青挨个试了试柜子上挂着的锁。

把钥匙解下来，塞进锁眼里。

两张双层的木头床。

一张靠在西墙，一张靠着北墙。

房间中间有一个长木条桌，五六个凳子，堆积在东北角角落。

靠西南角，贴着西墙有个西厢房同款架子。

上面已经摆了洗衣粉、小桶子之类的工具。

门后地上有扫帚，大的小的好几把。

转了一圈，秦青走出房间，再次试了试钥匙，才把门锁了。

去二楼。

右拐第二间。

这是那主任指给她的休息室。

一开始还挺好奇，为什么是第二间，而不是第一间。

推门进屋后就明白了。

这是个套间。

第一间门封住了。

里面有床铺，有个柜子，有衣服架，还有一个刷了黄漆的连椅。

医院走廊上的那种。

不过医院的是刷的白漆。

这里是黄色的。

外间屋有八仙桌，靠着北墙，上面放了个暖壶，下面塞着四把椅子。

门口有脸盆架，上面竟然还有个搪瓷脸盘。

大红囍字躺在盆底，秦青看了一眼，很喜庆。

立刻就想到了唐根生。

与其说这里是自己的休息室，还不如叫‘小夫妻的单位分房’更准确呢。

被褥、床单、两个枕头、两条枕巾，一张合照，再成双成对的牙膏牙刷牙缸……

不就妥妥的单位新婚小夫妻标配嘛。

正在冲二泡茶的唐根生可不知道眼前五叔的恶趣味儿。

也没有猜到秦青已经成功被那主任带跑偏。

还在美滋滋的奉承这位帮他解决声誉隐患问题的大恩人呢。

“静姐能接班，过了年去机械厂质检科工作，反倒是秦青这边，因为张康来刚刚把工作过给了别人，厂里接班手续都办理清楚了……”

“……我可没故意惹事儿，那个姚炳易，空降我们餐车组第一天就挺狂，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的，我对事不对人，也没特别针对谁……”

“姓陈那小子，我一共就见了两次面。一次是……第二回就是带了五六个人，拎着家伙事儿要打我，我正当防卫，是他们聚众滋事……”

那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语重心长的道：

“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不过有句话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你更得小心一些，遇事儿多用点脑子……”

“这次也就是你占理，多亏姚家那小子在京城饭店后厨惹事儿……不过，姚家和陈家你都给得罪了，还一下子就往死里整……”

陈援朝和姚炳易。

一个终身残废，一个牢底坐穿。

污点傍身，能活成什么样，可就还真没个准儿。

“我会小心的，五叔，谢谢。”

这一声谢，唐根生说的情真意切。

叮铃铃~叮铃铃——

那五放下茶杯，起身去外面沙发之间的茶几上拿起电话。

“喂，我是那五。”

“嗯。”

“好的。”

“好的，我知道了。”

“放心吧，我提前安排好。”

“大概几日？”

“嗯，明白。”

“好。”

“好的。”

唐根生百无聊赖的喝着茶，又叼了一根烟，点上。

耳边听着五叔的通话声音。

说实话，一点线索都没透露。

没一丁点有用的信息。

就像是开口前所有的字眼儿都过了一遍似的。

不愧是老江湖。

挂掉电话，那五坐回桌前。

端茶杯，喝水。

垂着眼皮像是在思索。

突然问道：“你下一趟什么时候下工？”

“明天晚上上工，后天在盛京，大后天十点多就能到京城。”

“好，那就定第三日中午，你下了工来我这儿，我提前安排好食材，你来做饭。”

“没问题。”

“根生，你粤菜会做吗？做的怎么样？”

“倒是能拿得出手，不过……”

唐根生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

“五叔，您要宴请的这几位，哪儿的人啊？”

“祖籍魔都，一直在南方生活。”

“懂，交给我吧。”

是男是女，到时候再问即可。

好的厨子能对口味进行地域性微调。

有了祖籍和居住环境，大致就能分析出饮食的大方向。

到时候至于是吃川、鲁、粤、淮或者本帮菜……

都不是问题。

唐根生可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厨子。

传承和技艺，见识和知识储备，可比现在的厨子们多的多。

秦青从后院回来，进了屋先客气的喊了声‘那主任’。

唐根生敏锐的感受到秦青语气里的不同寻常。

里面好像夹杂着点什么。

感情充沛，让人遐想丰富。

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秦青就已经走了过来。

“来，坐吧，先喝杯茶。”

那五已经在思考莲花宾馆外派工作的开工时间了。

最好是尽快开启。

秦青第一个来报到，也相当于最后一个到齐。

另外那三个人，都是别人早定下来的。

可两日后就要接待‘贵客’……

那五不由的转头看了一眼秦青。

这个女人待在后院，会不会不太合适呀？

当初也没教过啊。

遇着这种事儿要怎么处理呢？

惊才绝艳的大小姐呀，您可曾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