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的幸福甜蜜时刻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

不悦的神色悄然划过。

“请进。”

林静起身，看向门口。

唐绍刚推门进屋。

举起手里捆扎的熟食，舔着脸：“我给你们娘俩买了熟牛肉和卤猪脚……”

“出去。”

林静看到唐绍刚，立刻面如寒霜，声音冷的跟一把利剑。

唐绍刚酝酿了半天加一路的心理建设一瞬间轰塌。

完全没能抵挡住分毫。

“小静……”

“滚！”

林静伸手，指着门外，声音除了寒彻刺骨，还有浓到化不开的厌恶。

唐绍刚怔在原地。

这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形势发展超出他预料。

计划中，自己豪掷两盘熟肉入场。

林静在孩子眼巴巴渴望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不会撕破脸。

自己趁机入局。

一顿饭吃完，回头再旧事重提。

如果林静同意也还罢了，要是不同意……

自然可以爆发些闲言碎语。

名声脏了，除了自己，也就没人稀得搭理。

然而，熟食的油香没能攻城略地。

林静的态度强硬如斯。

竟然连自己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让说完。

现在更是彻底撕破脸。

‘滚’之一字出口，这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征兆。

不。

不仅仅是征兆。

已经是盖棺定论的态度了。

唐绍刚堂堂弹簧厂实权副科长，自然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相反，他脾气大着呢。

只不过一直压着火而已。

“滚？”

“你让我滚？”

“忘恩负义的婊！子！”

唐绍刚冷下脸来，接连三句话，一句比一句阴狠，一句比一句笃定。

俨然近乎唐绍刚极速转变的内心。

这一刻，唐绍刚自己的情绪拉满。

他狠狠呸了一口。

林静眉角挑了挑。

眼角余光瞥见儿子刘家明的脑袋从海碗里爬出来，扭着脖子看唐绍刚。

又将刚蓄起的势悄悄落下。

真恨不得冲过去扇唐绍刚一个大嘴巴子。

林静缓缓吐出浊气，转过头：“家明去里间屋。妈妈收拾完屋里的垃圾，你再出来。”

“哦。”

刘家明乖巧的从凳子上出溜下来，小短腿交错的飞快，奔向里间屋。

“唐绍刚，你别不知好歹。昨晚你借着酒劲儿来骚扰，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可也不代表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唯一的掣肘进了屋，林静彻底放下心来。

她语气不疾不徐，声音平缓流畅，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很从容。

一点都没有羞不可耐、着急开脱的迹象。

眼神厌恶中透着点冰凉，不再如刚刚那样恨得浓郁。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唐绍刚心底闪过一抹怯懦。

心虚指数过半。

只是，他可是堂堂一厂之中层领导，谁敢拿副科长不当干粮？

何况，唐绍刚想到了杀手锏，以及自己大院二大爷的身份。

又可以再次强装镇定了。

“林静，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瞎扯淡，别忘了你还欠我60块钱。”

欠钱？

林静神色中闪过明显的错愕。

刘利昆没还给他？

不可能吧？

要知道那次被追债上门后，刘利昆也着实又‘富裕’了好几天。

咋可能不还债呢？

“欠债还钱，你半夜来敲我家的门，真是为了要账？再说了，刘利昆活着的时候你不要，谁知道他还没还你？”

“当初钱是借给你的，由不得你胡搅蛮缠，想不认账？哼，院子里谁没看到。你敢说你还我钱了？”

“要钱便要钱，昨晚闯寡妇门，今天又拎着这些……唐绍刚，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到底是谁胡搅蛮缠谁自己心里有数。”

“还钱吧，多说无益。”

唐绍刚举起手里拎着的熟食：“我自己买回家吃的不行？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也没想给你吃，想美事儿呢，你以为你是我婆娘啊，还想吃酱牛肉和卤猪蹄！”

“好！还钱就还钱，不过借钱的时候有人作证，还钱，也得找人当见证。”

“林静，你们孤儿寡母以后还得过日子，你还这么年轻，真打算跟我硬刚到底？不如跟了我，以后还能少了你们娘俩吃香的喝辣的？”

“呸！唐绍刚，收起你那副嘴脸，看的我恶心。”

“滚出去。不就是还钱嘛，滚到院子里去，当着大伙的面，我还你那60块钱。”

林静往前迈了一步。

气势如虹，冷若寒霜。

唐绍努力扮演的狠辣恶劣便一下子被戳破，下意识后撤了半步。

气势被彻底压了下去。

“林静，我劝你再考虑考虑……”

“出去！”

唐绍刚眼底闪过一丝阴毒，摔门而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唐绍刚算是看明白了。

自己想要觊觎林静这个女人，如果没有点强硬的手段，等同于天方夜谭。

没戏。

可‘欠钱’的杀手锏撒出去，再想撤也撤不掉。

唐绍刚来到中院，一抬头，看到了站在前出厦下的一大爷那瑛宁。

一大爷脸色晦暗不明，看到唐绍刚稍显狼狈的出来，只是对视，没有开口。

“咳咳，一大爷。”

唐绍刚硬挺着，点点头，跟那瑛宁打招呼。

“他二大爷，这是咋回事啊？怎么就跟林静屋里吵起来了？”

“误会，都是误会。”

唐绍刚下意识摆手。

手里拎着的熟食便摇晃起来。

一大爷那瑛宁嘴角勾起一丝玩味，似笑非笑：“什么误会啊？他二大爷不妨说道说道。”

“林静丈夫刘利昆那可是机械厂的英雄，你是咱院子里推举出来的二大爷，可不兴欺负孤儿寡母。”

一大爷那瑛宁这话就有些重了。

二大爷唐绍刚听罢，果然脸色凌然了起来。

身后有动静传来，旁边也是。

不少人家都跑出来瞧热闹。

这年代娱乐事项太少，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是全院别家的娱乐消遣。

连何爱平都一边嚼着玉米饼子一边站在穿堂外沿儿观望，就能知道八卦消遣的诱惑力有多大了。

刘宝山站在穿堂台阶下，挨着西厢房一侧的边角站定。

眼神里满是不屑和厌恶。

他大概是这群人里，最了解唐绍刚秉性和这次事件始末的人了。

只是还不确定林静打算如何做，刘宝山没有发言，也没有行动。

可如果唐绍刚打算污蔑林静的话，刘宝山也不怕当场将他言论掀翻。

林静将唐绍刚骂出去，才突然想起家中空空，兜里钱财也不够60块。

唐根生里间屋二层封装完成后，林静便把身家所有都拿了过去。

有她在杀掉小杨家胡同扮演一家人的站点后所得。

也有包括刘利昆的抚恤金和赔偿款，以及林静自己一直以来的底蕴。

身上只有不到20块钱。

也不能把压枕头的小黄鱼拿出来充数吧？

林静无奈叹息一声。

隔着窗户，她也看到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邻居。

只能硬着头皮去唐根生家一趟。

说实话，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做，林静心头竟莫名还生出些许的小甜蜜。

有些跃跃欲试是怎么个意思？

“妈妈~”

锅盖头探出头来，乌黑的大眼睛里有清晰的担忧之色闪烁。

四五岁的小孩子，智商已经很在线了。

尤其是在唐根生糖果投喂的这段时间里，智商跟着肥肉一起在涨。

“家明，出来吧。你继续吃饭，妈妈去办事情。”

“哦。”

刘家明小心翼翼的探出身，缓缓的挪到桌子旁。

双手按着凳子边沿，作势往上爬的时候，突然转头跟即将出门的妈妈说了一声：“妈妈，等唐叔回来，让叔揍二大爷……”

林静一怔。

扑哧一下，笑了。

没憋住。

实在是太暖心了。

孩子的心是一面镜子，比成年人更分得清谁真心对她们娘俩好。

“家明乖，自己吃饭，记得多吃肉，听到没？”

“我知道的，妈妈。”

刘家明爬上凳子，小范围辗转腾挪，终于坐好。

吃肉，那必须的。

还得大口大口的吃。

可香可香了呢。

林静单手顶着棉帘子出了屋。

屋外院子里，已经站了是十多口子人。

唐绍刚也是被架在火上下不来台。

此时他正面露纠结跟一大爷那瑛宁解释，但声音不小，也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准备给我介绍个对象，这要是真操办起来，手头钱也不宽裕……”

唐绍刚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自己没别的事儿，就是找林静要当初给她垫的60块钱。

因为单位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媳妇，想着再搭伙过日子。

置办礼物，捯饬自己，再加上好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自己手头的钱实在掰扯不开，就打算要回欠款。

反正林静家也有了钱，刘利昆的抚恤金好几百呢。

唐绍刚没说抚恤金的事儿，但话里话外意思摆在那里。

大家都明白。

“二大爷，您这手头不宽裕，可吃食一点没落下。”

不知是谁在穿堂里喊了一声。

围观众人哄堂大笑。

唐绍刚拎着的熟食，油汪汪的，把包装纸都浸透了好几块。

这一顿看着就得好几块，弄不好就奔十块去了……

说手头不宽裕，追着要钱，嘿嘿，哪有拎着熟食去寡妇家里要钱的债主？

怕不是想美事儿呢吧。

要不说四合院不比大杂院呢。

唐绍刚的措辞再完整，借口再充实，表演再到位。

可都架不住四合院围观人群的素质和智商都在线。

拙劣的借口和表演只会成为猴一样被耍。

徒增茶余饭后的笑料。

林静出来了。

唐绍刚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将话题和注意力拉回来。

“林静，如你所愿，现在院子里众人都是见证，你还我钱，咱们以后就两清。”

林静默默的看了看周围，才把视线落回到唐绍刚面前。

定定的看了他好几秒钟，才开口：“好，你先等一等，我去拿钱。”

拿钱？

去哪里拿钱？

围观人群里有些许杂乱无章的嗡嗡声。

显然是在议论林静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林静没再解释，转身往穿堂而去。

众人纷纷闪开，让林静得以顺利过穿堂去了前院。

“她去唐根生屋了。”

“不会是去唐根生家里拿钱吧？”

“他家的钱在哪儿林静都知道呀，不会搭伙过日子了吧……”

议论声纷至沓来。

愈演愈烈。

一大爷那瑛宁脸上阴郁之色渐起。

被隐隐围在中间当热闹瞧的二大爷唐绍刚，微微垂下头，嘴角笑意都要掩盖不住了。

好一个林静，简直是作死。

既然你不要脸，硬要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一大爷，林静和唐根生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唐绍刚再添一把火。

“哼。先解决欠你钱的事吧。”

一大爷那瑛宁不置可否。

此时的他已经决定置身事外了。

事不可为，没可能为了唐根生搭上自己。

从他的角度看，林静此番实属不智，不是打算跟唐根生公开扯证，就是把围观邻居们当傻子。

如果是前者。

那瑛宁微微眯起眼，自己此时如果置身事外，之前的一切都白费。

如果是后者……

那瑛宁下意识撇乐意一眼明晃晃拱火的唐绍刚。

把别人当傻子的人，才是真傻子。

院里多了一个唐绍刚，没必要再多一个林静。

一大爷那瑛宁思索中，帮理还是帮亲的思路逐渐明确。

林静也在围观众人的议论声中，返了回来。

“六十块，二大爷，您数一数，以后可别再找借口来找我，我也不会答应跟你搭伙过日子的，你死了这条心便是。”

林静软刀子一句一捅。

唐绍刚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围观众人的关注点，也便瞬间被拉扯回来。

是啊。

唐根生和林静的关系，可以以后再吃瓜。

眼巴前这个八卦，必须先吃为主。

要不然待会儿回去都没消磨时间的方式了呢。

“不用数了，你都去唐根生家拿钱了，要是两家还凑不出六十块，以后日子还怎么过的下去啊。”

唐绍刚说着不用数，实则几张大黑十依旧捻开看了两眼。

一共六张，稍微一看便立马数清楚。

偏偏唐绍刚瞅了两眼。

围观人群中，有人噗嗤笑出声。

声音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二大爷，您说的真对，不用数，就看看，纯粹是看看。哈哈~”

唐绍刚抬头，寻着声音望去，顿时神色一怔。

没想到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