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秀走的时候,已经快四点半了。
身体恢复了不少。
走路肯定没问题,只不过飞腿骑上自行车的时候,唐根生看到李秀秀动作有一息的不连贯。
车把也晃动了两下。
险些没有摔倒。
看来,凤头牌斜梁女士26自行车的赠予,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具体什么时候呢?
如果能够一切顺利。
不如就明天?
唐根生琢磨着事情的可行性。
回家后便推出二八大杠,跑一趟鼓楼站牌附近的修车铺子。
修车师傅看到唐根生时,满脸都堆着笑容。
褶子深邃。
也没觉得客户第二天就找上门来,是不是找他麻烦的。
唐根生道明来意。
修车师傅很爽快的答应。
带唐根生去了里面。
屋里坐着个穿着板正的中年。
灰色的中山装,领口系的板板正正,端着一个白瓷茶杯,嘬一口茶水,歪头朝旁边吐两下茶叶沫子。
修车师傅说了一下情况。
对方好像有不同的意见。
最后修车师傅挺无奈,拿了一张纸和笔递给唐根生。
“同志,那个,是这样哈,您看需要怎么写,您写了我给你卡个章行不行?”
唐根生倒是无所谓。
但想到昨晚修车师傅的交易过程,以及刚才他麻利的态度,不免就多问了一嘴。
结果。
嘿嘿,结果。
唐根生哭笑不得,只能摇头。
这间修车铺子经营很多年了。
无论地界还是面积都比较不错。
至少要比很多的小作坊大得多。
所以在公私合营政策的推动下,这间修车铺子也有了公方经理和私方经理。
修车师傅自己任了私方经理,继续负责修车、买卖二手车子和零配件。
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平白多了个公方经理。
公方经理负责管理。
也就是有了个喝茶的小隔间,管理着公章和账目。
说白了,对于修车师傅而言,狗屁帮助没有,反而多了个卡脖子的部门。
以及分走一个啥也不干只是干拿经理工资的负担。
修车师傅刚刚找到公方经理说明唐根生的情况。
结果公方经理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愣是不给写。
最后妥协的底线,是让修车师傅自己想办法,写好了找他盖章。
唐根生不知道这个公方经理是心情不好故意端架子。
还是不会措辞,不太会写这东西,才故意佯装不配合。
在唐根生看来,那个家伙更像是后者。
其实公私合营对于目前的种花家而言,是个非常好的举措。
但好政策不代表有着好执行。
在落实的过程中,上面的廉洁清正。
中间的战友之情。
到了最底层,便陡然蜕变为蝇营狗苟。
唐根生心下感慨,却也只是感慨一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唐根生更乐意自扫门前雪,护着自己的那点小幸福。
其余的,就交给历史和天道。
反正最后磕磕绊绊也好,摸着石头过河也罢。
种花家在一届又一届精英和勇者的带领下,总归是能顺顺当当步入到世界之巅。
数千年强汉之族地,从未曾断绝乱世出圣贤的传统。
或英烈,或模范,或感人至深、或影响深远。
唐根生觉得自己只是个偷得浮生闲的幸运儿。
稀里糊涂得到了个PXX系统,又意外坐上了穿越这个年代的独轮车。
仅此而已。
将写好的纸递还给修车师傅。
眼睁睁看着修车师傅去了中堂隔出来的那个小隔间。
透过窗户玻璃,看着修车师傅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任由坐在桌后的那人指指点点。
曾经的小老板。
如今的三孙子。
唐根生刚刚经历了皇城墙内二百零一住所的奢靡和环境。
对这位修车师傅的境遇,只能说比上遥遥不足,比下绰绰有余。
能够这么忍耐。
可以这么能屈能伸。
想必肯定可以安然等到黎明到来的改开。
且苟活着吧。
梅花香自苦寒来。
黎明之前最黑暗。
挺好的修车师傅。
虽然好日子还有得熬。
可熬过来的好日子,还会幸福的超乎你想象呢。
唐根生拿了自己写的证明材料。
看到上面的红灿灿的圆章。
唐根生心头暗笑,便摇头便往外走。
还不如进来扫一眼,知道这铺子名称去系统商城‘买个章’呢。
又不是没有卖的。
换算下来,也不贵。
回到黑芝麻胡同。
进院子时,隐隐听到西厢房刘嫂子出屋子门的声音。
这是准备忙活晚饭了。
其实唐根生骑车去修车铺子,来回也用不了五六分钟。
二十多分钟都消耗在卡章出证明的流程里了。
或许,这便是后世机构臃肿再臃肿,官宦拿架子思维屡禁不止,屡改无效的根儿。
晚饭的菜谱在唐根生脑子里飞快提炼。
韭菜炒鸡蛋。
辣椒炒肉。
枸杞香菇炖小母鸡。
醋溜莲花白。
主食是木瓜蒸米饭。
配一整个海南岛特产无籽甜西瓜。
四菜一饭,外加饭后甜点。
不仅能让嫂子林静和嫂嫂秦青这俩孕妇补充补充营养,也够五叔、唐根生自己吃的了。
哦,对了,还有个半大小子刘家明。
嗯,那就再蒸上一锅灰面馒头吧。
得,刚刚亲爱的唐叔叔又把锅盖头遗忘在角落了。
还好最后想起来。
这么多的菜式,以目前唐根生家的炉子,没一个半小时搞不定。
毕竟只有一个灶头,串联和并联对于时效的差距相当明显。
唐根生既然在晚饭考虑到了五叔。
那必然就能动用五叔家的大厨房。
那边的厨灶都是专业的。
效率高着呢。
唐根生去里间屋写了个条子。
过穿堂,奔中院。
掀开西厢房棉帘子,将纸条塞在门把手上。
防止林静万一先回趟家,也能看到自己的留言。
至于去五叔那边吃饭……
上回林静吃了一顿回来就跟唐根生说了。
有一就有二。
唐根生觉得没什么问题。
从中院回来。
唐根生去屋里将炉子封好。
关门,出屋。
能锁院子,就没必要锁屋门了。
而且晚上吃了饭,又不是不回来。
“根生这是打算下馆子去啊?”
在这个做饭的点,都开始张罗着忙呢,不是出去有饭局,谁会在这个点儿往外面跑。
刘嫂子说的话里都带着羡慕的味儿。
“有个私活儿,上门给做顿饭去。”
唐根生左手拍了拍挎背在后腰上的厨具箱,说道。
“真好,又能给自家省一顿口粮。”
“是啊,就指望这个省呢。”
唐根生打着哈哈,推车往外走。
不经细说,也没啥好显摆的。
唐根生匆匆加快了脚步。
却差点在垂花门跟一人撞了个正着。
“哎吆。”
一道人影踉跄着往旁边歪倒。
好在是垂花门口,一把便扶住了院墙。
其实唐根生反应很快,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就赶紧拽住车把。
二八大杠是倏地停了下来。
对方走的很急,也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
没刹住,径直撞上了唐根生的前车轮。
“嫂子,没事儿吧?不好意思啊,我没留意,走的急了点……”
唐根生看到是后院徐树铭的爱人,不知道姓名,但以唐根生的记忆检索功能,肯定能对的上号便是。
对方是个女人。
唐根生也就懒得斤斤计较。
虽说是对方走得急,没收住。
可唐根生低调、绅士不行啊。
这么摆在明面上的借口,随手就拿来用呗。
楚秀娟听到了声儿,抬头看到是唐根生。
脸腾的一下子就臊的火辣辣。
无他。
刚刚回来撞上车轱辘的前一秒中,楚秀娟还想唐根生这个人呢。
倒不是惦记。
而是有俩新同事这几日天天躲角落里开碰头会,偷偷聊对象的事儿,她恰好听到了‘唐根生’的名字。
也才知道唐根生在小杨家胡同买了好大一个院子当私宅。
还把单位分的西跨院买断了。
这得多有钱呐。
打今年过年的时候,楚秀娟跟徐树铭因为回两家爸妈那边分配带的东西吵了架。
楚秀娟随口就拿前院西跨院的唐根生挤兑了自家丈夫。
从初一到现在,十天了。
两口子刻意回避某些比较的话题。
但心里还有些别扭。
对于孩子而言,别人家的孩子拿过来杵在自家饭桌上,或者家训流程中,是非常伤人和打击人的。
对于妻子,对于丈夫,也同样如此。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徐树铭也因为这个原因,莫名对唐根生有了偏见。
戴上了有色眼镜。
而始作俑者楚秀娟呢?
其实在院子里,楚秀娟跟唐根生没有什么正面交流。
偶尔遇着点个头,顶多就是喊个‘嫂子’和‘唐同志’。
你看,楚秀娟喊唐根生叫做唐同志。
可见两人关系有多么生疏。
估计如果不是一个院子住着,可能就是纯纯的陌生人。
那天也确实是话赶话,被徐树铭的偏心给气急了,又恰好说了些‘带那么多回去,咱自个儿家还过不过了,等着饿肚子吗?’之类的话。
徐树铭梗着脖子挤兑。
他对自家两个老人,从来都是相当的大方。
大方的让媳妇都不叫心疼,而是胆寒。
徐树铭硬拗着不松口。
楚秀娟就随口拎出来院子里公认过得最好,吃的最好的唐根生来了。
然后,两口子冷战。
东西依旧没少往徐家拿。
整个初一一整天,徐树铭在自己家,也没给嫁过门的媳妇一点好脸色。
自己丈夫都甩脸,更不用说公婆和大姑子、小姑子了。
何况儿媳妇一直不下崽儿,婆婆对楚秀娟意见本来就很大,全赖徐树铭在中间周旋。
现在中间缓冲器没了。
楚秀娟也因为徐树铭的不理睬而更加敏感。
受了一肚子气。
转头回婆家,也有样学样跟徐树铭来了这么一场。
丈母娘倒是没向楚秀娟在公公婆婆家那边偏帮。
反而是劝着闺女,帮女婿打圆场。
只不过效果不大。
因为楚秀娟这次也发了狠。
去徐树铭家拿了多少样东西,折合了多少价值。
楚秀娟就同样照搬来了一套。
没有同样的,也折价估算后,用别的补上。
徐树铭当时虽然生气,却也是有点傻眼。
往常逢年过节去徐家。
徐树铭耍赖似的多带一些,楚秀娟为了过日子,就会少跟娘家拿。
送出去的总量其实没有太多变化。
而今年则不一样。
徐树铭的潜意识还是帮徐家多拿一点,给自己争脸,让爸妈舒坦些。
可楚秀娟这次没有退让,没有不舍得。
她照搬照套来了一遍。
这么说吧。
最后因为少了一瓶茅台的份额,楚秀娟给自家小舅子添了五块钱的红包。
还给丈人拿了两张酒票。
确实做到了公平、合理。
徐树铭没法在这上面跟楚秀娟犟嘴。
他不占理。
后来这几天,小两口日子就过的艰难了。
还不如不过年的那些时日。
吃喝都很紧巴。
要不然徐树铭也不会隔三差五就出去蹭烟抽。
唐根生回来的那天。
徐树铭烟瘾犯了,还都蹭到前院去了呢。
对于一个家庭而言。
经济是两口子感情的基础。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
徐树铭连抽烟都出去蹭,可想而知家里的情况成了什么样子。
两口子虽然不吵架,不打闹。
可冷暴力更伤人。
楚秀娟这几天日子过的就很局促。
本来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
一周多的时间,气也消了大半。
好巧不巧。
今天楚秀娟在单位听说了唐根生的事迹,被震撼了一把。
进了院子就又想起了唐根生的事迹。
想着待会儿要是遇着,打招呼要不要多说两句。
楚秀娟没想其他。
就是觉得跟这样有钱的人打好关系,万一哪天有事相求,应应急也是好的。
她甚至想到了让自家男人徐树铭以后跟唐根生多接触接触。
厨师是八大员之一,接触的有钱有权的人肯定比窝在煤炭局宣传科当个干事认识的人多得多。
说不准就能有帮到徐树铭升迁的地方呢。
楚秀娟正瞎琢磨呢。
还没顾上抬头看人,就被心里念着的正主儿给撞了。
倒也不能说人家撞了她。
感觉更像是自己撞上去碰瓷唐根生似的。
楚秀娟只是埋头走路,心里乱糟糟的想着事儿。
眼神没看前面,没注意垂花门内。
可不代表眼睛不看路。
车轮子停在那里,没有动弹啊。
是她反应慢了,来不及躲闪,结果直接骑了上去……
骑了个车轮子。
硌的升腾。
侧身后退,结果没站稳。
踉踉跄跄就用肩头杵在了墙上。
还好没摔个屁墩儿。
不然更尴尬。
当着唐根生的面,她也不好去揉大腿。
硬撑着,挤出个笑脸。
“没,没事,我走神了,没绕开,不是你的事,怪我,怪我。”
“嫂子您没事儿就成,肩膀呢,您不行晃两下,要是觉得不对付,我带您到门诊瞧瞧去。”
“没事。”
楚秀娟嘴里实在没什么词儿。
她其实羞臊难当,脑瓜子嗡嗡的,回话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真的没事,也不疼。根……唐同志您是准备出去是吧?快去吧,我真的没事,放心吧,没事。”
唐根生又道了歉。
看到徐树铭媳妇一惊一乍的,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坏人似的。
连说话都稀里糊涂。
也就不再继续逗留。
推车绕过影壁墙,进广亮大门门廊时,扭头看了一眼。
却瞧见徐家嫂子一手扶着墙,微微分开腿,另一只手探下去。
好像是在大腿上揉。
唐根生回过头,把车子拎出门槛。
边下台阶,边回忆刚才。
貌似徐家嫂子骑车轮子了。
骑了个正着。
瞧着她身高……
穿上鞋子,点上鞋垫子,也只有普遍一米六的个头。
(普遍:约等于。
21世纪互联网时代百度百科对于身高标记的潜规则。)
唐根生左脚踩在脚蹬子上。
右脚垫了两下。
大腿一甩。
轻松坐上车座,驾驭二八大杠往蓑衣胡同而去。
唐根生视线落在前面飞速旋转的自行车轮胎上。
这可是二八大杠。
车轱辘比26寸的大一圈。
车轱辘的大,除了周长更长,也代表离地间隙更高。
自行车拐入南锣鼓巷主街道。
唐根生也是有点怕。
怕太窄的胡同再窜出人来被自己撞。
干脆走南锣鼓巷主街。
宽敞,还有路灯。
二八大杠疾速行驶。
唐根生脑瓜子里莫名想到了一个问题。
再一思索,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独轮车不仅仅是小商贩推着走街串巷的。
人家还能是一种刑罚呢。
从黑芝麻胡同到蓑衣胡同。
掐着秒表也就是2分43秒。
系统PXX商城左下角的电子计时器显示。
童叟无欺。
不是踮着脚看,弯着腰看就能多几秒、少几秒的。
话说,等以后半导体研究更深入,或者别人从国外买个电子温度计来。
李处长会不会尴尬?
唐根生拎起自行车上了蓑衣胡同5号院的台阶。
大晚上的。
还是不要把车子锁在门口了。
不差这点儿力气。
多消耗点力气也省的自己胡思乱想。
人家李处长真的是在看温度吗?
明明是借题发挥。
要是真给她换上电子温度计。
她时而生气时而发癫的状态没有了找茬发泄的渠道。
还不被憋出病来啊。
车子停在倒座房门口。
唐根生锁上车锁,一边穿过垂花门,一边扬声大喊:“五叔,五叔,我来给您做晚饭啦。”