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一道寒光闪过。
弧线的终点。
张家厨柜上的切菜刀斜斜朝下。
刀刃上的血顺势汇聚,凝结成滴。
血滴成串。
落到地面,砸成细密的碎瓣。
康素萍在生命最后一刻,眼眸瞪出此生最大的一次。
她不理解。
更不相信。
克扣对方几块钱而已,至于夺刀杀人吗?
康素萍意难平。
她堂堂资深潜伏大佬,竟然死在一个脑子一根筋的力工手中。
潜伏技巧,化妆技巧,跟踪与反跟踪,脑瓜子里诸多的能力和知识……
都没来得及施展。
你倒是好好说。
再哀求几句,让老娘我泄泄火气。
还真能短了你几块工钱?
老娘月薪好几百啊,兜里随随便便就能掏出百八十块。
竟然……
竟然就这么被一刀噶了。
噗通。
康素萍捂着脖颈,仰面摔到地上。
后脑勺砸在地上的那一刻,眼珠子更凸了几毫米出来。
跟要脱离眼眶掌控似的。
标准‘死不瞑目’眼。
张东帆听到动静,从里面跑出来。
他看到了血。
他看到了妈妈摔倒在地上。
他张嘴。
他吸气。
他想要发出尖叫!
唰!
张东帆漏气了。
脖子漏气。
声带喊不出任何声音。
他觉得好疼。
被刀划了真的好疼好疼。
他哭了。
想要嚎啕,却仍旧发不出声音。
张东帆没能像妈妈一样仰面到底。
他是往前栽倒的。
英挺的鼻子有没有摔塌已经无所谓了。
大个儿连杀两人。
心中被勾起的恼火发泄了个差不多。
此时他没了暴脾气,也不太想继续杀人。
屋里‘啊,啊,啊’的大舌头声音偏偏响了。
就像是在提示和提醒大个儿。
这一户人家还有幸存残留,没有被赶尽杀绝。
大个儿紧了紧手里的菜刀。
低头看了看死掉的刻薄女人,后脑勺朝上,小腿还在抽搐的半大孩子。
屋里‘啊,啊,啊’的声响更大了,也更急促了。
有尿骚味隐隐透出来。
大个儿扭过头,看了看炉子上的锅。
里面蒸着二合面馒头。
能想象到蒸熟以后又软又香的场面。
尿骚味!
该死!
大个儿迈步,又冲进了里间屋。
干活必须给工钱。
说破了天也是这个道理。
要是你敢不给钱,还挖苦人,还想着赖账……
老子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半晌。
大个儿从里间屋出来。
拎起张东帆的后脖颈,将他丢了进去。
又同样一把抓住康素萍的胸前衣服,往里间屋拽。
拽着走了几步,大个儿停下,回过头,往手的位置看。
手背有青筋狰狞。
随着大个儿自己停下,青筋仿佛更鼓了一些。
大概是手上更使力攥了几下。
大个儿脸上浮现一丝古怪,舔了舔嘴唇,咧了个残忍的笑。
半个多小时后。
大个儿从里间屋出来。
炉子上的馒头早就蒸透、蒸熟了。
大个儿去橱柜翻找,端出一碟咸菜,一碟大酱。
蒸屉端下来。
早准备好的鸭架炖菜一股脑倒进锅里。
刚杀了三个人的大个儿竟然一点都不慌。
现在,还能从容淡定的准备甩开腮帮子开吃。
要知道,外间屋的屋门都没关。
也着实是个猛人。
两笼屉新蒸的二合面馒头被大个儿一口气吃了六个。
最后四个馒头,看样子大个儿也没打算放过。
他翘起腿,将右边鞋子脱下来。
从鞋垫底下掏出两张钱。
扭头看了看里间屋,舔了舔嘴唇,又把其中一张塞回去。
重新穿上鞋子,大个儿起身。
这一次,他走到门口,将屋门插上。
转身又去了里间屋。
他是个狠人,也是个讲规矩的人。
女票了,就得给钱。
说破了天也是这个理儿。
一整个下午。
大个儿除了偶尔进去一下,就坐在外间屋守着炉子。
鞋垫子里的钱花没了。
他捏了捏裤兜里的‘公款’。
眼神看到了厨柜。
里面还有面。
自己蒸纯面馒头吃,剩下晚上的饭前,肯定够再来一次的。
又不是第一回,熟客算便宜点总行吧?
对,是这么个理儿。
妥了。
大个儿开始和面,蒸馒头。
馒头放到笼屉上,蹲上炉子口。
大个儿又来了兴致。
他起身又去里间屋。
结果——
不到1分钟,大个儿骂骂咧咧。
疯狂暴怒。
跑出来,抄起菜刀,又马不停蹄的冲了进去。
咔!
咔咔!
咔!
剁排骨的声音短暂的响起。
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
最后。
张家被残忍灭门的事,还是被发现了。
前院的邻居刘大爷报的警。
大个儿不愧是心理素质超一流的猛人。
他堂而皇之鸠占鹊巢,半夜被冻醒,跑出来挖煤。
只不过他挖的不是张家的煤堆,而是耿邵兵耿家的。
耿邵兵没听到,没被惊扰。
反倒是不远处起夜的刘大爷发现了不对。
年纪大的人起夜频繁,也不容易快速解决。
有时候滴答久了也会朝外面院子张望。
看看外景儿,调整调整心态。
说不准一下子轻松,就泄干净了呢。
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张家有人半夜偷隔壁的煤。
刘大爷挺正直,瞧见后很生气,就要拍膝盖而起。
只不过他膝盖一疼,屁股蛋儿一凉,聪明的智商也跟着上来了。
张家哪有能站起来的男人啊。
也不可能是唐根生那小子。
甭说人家不在这边过夜,就算在,也肯定不会干偷煤这么没品的事儿。
再说了……看身形也不像。
唐根生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类型。
远远看去,标准的匀称身材。
说不得瘦麻杆,也当不得‘胖’的称呼。
大个儿却不然。
他典型的大骨架,宽肩厚膀,膀大腰圆类型。
这是……家里招贼了?
毕竟街坊邻居住了好几年,都知根知底。
张家可没有几个能说的着可以上门的亲戚。
刘大爷察觉不对。
就要去报警。
报警有功会奖赏。
刘大爷一点都不担心报错了被埋怨。
那人偷了小耿家的煤进了张家的屋,这可是他亲眼看到的。
再老眼昏花也不可能错。
有这个打底,就不怕报案。
保不齐就给自己和老伴儿赚俩鸡蛋。
刘大爷摸黑就出去了。
值班公安一听是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去后面宿舍又喊了俩同事。
三个人赶过来,一股脑冲了进去。
砰!
有一声枪响。
大个儿没被击毙。
还是小臂被近距离击穿,骨折了。
但三个公安同志还是将其双臂倒缚,拷了起来。
对于畜生,三个人都不想回忆起对人类的基本尊重。
张家被灭了门。
这是大事件。
而且时间已经过了凌晨,算是年三十的首案。
高德军接到消息连夜来到羊管胡同。
犯罪现场保存完整。
大杂院两个院子的人都齐聚前院东厢房外面。
别睡了。
都出来瞧第一手资料吧。
这个年,张家必然会成为各家各户茶盘上的常客。
有的人死了,是真的死了。
但有的人死则死矣,却能凭借一股舆论之风,苟活数载,甚至十数载、数十载。
只不过有的登上了荣耀榜,有的被挂上了耻辱柱。
张家显然是后者。
大个儿被撞见的时候,正在快活。
只是他快活的方式有些奇葩。
古怪且残暴。
可能是上一次的冲动,让他发现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癖好。
他挥舞着菜刀。
高德军来到案发现场,没见到大个儿,但看到炕上的情景,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怎么说呢?
胃酸翻滚,有点想吐。
老公安了。
见惯了生死。
上过战场,也不是没有躲炮弹被肢体碎片砸到眼前的时候。
可像康素萍这样的尸体,高德军也是平生仅见。
“找个大夫给人把四肢缝上吧。”
高德军看了一圈,从墙边柜子里找出一个粗布床单,盖在康素萍的尸体上。
“找了,医生不行,给推荐了个老裁缝,小刘去找了。”
“嬢的,那混蛋呢?”
“押回所里了。高队,这案子估计还得送市局那边去……”
“咋?”
“罪犯身份有问题。”
……
“唐根生同志,请节哀,现在你也回不去,那边京城东城区派出所的同志会妥善安置的。”
“请问,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唐根生没有察觉,他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伤心透顶的现象。
“罪犯被逮捕了,肯定会有公正的判决,政府一定会给你家人一个交代。”
“唐根生同志,现在你要坚强,不要垮。你现在仔细想想,最近身边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如果不是偶然事件,幸存下来的你和秦青同志,也还是会有危险……”
“下一站你给京城打一通电话,案件太突然,东城区派出所高队长想要跟你尽快通个电话。”
幸存下来的。
秦青!
秦青?
秦青幸存下来?
“咳咳。”
唐根生捂住嘴,弯腰,低头,努力咳出两声。
他怕自己嘴角弯起的笑被别人看到。
秦青没事儿?
自己也没事儿?
那么死的三口人,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啊。
刚刚程向生说张家三口全部罹难,无一幸免。
唐根生下意识就以为是三个成年人。
亲爹张经兴、继母康素萍和嫂嫂秦青。
没想到啊。
没想到。
所谓的三口里,还有个未成年人,自己同父异母的小弟张东帆。
真的是太残忍了。
怎么能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呢?
唐根生想到了自己刚刚给锅盖头拿出来的十几本小人书。
倒是真的有四五本已经很旧了。
那几本出借的频率很大,不能说在24号院转悠。
而是说在黑芝麻胡同都快转了个遍。
唉。
总归是同父异母的血缘兄弟。
等哥哥回京城,给你们料理完后事,一定挑两本最旧最破的小人书烧给你。
不是不舍得新小人书。
小人书之所以旧,之所以破,肯定是更受小朋友喜欢。
因为喜欢,才会翻阅的次数多。
因为爱看,才会被更多次的借来借去。
唐根生当哥哥的,没有不舍得小人书最受欢迎的‘经典’,毅然决然打算烧给弟弟。
多么感人肺腑的亲情。
多么深厚温馨的兄弟情谊啊。
“我知道了。到站我就下去。”
唐根生深吸一口气,为了保持脸上表情平静,为了保持声音不夹杂笑意,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说句不好听的。
唐根生这短短两个短句的表达,比他昨晚一整个三枪拍案大戏还要费劲儿。
“唐根生同志,两位乘警就待在餐车车厢,列车靠站,你从这里下去,他们会保护你。”
“谢谢。”
唐根生去了一趟12车厢。
35座空着。
36座一位中年妈妈怀抱七八岁的小男孩,睡姿很纠结,看着就累。
“同志,同志。”
唐根生喊醒了这对母子,对面中年男人也被惊醒。
他们是一家三口。
“35号座位让给孩子吧,多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唐根生给规规矩矩、老实巴交的一家三口带来了好消息。
对方也投桃报李。
中年男人帮着唐根生把架子上的藤编箱子拿下来。
箱子拎把上,缠着挎包的带子。
唐根生道了谢,拎了回去。
路过餐车车厢,跟又坐下开始吃饭的两名乘警点头打招呼。
当乘警也不容易。
错开饭点吃饭,错开时间睡眠。
这么细琢磨,人家跟爱豆也挺像的,吃的都是青春饭。
身体垮了,也就失业转岗了。
回到休息室。
唐根生手握把手,一拧一推。
便看到李秀秀正弓着腰,撅着屁股在叠床单。
目之所及,又一个相当完美的弧线印在唐根生眼瞳之内。
幸亏弧线没有颜色。
不然别人还会误会唐根生眼冒桃心儿呢。
唐根生喉咙有些不舒服。
咕咚~
他下意识吞咽口水。
突然想吃蜜桃罐头了啊。
两罐不够。
他准备来三罐头瓶子的水蜜桃。
美美的吃个够。
李秀秀转过身,看到是唐根生,又自顾自松了口气。
刚刚听到声音,身体有瞬间的紧绷。
显得那个弧线的圆润变得更加完美。
果然,越是紧致,越有感觉。
“拿过来了,要怎么谢我?”
唐根生关上门,走到李秀秀身前,玩味的问。
李秀秀手臂勾着唐根生的脖颈,送上一个吻。
她懂了22.5度歪头。
也懂了如何加深一个吻。
四五分钟。
两人才缓缓分开。
有恋恋不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侬我侬的情绪在两人之间飘荡。
“行李箱不是我的……”
李秀秀幽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